乔君影心里一惊, 她面上不显,挂着点点好奇的神情回头,不动声色躲开那只冰凉的手, “椒荇姐姐, 那堆落叶好奇怪哦。”

“嗯?”椒荇越过她用脚扫开落叶,弯腰捻起什么东西举到她面前,“不过是喜鹊罢了。”

她手中的白色羽毛还沾着点点血迹,椒荇松手任由羽毛落在泥土之中, 轻飘飘地说:“大概是外面跑来的猫咪吧,逝去的老夫人生前养过一只黑猫, 现在那猫也成为老祖宗了。”

“你若是再看见羽毛不必惊慌,大多是那些猫进来偷吃了。”椒荇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虽然小姐也因为这事跟老爷吵闹过,但毕竟是老夫人留下来的, 小姐也拗不过老爷,只能让那些猫在院子里乱窜,好在它们白天很少出现,不必过于担忧。”

绕过一圈也就到了午饭的时间, 柳夫人早逝,因怕女儿被欺负所以柳老爷没有续娶,甚至连妾室都没有。

在前面的八个女儿出嫁后,整个柳家也就柳老爷和柳小姐两个正经主子。

因为柳小姐喜静,院子里自始至终都没有设过小厨房,像乔君影她们这样的小丫鬟也经常更换,唯一长时间陪伴小姐的只有老嬷嬷这个柳夫人留下来的奶娘。

所以每到饭点都需要她们这些小丫鬟轮流去大厨房取饭, 今天正好轮到乔君影和一个叫枣柿的小女孩。

“夏姐姐, 你的名字真好听!”枣柿用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她, 笑容纯真,“是因为姐姐生辰在夏天吗?”

“是、是吧。”

乔君影尴尬地笑了笑,她真实的生日在二月,至于为什么化名为“夏”

………

大概是因为与他相遇在初夏吧。

说来也奇怪,明明她第二次取假名的时候没有关于他的一丝丝记忆,却还是下意识选择了这个与第一次一模一样的化名。

“你呢?枣、柿,都很好吃呢。”乔君影问,只不过这个名字的读音总给人一种不安的感觉。

“是爹爹取的!”枣柿天真地笑,“爹爹说娘亲那时候特别爱吃枣子和柿子,所以我就叫‘枣柿’了。”

说话间她们已经穿过花园走到大厨房,大厨房人来人往的比柳小姐的院落要有生气得多。

“陈嬷嬷,我们来拿载云院的吃食了。”乔君影领着枣柿进入厨房,冲着一个扎着发巾、围着围裙的圆脸妇人笑道。

“你们是今天新来的小丫头?”陈嬷嬷用下巴指向旁边桌子上的食盒,“还有一道菜在锅里,劳烦你们再等等。”

“谢谢嬷嬷,我叫乔夏,她是枣柿。”乔君影扬起甜美的笑容。

“不客气,你们刚来,呆得久了就知道我是再和善不过的,不要紧张。”陈嬷嬷笑着举着铲子一脚踢上桌下的什么东西。

一位小童叼着圆饼从桌子下捂着屁股钻了出来,他的衣服打着补丁,站起身拍拍身后的土,奶声奶气地喊:“嬷嬷坏!”

看着陈嬷嬷作势抬腿,小童飞快地从灶台上又顺了一个圆饼,风一样撞到乔君影身上。

她脚底一软坐在地上,刚出锅的饼隔着衣服烫得她一个哆嗦,下意识握紧了拳头。

还没等她说些什么,那小童用水汪汪的浅色眼睛瞄了她一眼,一溜烟窜出房门不见了。

“夏姐姐!”枣柿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伸手扶她。

乔君影狠心用力咬了下唇,泪汪汪地抬起头,在枣柿的搀扶下站起来,“好痛……”

“哎呀,小夏你没事吧?”陈嬷嬷急急走过来,“怎么还哭上了,好了好了别哭了。”

“他……好痛……”她泪汪汪地抽着鼻子,挂着泪珠的长睫上下扑扇着,眼尾泛着薄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好了好了,回头嬷嬷替你教训那臭小子啊。”陈嬷嬷一副怜爱的模样摸摸她的头发,“他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是个少……”

陈嬷嬷像是发现自己说错话似的突然停下,尴尬地笑着,“瞧我,没影的事乱说什么呢。”

“嬷嬷?”

“哎呀,菜做好了。”陈嬷嬷生硬地转移话题。

她主动替她们将食盒装好,又放了一叠花朵形状的精致点心在丫鬟的那份里说:“这盘桂花糕就当嬷嬷请你的,回去跟丫头们分了吧,收了嬷嬷的点心可不准再哭鼻子了哦。”

“嗯……那我们走了……”乔君影鼻头红红的,她和枣柿一人拎着一个红漆雕福寿纹的食盒慢慢离开了。

“他也是个可怜人,明明是个少……”

那个小童子到底是个什么呢?

是“少爷”还是别的什么身份?

乔君影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她垂眸敛着沉思的神色,一旁的枣柿以为她还在委屈,迈着碎步小心翼翼跟在她后面。

停在载云院门口,她看着满院的金铃铛轻轻叹了口气,刚想回头寻找枣柿时就被一个用柳条编织的花环占据了视线,花环后面是枣柿灿烂的笑脸。

枣柿头顶也戴着同样的柳枝花环,她踮起脚尖笑着把花环戴在乔君影头上,“夏姐姐,开心一点嘛。”

“嗯——哼!”

听到身后传来刻意的咳嗽声,两人匆匆转身看见老嬷嬷背着手站在门口,不苟言笑的脸上就连沟壑一般的皱纹都显出一种严肃。

“老、老嬷嬷!”

“老嬷嬷。”

她们小跑到老嬷嬷面前,怯生生地问好后,便低头盯着自己露出衣裙的一点点鞋尖。

老嬷嬷没有说话,只是伸出右手,掌心向上似乎在等着什么。

乔君影飞快地瞄了一眼她如同石膏般的冷硬面容,把手里的食盒放了上去。

她又双手摘下头上的花环递过去,用刚哭过的湿润的眼睛望着老嬷嬷,一副很不舍的样子。

只听见一声冷哼,老嬷嬷冷淡地摆手,似乎让她们快走别留下来碍眼。

“谢谢嬷嬷。”

“谢谢嬷嬷!”

两人赶紧用并不熟练的姿势冲着老嬷嬷行礼,然后一起拎起丫鬟的食盒快步转入竹林深处。

一脱离老嬷嬷的视线她们就彻底放松下来,枣柿压低声音,“夏姐姐,你有没有觉得老嬷嬷很可怕啊?”

“嗯!”乔君影连忙点头,摆出不谙世事的样子,“好有气势啊,我以前都没见过这样的人。”

“唉,老嬷嬷毕竟要管理整个院子嘛,没有气势是镇不住人的。”或许是刚刚一起经历过老嬷嬷的目光洗礼,枣柿明显待她亲昵了些,一副小大人的样子说,“娘亲说以后出嫁就要拿出气势来,可不能被婆家人看扁了!”

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乔君影起了逗弄的心思,“小枣柿才多大就恨嫁啦!”

“夏姐姐你笑话我!”枣柿跺了跺脚,飞霞染上脸颊。

古人一般婚嫁时间早,枣柿娇羞的样子让她心里升起一种猜测,“外边……不会有人在等你吧?”

枣柿今年大约十二三岁,这个年岁家里先定下婚事等过几年再嫁的大有人在。

“……嗯。”枣柿的鞋尖在地上蹭了蹭,红着脸从领口掏出一个小小的近椭圆形的玉坠给她看,“这是豆蔻花苞哦。”

白色的花苞十分娇俏可爱,按虚岁来算枣柿正处豆蔻年华,与小巧的玉坠非常相称。

“哇,好配你!”乔君影用指尖轻轻触碰温热的白玉,一脸赞叹。

“是……是我表哥给的。”脸颊愈发通红,枣柿扭捏地说。

“表哥?那你见过他很多次喽?”她好奇地问,这比那些盲婚哑嫁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好上太多了。

“……嗯,他……他年长我两岁,我们……我们从小就认识。”枣柿的声音越来越小,脚步也不自觉慢慢停下来,“他……现在跟着舅舅走镖,现在也只能在年初二走舅家时见上一面。”

“镖师啊,那挺好的。”

“夏姐姐离开柳府后有什么打算吗?”黑白分明的眼睛盈盈望过来,枣柿好奇地问,“你有没有……嗯……许了人家?”

乔君影一愣,下意识看向空****的无名指,之前为了符合人物背景,戒指被她收起来了,“算有吧。”

“真的?!那他……”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椒荇的声音远远从前方传来。

“椒荇姐姐在喊我们了!夏姐姐快来!”枣柿灿烂地笑着,两人一起拎着食盒走向竹林深处的偏房。

不知道周清晏现在怎么样了,之前在山林里遇见的麻烦有没有解决。

无声地叹气,她空着的手抬起抚上胸口,隔着衣物摸到一个小小的环状物,她感到安心许多。

和小姑娘一起吃饭最不缺的就是热闹,乔君影凑在里面听着哪个院子的姐姐和哪个婆子在路上起了冲突,又或是哪家店铺上了好闻的脂粉消磨了一段悠闲的时光。

吃完饭又是她和枣柿负责把用过的餐具送回大厨房,在柳小姐紧闭的房门外,红漆食盒已经整整齐齐放好了,里屋安静得不似有活人存在。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动作,轻手轻脚拎着食盒出门。

虽然满院的树上都挂着金铃铛,但或许是铜舌较重的原因,一般的微风并不能敲响金铃,乔君影也只在第一次踏入载云院的时候听到过清脆的铃铛声。

作者有话说:

椒荇:吃鸟的是猫,不要怕。

①豆蔻年华:唐代杜牧《赠别》“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后来称女子十三四岁的年纪为豆蔻年华。百度汉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