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陈九棋不是第一次意识到,瞿封杨对法律和正义的认识和态度,与数年前相比似乎改变了许多。

也许身为律师,去拿捏和使用法律,借势而不敬畏,是甚至可以踢开职业道路上很多碎石障碍的“成长”——

但是,是尽管破折号已经可以表转折仍然要再强调一遍的“但是”,是陈九棋意识到多次但之前不发一字且糊弄自己没这回事却终要面对的“但是”,但是她喜欢的,应该是以前的态度吧。

另外,以疾病和死亡落幕了压迫着整个青春父权形象而四顾茫然,又因为前者在梦想和金钱中选择金钱最终消磨丢失了职业信念,浮梗无所依的瞿封杨,会选择什么填满她的空洞?

她当然还是那个害怕被拒绝,害怕被抛弃的人,她恐惧压迫的感觉,害怕太强烈的情感表达——当然陈九棋现在也不会给她强烈的情感表达了——

但她本质并不是讨厌这样的人,相反,她的需求正是被确定、不回头地爱着。

她需要这种热诚来确认自己值得被爱,也只有这样的时候,她内心的空虚才会被填充。

陈九棋所读出的“她只有你了”正是因为,现在,她浓烈的情绪情感几乎都随着那两样东西的崩塌消散了,她不得不主动去追求什么来补充这个巨大的空洞,而她选择与陈九棋的爱情——

她当然会选择这个,因为和世界万千的不确定相比,这是她因经历过而最确定的东西,也是获得后被抛弃期望最低的选择。

她确定的包括,她被爱,以及她爱。

当她采取主动的时候,她自然会意识到之前的回避跟自己的真实情感脱节,因为她当然清楚如果真的不爱,她根本没必要宣告淡漠拒绝束缚,反复强调阻止回头,她早就会一走了之潇洒不见了。

本不该意外的,陈九棋自己到现在也没法说戒除了对控制欲和安全感的渴求,那么瞿封杨轻易地直接“在世俗意义上变得更好”难道会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啊不过真是的,明明先意识到自己不喜欢她的当前,怎么后续还是在,为她剖析和寻找行为逻辑呢?

陈九棋在复杂的思绪中,又带着瞿封杨逃了课,这次没选择天台,因为天气渐热阳光下待不住了,而是带人去了负一层停车场。

“这停车场和我们大学的一样大了。”瞿封杨用空着的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小揪,还不知道陈九棋对她的当前情况多么有意见。

“你你有没有考虑过,换份工作?”说话真难。

瞿封杨眨了眨眼睛。

“伯父仙去了,你其实也没什么需要补贴家用的,所以已经可以不干非诉了。”拐弯抹角。

瞿封杨懵了,但对问题的应答仍然诚恳:“是,但是律师的成长周期本来就长,不太好转型了。”

律师确实是一个“长线”职业,同样硕士学历,陈九棋出国回来23岁就进了投行,而瞿封杨24、25才能法学研究生毕业踏上工作岗位。

同样在自己的岗位上表现优异,陈九棋一年一升,26岁踏上中层,而瞿封杨那时还是助理律师。

同样乘着部门业绩突出的东风,陈九棋高歌猛进都要数百万年薪管理层了,瞿封杨还是个熬年资的三年级律师。

而因为律师逐渐专业化、精细化,瞿封杨熬过的几年都已经耗在了非诉,甚至说只是保险法上,如果让她回归刑诉,她就要重走这么几年,可三十来岁的时候又无法再与刚毕业的年轻律师拼体力,她甚至会面对被市场淘汰的危机。

“嗯其实你现在有这个试错空间的。”暗示自己,某种意义上陈九棋的可支配收入也算有做金主的资格了,但是苦逼社畜加班应酬人只能付出金主的金,但很难有享受的余裕就是了。

瞿封杨听懂了,也并不是不好意思,但她没什么动力:“那我也没空了,我俩还怎么长长久久啊?”

她倒是很清醒,热情和敬畏都丢掉了,强烈的使命感、责任和担当还要它做什么,太重了,就算现在转头回去拾捡初心,又有几分希望呢?

她认定了填满自己空洞的唯有眼前人,所以自然是第一要务。

“所以,你是不喜欢吗?”瞿封杨后知后觉,不过也不能算“觉”更类似于将之前的事情半对半错地联系起来了,“你好像希望我去呃,我不是很明白,你是希望我回到法援并坚持罪刑相适应?”

还能怎样呢?哑谜打不下去了,不能真的压在心里结成芥蒂,也不舍得到忍不了的时候一走了之,最后陈九棋终于只能把自己推测的最终结果全盘据实以告。

瞿封杨听了以后,才真的算知觉了,她措辞了好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啊”

然后很快又给予了肯定:“好像是这样,很有道理,啾啾总是更加敏锐呢不过我至少听明白了一点,啾啾现在并不打算放弃我。”

“当然。”陈九棋这句话后面有气口,是想接上什么安慰一下瞿封杨的,但气提上来了,却没有找到什么话说,大概思绪有点乱,而瞿封杨已经先行安定了她自己一下。

“啾啾会嫌弃这样的爱不够纯粹吗?”

“怎么变成你’采访‘我了?”陈九棋并不是很想在游戏里讨论哲学问题,但基于她自己先比较无礼在游戏里讨论现实职业问题,所以回答也是她该的,不过她喜欢用设问回答,“怎么定义爱的纯粹呢?汤显祖说’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能算得上纯粹的典范吗?但往坏的想,折子里的主人公也不过是个见色起意的糊涂虫。”

“那么,喜欢卓然品格、出众能力而非美艳外貌,是否更纯粹更高贵呢?”陈九棋看着瞿封杨对这个设问表现出了一些当作“反问”的认同,便稍微加快语速否定了,“不,喜欢贤惠的,内在逻辑是能帮我持家还能容忍我生活缺点;喜欢自强的,因为不会事事烦扰我彼此留有空间;温柔解意的能提供情绪价值;事业强手能使家用宽裕。所有这些特征,和美貌一样,都是满足不同的需求而已。”

“但标榜的那些向来是无所求的。”

“你都说了是’标榜‘了,所以你自己心里也不能接受啊。”

陈九棋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诚实地说,和同样常被标榜宣传的“势均力敌的爱情”相比,尽管从职业智商等各种方面她俩也算接近了,但陈九棋对瞿封杨仍然夹杂了很多怜爱的情绪。

“那啾啾求什么呢?”

陈九棋没说完自己想说的,就并不打算被瞿封杨的问题带着走:“等会儿说——你记得爱情三角理论吗?**、亲密和承诺,**那生理性的部分我们不缺,你曾经欠我的承诺现在有了,对你而言太烫的亲密现在也降到温暖了,无论如何,从理论角度都是完美的爱情了;从实践上,我们确实在相处中欢愉,也增添了笑容。所以,我现在不会放弃你。”

“但是,这不代表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如果你失去那些在构建我们的亲密和承诺时的特质,那我就可能会不再爱你。

比如,你曾经在法律上的正直和坚守,是我对你信任的基石之一,也是我所需要的,那个勾住我不在为人处事的准则边缘迷失的锚。”

瞿封杨笑了,她现在的笑容比以前自然很多了,她表示主观上相信陈九棋的陈述,但忍不住还是要质疑:“您这样的道德标兵需要我这样的锚吗?”

“我天天在那里强调,就是因为,常在河边走又面对名利场的巨额**,像我这样以名立身的人逾越底线的可能性真的很大,而我又明白自己多抵触这种可能。”一种另类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吧,陈九棋自己可以游走边缘实施威胁,但瞿封杨如果拿着Paul家公司的把柄当筹码去解决别的不公而不是发现问题就直接交给法律处理,陈九棋就是会产生更强的危机感,毕竟锚不稳的话,她没法放心地入海。

“我知道了。”瞿封杨举起右手两指表誓,然后又突然想到什么,“说起来有种说法说爱是一种能力,能够使对方收获幸福和成长,从这个角度,我的能力可能才萌芽不多久还很稚嫩,所以即使我也还是更需要感谢你一直用你的能力帮助我。”

“不过,”她话锋一转,“啾啾真的很懂恋爱心理了?”

“那这不得不提到我的心理咨询师了,她说她的工作本质不是改变我,而是提供一些路径在我自己想要改变的时候使用。

尽管,我那时觉得我大概没什么这种时候,甚至不屑于用它们缓解所谓的创伤,但还好我的脑子倒是不浪费诊金把方法论记了下来,如今才有了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