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梁台珍馐看羞御厨,拂花楼歌鬟步环当垆。

纵然千里之外的瞿封杨和晏宁很可能还在深山老林之中砍劈榛莽、寻觅魔气,更可能已经打起来了,但陈九棋所在的梦晋轩确实纸醉金迷,有点隔江犹唱**的味道。但脑力劳动绝不比动手轻松罢了。

进梦晋轩的人会先看到陈九棋坐在面对大门首座,右手使团诸人、左手尊位尚空,只意识到她是正使,虽觉得修为在使团中最浅,却可以猜测是不是少城主之类的所以地位尊贵——

边城在陆南,和世家又不是多亲近的关系,之前不知道德齐有个孩子也不奇怪。

于是王、庾各家每进来一个,开始都正常寒暄,直到进来招呼完毕准备入座,一转头发现背对大门的主人座坐的陈大伯,再去看坐在实际上是主客位的陈九棋,那探究和警惕的目光,都让陈九棋的太阳穴泛起一阵麻痛。

压轴到场,坐惯主座甚至很少坐在上首的王家主,更甚,直接沉了脸色,于是身后王二公子代为开口:“怎么陆南使团相约,竟是陈世伯宴客?”

陈大伯站起身笑着开口,却半点没有让位的意思:“边城与我们唇齿相依,世家自然都是决心相助的,而我家九棋年纪尚轻乍担重任,我做大伯的,当然更要不遗余力地帮衬了。”

王家主听了这话,哂笑一声,却知道只言片语讨不到好处,站在这里反而难堪,摆了摆袖子,一个仆从将椅子向陈九棋那边拉了拉,王家主才落座陈九棋的左一,毕竟“尚左尊东”又是越靠近主客位置越尊,王家主做不了宴主,至少最尊的客不能相让。

落座后,王家主才开口:“我记得九棋是你妹妹的孩子,这代唯一跑去仙门的,多可惜——怎么又和陆南扯上关系?难不成这事,还与仙门有关?哦,这位正使莫非?”

“难为王兄还记得。”陈大伯说完却举杯,直接说起敬祝欢迎陆南使团的话,王家主吃了瘪,不满的脸色却一扫而空,似乎重新考量过局面要从切换个状态,退一步蛰伏看看,是不是猎物以外,卧榻之侧更有危机。

这才真是老狐狸了,陈九棋一边和各家主应和一边在脑子里更新了对王家主的猜测,重新演练了一遍计划觉得还在控制范畴内,方吐了口气放松了些许。

“今日邀各位相见,主要还是答谢诸位,昨夜听了使者们的汇报,为我陆中世家深明大义的慷慨之举万分感动。”陈九棋站起来敬了另三家家主各一杯酒,“唉,使团来此已经费了三四天功夫,再去通知陆北一来一去恐怕就是半个月,南城撑不了那么久啊。既然陆北鞭长莫及,如今真是全仰仗各位了。”

陈大伯正经道:“好说好说,昨晚陈家连夜清点,库存四万阵盘已经都装箱待运,其余装备也收拾齐全,我亲自带队。”

王家主意味深长地和庾家主交换个眼神,这次由庾家主开口:“这可真是大手笔,庾家恐怕”

不料谢家主像是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径直问陈九棋道:“南城守城人手可够?我谢家儿女器修偏少,即使有陈家珠玉在前,恐怕也只能再添上万余法器和阵盘了,但要是说执剑护民,却有不少跃跃欲试的。”

谢大小姐在身后——等一下,谢大小姐?

陈九棋仔细端详了下对方,高傲、明艳,主要是眼熟,这不是那位退婚轩辕拓的吗?她当时怎么没想到是世家这位呢?怪就怪当时飞舟是相对而来的,陈九棋下意识以为是北边的人过来截的道。

等等等等,稳住稳住稳住,晏宁是主角,先别管轩辕拓的事情,陈九棋在心里默念三遍,才静下心听谢大小姐的话:“陆南火盛,我母亲身体欠佳无法前往,如若使者不嫌,由我和我三姨带队。”

陈九棋回复谢大小姐表示感谢,也注意到庾家主回了王家主一个不渝的眼神。接下来两厢少许沉默之后,王家主才叩着桌沿道:“陆中离陆南比离陆北近得多。魔修若是猖狂,也可能虚晃一枪,从什么秘道插入我陆中腹地,谢老姐和陈老弟精锐尽出,给我们留守的压力有些大啊。”

谢家主笑道:“王家主这是什么话,我不是还在嘛。”

王家主意思是王家主力要留在陆中,谢、陈敢让后方空虚,他就敢趁虚而入,但既然他说出来,显然不是真的会这么做,而是想警告一下两家别真以为自己能越过他王家联手吃下陆南。

他若不说,憋着蔫儿坏真留守了,陈、谢肯定不干,陈九棋的计划便是彻头彻尾失败,但就赌对他不舍得南城这块肉,赌对他早起了利心,到这里,陈九棋成功了30%。

陈大伯唱红脸适时服软:“王兄说的也是,不然我们几家可以讨论个确切数目,一共出多少人和器件合适?然后各家分配就是。但我先说好,陈家这四万阵盘都装箱了,这批我是答应我侄女送去的,你们不能跟我争。”

“既然如此,那由我们出人,陈老弟就在这里交割,我们替你运过去如何?”

庾家主觉得自己找到了噎回去制约陈家的法子,还看了看王家主。殊不知,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才进入了“保卫南城、报复世家”里,那个“报复”的圈套。

王家主突然转向陈九棋,“这具体数目一定让使团放心,但世家帮助陆南的心都很急切,后头商议起来未免有些急躁上火,真怕失了风度,不然请使者们先”

陈九棋又客套几句,方作退场。

回到下榻处,跟去的文秀道:“我是真没怎么明白世家的机锋,但我们走的时候总觉得已经剑拔弩张了。”

矿采主管则问说:“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呢?按使者的说法,世家向来无利不起早,真怕他们临阵反悔,我们便愧对城主与父老乡亲了。”

相比这当时坐在议事厅里的二位,带来的十几位商行当家自主判断还更敏锐一些,其中一位大胆地向他俩拱了拱手:“我倒是觉得以今天宴会来看,世家出兵已成定势,只是,使团真的不需要继续北上请来仙门钳制他们吗?”

陈九棋环顾一圈表现都挺茫然的使团,摇头说:“使团北上,世家就不会带足够兵力装备南下了;如果派使者轻装潜行,则赴死而已。”

“那您的意思,受钳制世家就不会卖力;而为了不受钳制,世家甚至敢动手劫杀?那我们不就是引狼入室吗?”

“非要说的话,倒更有点像草船借箭吧。”

陈九棋说这话的时候突然想起瞿封杨,她原本的计划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会不会比自己这个更大胆冒险呢,“所以接下来我需要大家熟练掌握陈家阵盘的使用方法。”

好像听懂了是要用世家的武器掐灭世家的野心,却完全想不通内里具体操作的众人,含含糊糊答应下来后,陈九棋才告诉他们:“如果所料不差,我们这次出了城,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无法回到城池内了的——

我的意思是,三四天内,魔陆军队很可能已经开拔到南城,发生交战了。”

“军队如果在万人以内,边城防御阵法的伤害吸收量还是可以撑几天的,毕竟是飞升的前辈设置的”

飞升呐,这个说法忽然让陈九棋对秘境炮轰事件产生了新的猜测,防御阵法作为飞升者的手笔没设置直接的反文但可能留了后手,类似于程序员给自己留的开发者通道。

存不存在一种可能,剑灵与飞升者有关,温养和秘境阵法出自同源,至于是一个人设下的还是几代不同人手法的传承凑巧先不管,总之这种手法在后方逆行正可以被防御阵法识别。

因为要求阵法在道陆而非魔陆境内,尽管魔修可以进入,但太明显的异动很容易被发现,因此这样的后手通道也能算得上巧妙了,本来不该有什么危险。

“对了,秘境的聚灵阵法是谁设置的?”

矿采主管想了想:“这当时算是件大事啊,我印象里,诶对,是仙门掌门一家来访时帮的忙啊。”

陈九棋再次想起了轩辕拓,掌门之子龙傲天男主设定的这位,在瞿封杨说明这本是她读过的晏宁大女主文后,曾经让陈九棋认为可能是一个作者没提的背景板,但今天阵法和谢大小姐突然为轩辕拓刷的这两次存在感,让她觉得有些微妙。

“好了言归正传,”陈九棋暂且搁置微妙,继续说,“关于战况的预计,是城主做出的,我不加评价,但必须按这个做准备。”

陈九棋果断甩锅给瞿封杨,反正议事会主要人员都非常吃这套,然后叮嘱:“我们要做的是,在世家按兵不动隔岸观火之际,暗中接近前线埋下一部分陈家提供的阵盘,清扫一条出城的通道,然后与城内通讯,动员五千以上的商人和城民,向世家驻地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