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盼儿果然转身,难掩关心地问:“你怎么了?”

顾千帆蹙着眉,闷哼一声:“我的脚,前天在你那被夹伤了,刚才一用力就……”

不想赵盼儿却冷笑道:“顾千帆,你连装病都透着假,刚才我看见你了,你奔上桥来的时候,腿脚伶俐得很!”

顾千帆顿时尴尬至极。

赵盼儿的眼神冰冷中带着几分嘲讽:“我没功夫也没兴致看你演戏,只想跟你说正事。我总有个直觉,像官家这样能主动与北人休战,创下这东京太平盛世的君王,不会一味心狠手辣。夫妻多年,他不可能对皇后的底细一无所知,如果他最终选择相信我,那么很可能,他在内心深处也想继续信任自己的娘子。言尽于此。就此别过。”

见赵盼儿转身欲离,顾千帆一咬牙拉住她,终于说出了他当初无论如何也无法开口的苦衷:“盼儿,请你听我解释……前阵子我的确遇到了一件对我冲击很大的事,大到我对你难以启齿……”

“放开我。”赵盼儿试图挣开他。

顾千帆死也放,继续说:“后来我又因为北使受伤而身不由己,所以才不知道望月楼的事情……”

赵盼儿积压的怒气终于爆发:“所以你就当了懦夫,你就逃避我!宁肯躲在车里不出来,也不肯亲口跟我说一句就此一刀两断!”

顾千帆胸口剧痛,眼中写满绝望:“我从来就没想过和你分开!请你给我一次机会……”

赵盼儿不为所动,反问:“那你为什么不把那件事坦坦****地告诉我?你敢对天发誓,说这些日子以来,你从来都没想过毁婚吗?”

顾千帆张口结知,难以回答,他的确退缩过,现在的他,更不敢对盼儿说谎!

赵盼儿失望地摔开他,后退半步:“你不敢是吧?欧阳旭好歹还派了个下人,给了个理由呢。你连他都不如。这样的男人,我赵盼儿不稀罕!”

池衙内此时终于挤了过来,他接口道,“对,咱们不稀罕!小木头,你瓦子里的英雄戏看多了吧?以为摆出一副凄凄惨惨‘我不得已’的样子,就能打动小娘子?呸,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还在死读书呢!”说着,他一把拉起赵盼儿,疾步上了桥:“走,本衙内请你喝酒去!”

顾千帆大急:“盼儿!”

他疾步追上,拉着赵盼儿不肯放开。

然而赵盼儿却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低声道:“你不去忙正事吗?对了,你若是不想在官家面前露馅,以后就别来永安楼和小院缠着我。”说完,她随池衙内走下了桥。

看着她的背影,顾千帆心如刀割。彼时正是州桥夜色最盛之时,人流如织,满城衣冠,顾千帆却只觉天地悠悠,孤寂之极。最终他只能一咬牙,转身离去。

而不远处的池衙内一边拉着赵盼儿下桥,一边不停念叨着:“他转身了,他上马了,你千万别回头,对,就这样,挺住了!”

一下桥,赵盼儿正要开口,池衙内却主动放开了手。

“放心,我不是占你便宜,就是想帮你气气那块死木头!喏。”池衙内递出一张手绢,“美人落泪不好看,哭红了眼,明天那姓宋的琵琶精会奇怪的。”

“我没哭。”赵盼儿不接。

“那你就拿着挡风。”池衙内固执地说。

赵盼儿顺口道。“你是不是袖子里永远塞着一张手绢,看着哪位小娘子不开心,上去就说这句话?”

池衙内挠了挠头,半真半假地说:“被你给看出来了,不过不是一张,是三张。万一哭的小娘子多呢。”

赵盼儿果然被逗笑了。

池衙内看着赵盼儿,真挚地说道:“你还是笑起来好看。”

赵盼儿自顾自地向前走去:“少贫嘴了,走吧。”

池衙内傻里傻气地问:“去哪?”

赵盼儿回头瞟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要请我喝酒吗?”

“真的?”池衙内大喜过往,合十双手喃喃,“月老爷爷,你终于显灵了,下回我再给你烧更好的香!”

他追上已经走远的赵盼儿:“我带你去大相国寺的夜市吧!”

夜市人头攒动,池衙内拉着赵盼儿,一会儿在捏泥人的摊位前模仿泥人做个怪样,一会儿买来一串冰雪元子递给赵盼儿。两人又不约而同地在投壶摊位前停下了脚步,赵盼儿试着投了几次,可惜都差了一点。出乎她意料的是,池衙内潇洒的一个转身花投,两只箭竟齐入壶中,引来了围观者雷鸣般的掌声,赵盼儿也不吝赞美地给池衙内竖起了拇指。

“哈哈,没想到吧,你骰子比我强,可我投壶比你强!”在一片赞誉声中,大获全胜的池衙内嘴咧到了耳朵根,只觉得肚子也空了起来。他和赵盼儿在一摊位前坐下,熟练地吩咐老板:“老板,水晶角儿、肺鳝鱼包子、麻饮细粉各上一份,再把我存你这儿的酒都拿来!这几日你太辛苦了,今晚好好松快松快,也尝尝咱们东京的小吃!”

赵盼儿被夜市的欢乐气息感染,明显开心了许多,笑着点头同意。

她的笑容又让池衙内心中一漾,他悄悄捂了一下胸口,殷勤地替赵盼儿倒了杯酒,神神秘秘地说:“别看这地方不怎么样,打小我就常来。这是陈年的瑶泉酒,我从八大王的别庄里悄悄偷来的。”

“真的?”赵盼儿明显不信。

池衙内撩起了袍子,指着小腿:“不信你瞧我腿上的伤!被王庄的狗咬的,现在还没好呢!今个儿咱们不醉无归!”

赵盼儿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间,两人举杯进食,谈天说地,好不快活。

月色下,池衙内和赵盼儿都喝得脸色绯红。后来更率性猜起了拳。两人你来我往,不分胜负,到最后,赵盼儿池衙内各自都叫脱了力,笑倒在桌上。

“停,停!我透不过气来了。”赵盼儿感觉自己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池衙内见机忙坐得更近了一点,他转了个角度,让小摊用来照明的火烛正好映入他眼中,然后深情地问:“盼儿,你开心吗?”

赵盼儿不假思索:“开心。”

池衙内大喜,一只手抬起,眼看就要自然地搂住赵盼儿的香肩。

然而赵盼儿却机敏地避开了:“接下来,你是不是想说:那我一直这陪你这样开心好不好?”

池衙内愕在当场,难道赵盼儿还会读心术吗?一道闪电从他头顶闪过,雷声渐响,夜市里的行人们开始躲避。池衙内仍然呆若木鸡。

赵盼儿掰着手指,一一罗列着:“第一,要请小娘子去便宜的吃食,这样才新奇。第二,要说说自己冒险轻狂的事件,这样才有趣。对了,说要紧话的时候,还要让烛光正好映在自己眼里,这样会显得特别真……谢谢你陪我喝酒,可我自小见惯风月,这些套路听也听滥了……”

池衙内尴尬不已:“早知道,我就不费这劲了。”

赵盼儿轻声道:“可我还是要谢谢你,小池,你今天带我上这儿来,我很开心。”

池衙内立刻心花怒放:“真的?”

赵盼儿真挚地:“真的。说起来,你真的是我命中的贵人,虽然我经常对你不太客气,但我心里明白,像你这样爽快、大方、又信任人的东家,打着灯笼也难找。能和你一起经营永安楼,是我的幸运。”

池衙内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我也没你说得那么好啦。”他突然觉得不对,警惕道:“你是不是要说可是了,打住,这个我有经验,先夸人后可是,惨就一个字。”

赵盼儿扬了扬眉:“既然你都知道,那我也就不用说了。”

雨点啪地砸在了池衙内身上,他气愤地:“为什么?论钱,我比顾千帆多;论疼人,我比顾千帆细致;论长相,我也比他强不少;咱们还能玩到一起去,蹴鞠,赌钱,投壶,多难得啊。那块木头会什么,连钱都不给你,让女人在钱的事上为难,他还算个男人吗?你都能瞧得上他,干嘛瞧不上我啊?”

赵盼儿沉默不语,能把蹴鞠、赌钱、投壶这些当做优点枚举的,也就只有池衙内了。

在赵盼儿沉默的当儿,池衙内已经把逻辑圆了回来,他又恢复了自信,恍然大悟地说:“哦我懂了,是怕我像他一样扔下你不管吗?不会的,我这个人很长情的,要不是张好好砸了我的鸟,我会跟她一直好一下去的……啊呸呸呸,我不是说你是她的替代品,而是,哎呀,总之,咱们合伙做生意的,你就是我的财神娘娘,我对谁不起,也不能对钱不起啊!”

赵盼儿无奈地:“可我就是不喜欢你呀。”

池衙悲愤地:“为什么啊?”

赵盼儿坦然地:“不为什么,就像豆腐脑,你爱吃咸的,我爱吃甜的,没有谁更好,只是不是那个味道。”

池衙内腾地站了起来:“你这是狡辩!顾千帆陪你吃过豆腐脑吗?”见赵盼儿说不出话来,他又激动地说:“瞧瞧,被我说中了吧。你爱吃甜我爱吃咸怎么了,大不了两碗一起买,不,四腕,我还能喝一碗,砸一碗!”

赵盼儿见他着急,反而笑得更灿烂了:“池衙内,你到底想清楚没有?这些天你一直缠着我,到底是因为和顾千帆较劲,还是因为你一直想压我一头而不得?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只是想征服我?”

池衙内一时张口结舌。

赵盼儿站起身来:“下雨了,咱们回马车吧。”

反应慢半拍的池衙内终于想出来反驳的话了,忙道:“你别打岔,我想清楚了,原因是什么我不管,可现在我就是喜欢你!你想吃豆腐脑的时候,会去管到底是因为想家、肚子饿,还是就是嘴馋吗?”

赵盼儿笑了笑,掏出钱放在桌上,自己转身离开了。这是池衙内有生之年吃的第一顿由女人付钱的饭,他愣了一会儿才追上去:“等等!我这人信命,要不咱们打一回赌吧,一切交给老天!我要赢了,你就跟我好;你要赢了,我就答应你三件事,谁反悔谁是王八!”

赵盼儿一挑眉:“好啊,赌什么?”

池衙内故作大度地说:“你来选,只要马上见分晓就行。”

赵盼儿四处张望了一圈,一指远处的桥:“咱们就赌第二个在州桥上出现的人是男是女就好。”

正在此时,一个没打伞的小童拿着只竹蜻蜓,嬉笑着从桥上奔下。

池衙内故弄玄虚地掐指一算:“我选男的!后头一定是跟他一起玩的小子!”

“那我就只能选女的了。”赵盼儿眼中盛满笑意。话音刚落,就有一位年轻妇人打着伞追上了小童。

池衙内瞬间苦脸,他抬头看着愁云惨淡的天空,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要跟他作对。

赵盼儿轻声劝道:“雨已经不小了,可那孩子的头发还是干的,多半是有娘给他挡雨。衙内啊,你打赌,是看心情;可我打赌,是算机率。咱们俩的性子全然不同,又何必硬拗呢。”

“行,愿赌服输。”池衙内利落的态度让赵盼儿一怔,倒是令她想起刚到东京时,池衙内和她和宋引章、孙三娘打赌输了时,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带人走开。

赵盼儿有些不习惯池衙内的突然沉默,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池衙内心中郁结,依旧嘴硬道:“没事。赌场上输赢常有的事,这一回输了,下回再来嘛。反正日子还长着呢,我天天在你面前晃悠,没准哪天你就想换个口味了呢?”

见赵盼儿欲言,池衙内知道她大概会说他做梦,忙装出无所谓的样子:“又或者,没准哪天我也想换了呢?东京城可爱可亲的小娘子这么多,我池衙内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的!这是这会儿你闲着我也闲着,没事就斗个嘴调个情呗,就当是忙完了消遣消遣就行。”

赵盼儿叹了口气:“衙内啊……”

池衙内沉下脸:“差不多就得了啊!这会儿我正伤心呢,强颜欢笑已经很不容易了。永安楼来个客人你还得客客气气陪着说话呢,敷衍一下自个东家,有那么难吗?”

“行。”赵盼儿没再劝他,“那麻烦你直接送我回桂花巷吧。”

池衙内的脸拉得更长了。

赵盼儿见状,只得随手在街边买了个磨喝乐给他。池衙内开心至极,不一会儿,雨停了,他的心也晴了。

池衙内见好就收:“咳,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说吧,你要我做哪三件事?”

赵盼儿想了想道:“第一件,是回答我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总叫顾千帆小木头?你和他小时候是邻居,他家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他爹又是谁?”

池衙内一怔,良久,他才道:“这事你可算问对人了。”

他絮絮地跟赵盼儿讲起旧事来。赵盼儿一边听,一边难掩诧异,“所以他的亲娘,其实就是抚养他长大的姑姑?”

“顾千帆的爹娘应该是在外地偷偷成的亲。他外公顾审言以前在礼部做大官,为人可古板了,我那会儿才四五岁大,扯路边小丫头头发玩,都被他骂成是‘无德小儿’。”池衙内现在想起来,还犹自愤愤不平,“有一回,他外公发了好大的脾气,我家隔着墙都能听见。没多久,他娘大晚上就独自带着他进了京。原先我也以为他是他舅舅养在外头的儿子,可后来有一天晚上,他爹追过来,在后门那敲了半宿的门,顾千帆和他娘在里头哭,他外公在一边骂,要他爹滚,还说顾家百年清名,绝不会有他这种又像苍蝇又像狗的女婿。”

“蝇营狗苟,就是没骨气。”赵盼儿解释道。

池衙内恍然:“总之他舅舅出来赶人,又说‘以后千帆姓顾不姓萧’,被我听见了,后来我和他打架老输,气急了才叫他小木头。”

赵盼儿闻言一愣,顾千帆的爹竟然姓萧?

她眼前浮现出杨府那夜,杨夫人怒斥顾千帆是‘猪狗不如、甘为阉党爪牙的混账’,还说他‘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画面。往日那些令她不解的碎片终于拼凑在了一起,怪不得顾千帆说郑青田有他的通天道,他也有一条攀云梯;怪不得他从来不提他的爹;怪不得他说他有很多秘密,因为太复杂,暂时没法全部告诉她。而顾千帆在画舫上被帽妖袭击,中剑受伤的那晚,她分明听见有人喊那个紧张地抱着顾千帆的中年男子“萧相公”。

一时间,赵盼儿仿佛被一道雷劈中了天灵盖,她蓦然掩住了口,随即紧张地问:“这件事还有谁知道?”

池衙内回想了一会儿方道:“外地的不知道,京城的话……那条街上本来就只住了三家人,除了池家和顾家,还有一家姓苏的,有个女儿嫁去了钱塘杨家……前些年,京城出过一场大疫,好多家里人都没啦,连我爹娘也……”

赵盼儿松了口气,又紧张地叮嘱:“那你千万别到处乱说。”池衙内自负向来嘴紧:“要不是你问,人家的私事,我干嘛乱说啊……反正,摊上这种家事的人,打小脾气就古怪,你跟他掰了也好,免得以后伤心。哎,瞧,陪你说了这么久,我这衣裳都淋坏了,这可是最好的孔雀罗……”

看着正拉着衣襟左看右看看的池衙内,赵盼儿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等等,我记得你说过,你还是东京绸缎行会的把头?”

“是啊,怎么了?”池衙内不解。

赵盼儿眼前一亮:“帮我一个忙好不好,就算是我第二个愿望!”

池衙内忙支起耳朵细听,赵盼儿向池衙内说了几句,池衙内虽不解其意,但也忙不迭地应了下来。

桂花巷内道路狭窄,池衙内的马车太宽驶不进巷里,赵盼儿又坚持不让池衙内下车送她,因此,两人在巷口就道了别。

赵盼儿匆匆行到小院门口,却忽觉小院门的蔓藤上突出现了几朵小黄花。她知道这些小花一定是顾千帆一朵一朵地插在蔓藤上的,意思是希望能约她到茶坊碰面。但在轻轻抚过那些小黄花后,最终还是将它们全扯下,任它们随雨水流走。

院中,一直心神不宁等赵盼儿归家的宋引章见她推门而入,忙快步迎了上前去:“顾千帆那边,没事吧?”

赵盼儿闻言身形一僵。

宋引章解释道:“你和池衙内突然都走了,万水阁有人闹事,三娘姐在后厨走不开,招娣又做不了主,这才告诉我的。”见赵盼儿神情紧张,宋引章忙补上一句:“放心,都已经处理好了。”

“还好有你。”赵盼儿松了一口气,“我那边也处理好了。”

赵盼儿和宋引章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自两人和好以来,她们便马不停蹄地忙着开业的事,其实一直没有机会独处,也都默契地没再提起宋引章离家出走前的那场争吵。

两人并排在廊下走了一会儿,宋引章主动开口道:“姐姐,自打我回来,还没跟你单独说声对不起。我这是第二回 犯错了。我嫉妒、我虚荣、我不听你的劝,又把希望都寄托在了男人身上……”

赵盼儿忙拉起她的手:“别说了,姐姐都懂。这事也没有什么对和错,只是当时的选择而已。”赵盼儿最初生气也只是气引章往火坑里跳完还不长记性,并不是真的就不想再认这个妹妹,那段日子里,她其实一直暗中留意着沈府的消息,可惜当时沈如琢伪装得太好了,连她也被骗了过去。

宋引章眼睛一酸,依恋地伏在了赵盼儿怀中。

赵盼儿轻抚着宋引章的头发,安慰道:“你只是不甘心一直身陷贱籍,所以才会冲动,才会赌,以前我总说你不懂世事人情,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不是也被欧阳旭的山盟海誓骗了吗?就算是到了现在,也没好到哪儿去。”

宋引章胸中一痛,她一想到自己竟然为了周舍、沈如琢这两个大骗子,伤害了全天下对自己最好的人,她就悔不当初。想到这里,宋引章哽咽着唤了一声“姐姐”。

赵盼儿声音也有些哽咽,眼神中还带了几分骄傲:“可女人就是跟梅花一样,要一次次受过风霜,才会傲立枝头、一次次更出开更美的花来的啊。所以我们不用后悔前尘,只看后事。瞧瞧现在的你,变得多能干了啊,既有想法,又有担当,千山阁和花月宴能做得这么好,你的功劳占了七分。”

宋引章抹了把眼泪,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发誓道:“我会一直这么努力。姐姐,我以后永远都——”

赵盼儿伸手按住宋引章的唇,不许她继续:“记住,永远别说永远,因为以后,只要我们愿意,就会有一千种、一万种不同的未来。”

宋引章为赵盼儿的坚定所感,郑重地点了点头,两人手拉着手走进房中,彼此相视一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相依为命的时光。

这时,宋引章察觉赵盼儿的衣服还有些发潮,忙道:“怨我不好,拉着你一直说,都忘了你衣裳都还湿着呢。你赶紧换件衣裳。”

赵盼儿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现在天热了,就算淋点了雨也不至于生病。她懒懒地倚在榻上说:“都快干了,懒得换了。今晚好累,遇到和知道了太多事,我现在需要好好想一想,把这堆乱丝理清楚。”

“那我给你煮壶红糖姜水去去寒。”宋引章决定趁两人独处的这段光景好好地表现自己。

赵盼儿忍俊不禁:“你会煮吗?”

宋引章的脸迅速地一红:“别小看我,上回我还专门抄了个方子呢。”

赵盼儿笑着点头,别的倒没什么,只要她别把厨房给点着就成。

“到哪去了?”宋引章在书架上胡乱翻找着,“找到了!你等等啊。”

宋引章顾不上收拾被自己翻乱了的书架,拿着那张记了方子的素笺匆匆奔了出去,到了门口,还被自己的裙子绊了一下。片刻之后,之前几本被宋引章翻得摇摇欲坠的书,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赵盼儿叹了口气,起身去拣,但她的动作却在看到佛经里掉落的库帖上“三千贯”的字样后凝住了。

直到葛招娣闻声过来,赵盼儿仍保持着呆立的状态。

“盼儿姐,你没事吧?”葛招娣狐疑地看着地上散落的书籍。

赵盼儿摇摇头,无力地坐了下去:“你和陈廉一直有联系吧?能帮我找他来吗?”

葛招娣略显吃惊地张着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飞快地跑了出去。

陈廉得知赵盼儿找他,一刻不敢耽误,立刻赶来。没过多久,他就已经坐在桂花巷小院中,开始给赵盼儿答疑解惑了。

“所以,他说的因北使受伤而身不由己,不是北使受伤,而是他自己受了伤?”听完了陈廉的讲述,赵盼儿不由震惊地睁大了双眼。

陈廉重重点头,急促地说:“头儿为了救那个殿下才撞上了山石,当时就晕过去了,昏迷了一天一夜,刚醒没多久,知道你去皇城司找他的事,急得不得了,就冒夜一个人骑马回京,后来在你家巷口才突然吐血犯的病。”

赵盼儿的脸色又是一白。

陈廉忙道:“这事可不是我编的啊,那个殿下来皇城司看头儿的时候亲口跟孔午说的,他直夸头儿是个有情有义的汉子,为了心爱的女人敢抗旨私自回京!”

赵盼儿捏紧手中的库贴,颤声问:“那他卖庄子替我筹钱,是什么时候的事?”

时间过得有点久了,陈廉回忆了一会儿才答:“我和招娣吵架之前吧?就是他奉旨陪北使之后当天。”

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浮出水面,赵盼儿压抑着那种快要窒息的感觉,略微平复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那他为什么那天宁肯躲在车中都不肯见我?”

“头儿只跟我说过,他不是不想见你,只是不敢见你。”陈廉的语气无比真诚,他是真的希望盼儿姐能和顾头儿解开误会,“但是盼儿姐,杀头的事都没见头儿怕过。所以,他多半是有什么天大的事情担心你不能原谅他,所以才逃避了一回吧?毕竟,他为了见你,连抗旨的事都敢干,连命都差点不要了!”

赵盼儿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能让顾千帆如此惧怕,又如此讳莫如深的事,能是什么?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让人绝望的预感。

第二天,赵盼儿一直把自己关在永安楼的一个雅间里,不知在研究些什么,因此对雅间外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自开业以来,永安楼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火爆,孙三娘每到饭点都恨不得能生出三头六臂。譬如这日,还是因为袁屯田来了,孙三娘才破天荒地离开了后厨。袁屯田从“半遮面”刚营业的时候就一直支持她们的生意,但第一次花月宴的名单是赵盼儿从给永安楼打出名气的角度反复斟酌了很久才敲定的,没邀请他来,她们心里都挺过意不去。因此,得知袁屯田来了永安楼,孙三娘特意依着他的口味,给他做了一份糖醋鱼羹,亲自给端了过去。

送完了鱼羹,孙三娘扶着有些酸痛的腰正准备回后厨,不知何时进来的杜长风却伸出手给她捶起了腰。“累啦?我给你捶捶腰?”

孙三娘吓了一跳,忙给他使了个眼色:“别瞎来,那么多人看着呢。不是让你在这儿跟我都注意一点吗,你干嘛又来找我?”

杜长风委屈巴巴地说:“我不是找你。找你肯定上后厨啊,我是有事找赵娘子。”

“刚才她拿着几卷册子急匆匆地走了,估计是找地方看去了吧。”想到赵盼儿,孙三娘皱了皱眉,赵盼儿从今儿一大早就不太对头,估计是在为官家微服来的事烦心。

“那我告诉你,你告诉她也成。”杜长风眨巴着眼睛,颇有几分邀功的意思,“这些天我一直在文士圈里推波助澜,赵娘子想的那个文魁奖的事十之八九就快成啦!她说得对,永安楼以后要想一直保持这几天打出的名气,就得让全东京的人天天谈日日说,书生们写了诗词,歌伎们四处传唱,可不就是最好的法子吗?怎么样,我做得不错吧?”

孙三娘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将他推远:“等你真的把这事办好了再邀功不迟。再说盼儿又不是让你白干。”

杜长风笑着凑上来,将头搭在孙三娘的肩上:“没有功劳,总有苦劳吧。”

孙三娘哄小孩似的拍了拍杜长风的后脑勺:“晚点给你做醋熘肝尖。”

杜长风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了孙三娘。

这时,一小二左右开弓,托着两个食盘上了楼,每盘上都有四五碟菜。孙三娘怕他把菜撒了,忙接过一个食盘:“我来,哪一桌的?”

还未等小二答话,楼下突然响起一声尖叫,杜长风忙探头出去,发现尖叫声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脏污少年发出的。而池衙内此时正扭着他的耳朵大声斥责:“你吃了虎胆了?敢偷到本衙内酒楼里来了?”

少年抓着包子,拼命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着:“我没偷!你们不要的果子,我捡一个又怎么了?”

池衙内看了眼桌上的“赃物”——一食盒精致的点心,猛地弹了他一个栗暴:“还敢犟嘴?这是不要的吗?这是马上要送出去的索唤!”

“放开我,我疼!”那少年一边灵敏地躲闪,一边瞅准机会踩了池衙内一脚。

池衙内疼得吱哇乱叫,松开抓着少年的手,抱着脚单腿跳:“哎呀!何四,快来帮忙!”

突然间,楼上响起一声不可置信的怪叫,只见孙三娘端着食盘,探出半个身子:“子方?”

傅子方扬起脸,不可思议地喊着:“娘?”

纵然傅子方眼下满脸污垢、个子也长高了,孙三娘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她的手一松,食盘直接从二楼落下,一盘肉菜登时浇了也向上看的池衙内满头花。

池衙内被浇蒙了,不断有肉顺着他的脑袋往他脸上滑,他抹了把脸,正想搞清情况,孙三娘却早就跌跌撞撞地跑了下来。

孙三娘一把抱住儿子,上上下下地查看着:“子方?真的是你,你怎上东京来了?”

傅子方也扔了点心,与孙三娘抱作一团:“娘,我好想你!”

楼下的池衙内挂着一头的菜,呆在了当场,而在楼上探着脑袋的杜长风也露出了跟池衙内如出一辙的呆傻表情。

母子俩相认后,傅子方就开始抽泣着给孙三娘讲起自己这半年来的遭遇。原来,那个继母最开始对他还不错,可很快就露出了真面目,俗话说,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傅新贵慢慢也开始对他不管不问,在继母的挑唆下,把他打发到手下一家铺子里当学徒,那掌柜的便在傅子方继母的指使下对他各种折磨。

好巧不巧,当初高慧的乳娘得知欧阳旭与赵盼儿有旧情,便派了几个家丁去钱塘打探情况,这几名家丁问的人正是被折磨的离家出走的傅子方,他也正是从他们口中得知母亲不但活得好好的,还在繁华的东京安了家。傅子方对那几个有勇无谋的高家家丁连蒙带骗,用一些半真半假的情报换来了盘缠,准备来东京寻母。可一路上又是被偷又是差点被拐子卖,最后他只能一路讨饭找到了永安楼。

“……就这样,我的钱被骗光了,可我实在想见你,就一路讨饭,足足走了两个月才到东京。偏偏东京又那么大,我找了好多茶坊,都说不认识你……娘,我好想你!”傅子方讲完了自己的遭遇,抽抽搭搭地伏在了孙三娘怀中。

孙三娘想到他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的危险就后怕得不得了,她抚着他的头发安慰道:“不哭了不哭了。以后有娘在,娘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傅子方却哭得更大声了:“娘,你以后永远别离开我,好不好?我以前错了,我以后一定听你的好,好好读书,好好上进,再也不跟你对着干了!”

“好,好。”孙三娘流出了既心疼又欣慰的眼泪。

池衙内热闹看得差不多了,准备上楼去换衣服,路过杜长风,池衙内满脸同情地拍了拍对方的肩:“杜兄,以后你的日子只怕难啰,多努力啊。”

杜长风半是答话,半是自我鼓励地说:“没事,她有儿子的事,之前我就知道了。那孩子不是想上进吗?我可是书院的先生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池衙内愣了愣,旋即竖起了大拇指:“高,实在是高,以后还得多向你请教!”说话间,又有几根菜叶从池衙内的脑袋上掉了下来。

皇宫内殿中香雾缭绕,四处弥漫着龙涎香的气息。皇帝倚在榻上,听雷敬汇报《夜宴图》的调查情况。

“这么快就有结果了?不是在敷衍朕吧?”皇帝双目微阖,他既希望真相能尽快水落石出,又有些害怕真相的逼近。

雷敬回道:“事涉朝廷社稷,臣哪敢不尽心?官家容禀,赴江南暗察的人虽然还没回来,但在东京做生意的钱塘人却不少,臣已查问过好几个去过赵氏茶坊的人。他们都说杨运判的确常去赵娘子那喝茶,也问她买过几幅画。此外,在京候阙的润州知州吴铭,是杨运判的同乡,他也说在杨家见过那幅《夜宴图》。”

皇帝大喜,一下子坐起了身:“他见过?赵盼儿果然说的是真话!”

“查得好,朕要重重地赏你!”皇帝站起身来。赵盼儿没撒谎,那真《夜宴图》竟然真的早就被烧光了,太好了!他喜不自胜走了两步,又突然暴怒,“齐牧和欧阳旭这两个混账,攻讦皇后,简直居心叵测!”

雷敬却继续道:“官家息怒。以上毕竟只是臣初步查证所得,并非最终定论。且齐中丞与欧阳校勘乃言官,风闻奏事本是职责所在。况且,就算那幅《夜宴图》是伪作,也未必便是欧阳校勘仿制,毕竟杨家原作已然毁于大火,臣以为,或许此案与已经自尽的郑青田有所关联。”

皇帝一怔,怒火渐熄,沉吟道:“郑青田当初死得的确太快了些。”

见皇帝逐渐上套,雷敬煞有介事地继续往下说:“是,临死前还特意上书请罪,如今想起来,倒似是有意为人遮掩。若是这背后之人又炮制了假画,挑起朝中争斗……官家,莫忘了上回的帽妖案,最后萧相公固然险遭毒手,齐中丞也被牵连离京养病。真凶虽已伏法,但所谓的幕后指使安国公虽已幽居,却坚称自己是冤枉的。”

皇帝沉默半晌,眸色变得幽深:“你觉得这几案的幕后主使是另有其人?”

“是。且此人多半早有阴阳两手准备。”雷敬突然跪了下去,满脸沉痛地说,“恕臣大不敬,若官家以《夜宴图》为真,那么圣人与太子必废,萧相公也必受牵连,陛下便只能另择宗室为嗣;若官家以《夜宴图》为伪,齐中丞固然有罪,圣人也多半因为令名有辱而见疑于官家,到时就算升王得立太子,后党、清流俱受打击之下,您将来能选择的辅政之臣,也必然出自宗室!”

皇帝向来相信雷敬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内侍,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扶手,明灭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映得他的脸色晦暗不明:“朕的皇弟皇侄那么多,看来,朕一日不立太子,这天下就一日不得安宁。”

“官家圣明烛照。”雷敬恭敬地一拱手,继续说道,“若说齐中丞有错,也仅仅错在再三被乱党利用,此回又误信了欧阳校勘而已。可那幕后乱党虽是阴险至极,但唯独算漏了一样,那就是官家与圣人多年的伉俪情深,相互信任。”

皇帝听到最后这两句,不禁微微点头,他想了想,转头对内侍道:“告诉皇后,朕今天好些了,晚上想吃她做的豆粥。”

那内侍躬身去了,没过多久,雷敬也退出了内殿,他原本写满恭敬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他刚才的那番话,处处给自己留了余地——官家本就偏向皇后,他给出的答案永远是官家想听的答案。而后党的萧钦言自然会在这件事上记他一功,官家毕竟已经老了,圣人和他的独子升王才是国朝的将来,日后若是圣人掌权,后党的萧钦言必会辅政佐治,届时定然少不了他的好处。

可萧钦言又怎会知道,雷敬也暗中约见了齐牧,并告诉齐牧,官家是在他雷某人的劝说之下,才决议不会降罪于他。毕竟升王迟早会知道他并非皇后亲生的事实,有朝一日若皇后与后党垮台,凭着他今日的投诚,清流这边仍有他的一席之地,届时总不会少了他一个太尉之名。

码头边停着一艘小船,雷敬满面春风地坐入舱中,见顾千帆正负手在甲板的一侧看风景,他热情地伸手招呼道:“沉舟!”

顾千帆转身向雷敬一拱手:“都知。”

“成了!全成了!”雷敬的脸上笑出了无数褶子,“我按你的指点,分别向官家、萧相公和齐中丞交代,他们果然如你所料,都对我满意之极!”

顾千帆提醒道:“不止他们,就连皇后,也会承您一份情。”

雷敬笑得愈发灿烂:“不错,你出的主意,简直四角俱全!呵,这样就好了,无论以后朝中怎么风云变幻,我都能不动如山!这一回,全多亏了你啊。”

雷敬伸手去拍顾千帆的肩,顾千帆却微微避开了一步:“不敢当。”

雷敬尴尬地收回手,可他眼下心情正好,哪会计较这等小事?他笑了笑:“以后你掌着皇城司,是萧相公亲信;我在精耕后省,又得官家信任。咱们俩联手,大有可为啊!你放心,我安排得妥妥的,这案子绝不会让你家赵盼儿受到任何连累。呵呵,倒是看齐牧那神色,欧阳旭很快就会遭殃了吧?”

远处,小贩的叫卖声不断传来:“卖绢子呐,卖绢子呐,上好的湖丝绢子,二十文一块……”

顾千帆闻声望去,只见有不少大娘少女围在小贩周围,你争我抢地挑选着各色绢子,也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在华亭县时,他与赵盼儿为了躲避追捕、假扮情侣,不得不买下珊瑚钗的事情。

想到这里,顾千帆清冷的双眸突然一黯。连接好几晚,他都在小院外放了黄花,但盼儿一直未在茶坊出现。可就算她愿意见他,他又该如何向她解释两人父辈之间的党争仇怨呢?

“卖绢子呐,卖绢子呐!”同样的叫卖声也在高鹄府邸附近的街巷中响起。

心烦意乱的欧阳旭进了高家府门。

今天一早,欧阳旭便觉得眼皮乱跳、心底发慌,那幅《夜宴图》明明铁证如山,他想不通为何都过去好几天了,朝里却一直没有动静。他想安慰自己,废后兹事体大,齐中丞肯定还在和萧钦言角力,可当他前去齐牧府上拜谒,却也吃了个闭门羹。无奈之下,他只能抱着侥幸心理,转而来到高府。

走向高鹄书房时,欧阳旭不悦地察觉到,一路上,高鹄的小厮都用一种带着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他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笔,准备日后再跟这没眼力的下人算账。

一看到欧阳旭,高鹄就劈头盖脸地问:“我问你,那幅《夜宴图》到底是真是假?”

“自然是真的,事关重大,小婿哪敢做假?”欧阳旭吓了一跳,语气惊讶极了,显然一点也不知道今日宫中发生了什么。

高鹄忍着打人的冲动,怒喝道:“你还敢嘴硬!宫中贤妃传来消息,说皇后业已复宠!这只能说明一点,官家已经查到实据,根本不相信你那番胡说八道!”

欧阳旭冲口而出:“不可能!那幅《夜宴图》绝对是真的,否则皇城司和赵盼儿不会再三向我追讨!”

高鹄敏锐地察觉了问题所在,不禁蹙眉:“赵盼儿?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见欧阳旭支支吾吾,试图遮掩,高鹄不耐烦地说:“行了,你和她之间的破事,我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

欧阳旭虽然尴尬,但一想到自己还有高慧的把柄,仍是有恃无恐。

“难道那幅画的原主是她?”高鹄突然心生狐疑。

欧阳旭又是一滞。

高鹄本是随口一问,看到欧阳旭的脸上青白变幻的反应后,气得胡尖发抖,“那你为什么要一再说这画是你从西京得来的?欺君是多大的罪名,你明不明白?”

欧阳旭心中一紧,但仍然狡辩道:“这纯粹是小婿无心之过……”

高鹄心烦意乱地在屋中踱着步,试图从纷乱的线索中理出头绪。突然,他停住脚步,扯出来一个瘆人的笑容:“呵,我想通了,顾千帆多半早就知道《夜宴图》里有古怪,所以才通过赵盼儿一直找你讨要此画。你恨赵盼儿逼你出京,发现画中秘密之后,就以此投靠视后党为死敌的齐牧,回到东京。本来铁证在手,扳倒皇后之后,你就能青云直上。可你偏偏想要报复他们,并且抹掉毁婚这道你仕途上迟早要发的暗疾,所以就自主作张编造了《夜宴图》的来历。妄想着官家会治一个顾千帆隐瞒不报的罪名!可你当真以为皇城司和后党是吃素的吗?”

欧阳旭脸色一下变得惨白:“可那《夜宴图》的确是真迹,皇后也确实做过女乐呀!”

高鹄无语地盯着欧阳旭:“街上有人行凶,开封府是信我的证词,还是信一个地痞无赖的证词?你可知道现在坊间都在传官家可能微服去过永安楼?万一是真的,谁知道赵盼儿向官家说过什么?”

欧阳旭终于怕了,跪下哀求:“岳父救我!”

然而高鹄翻脸无情,一脚踹开欧阳旭:“别再那么叫我!我真是一再误信了你!如今何止齐中丞,连我也要被你拖累!”

欧阳旭脸色一变:“难道您又想第二次毁婚?”说到这最坏的可能,欧阳旭反而不怕了,他站起身来,冷冷地开口:“我劝岳父您最好冷静一点,如今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蚱蚂。你要是见死不救,小婿手中那半条令爱的肚兜,可就要拿出来见见光了。”

“欧阳旭!”高鹄恨不能立刻杀了他。

而欧阳旭却只是淡淡一笑:“婚姻之事,结的无非是两姓之好,我若是这回好不了,慧娘和高家也一定好不了!”说完,他连对长辈的基本礼数都不顾,便拂袖而去。

高鹄气得直发抖,一脚踢翻了书案。

见欧阳旭地出了高府,道童迎上前去,满怀希望地问:“高观察那边可有消息?”

欧阳旭铁色铁青:“有消息,但不是好消息。总之天无绝人之路,大不了大家一块死!”

道童闻言打了个寒颤,他一直忍着欧阳旭的阴晴不定,担惊受怕地跟在他身边,可都是因为当初欧阳旭说能将他带到东京过好日子啊!他怔了半晌,才追了上去,不想却与一位大娘撞在了一起。

那大娘手中的绢帕一下子飞了出去。。

欧阳旭陡然见到地上的那张绢帕,心跳却漏了一拍。

欧阳旭一把抓起那绢帕,只见那绢帕约有两尺见方上绣着花鸟图案,旁边小小缀有一个“慧”字。他不可置信地从袖中掏半截肚兜对比,两者果真几乎一模一样。

欧阳旭大急,拉住大娘便厉声道:“这东西哪来的?”

大娘吓坏了,往远处叫卖的小贩一指:“就那里啊,这两日东京城里到处都在卖这个,才几十钱一条。”

欧阳旭抛下大娘,狂奔至那小贩处,从他的摊上抓起一把绢帕,只见那些绢帕有各种颜色,有的绣着“慧”字,有的绣着“妍”字,有的绣着“淑”字。

欧阳旭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突然扭转头,又向高家奔去。

不明所以的道童被欧阳旭突然抛下,愣了半晌,只得再一次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