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琳最终还是从圣女身边请辞,回到了候选圣女的队列,关于她的这一举动,各方势力各有解读。

贝尔兰德推动棋子向前走了一步。

“我们的圣女殿下……不,现在不能够那样称呼她了。遣退了身旁最得力的侍女,将一名魅魔留在身边,实在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菲尔丁坐在他的对面,执着棋子,紧皱着眉头,凝神细思。

“您为什么不阻止她呢?难道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她滑向绥靖派吗?毕竟,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我老了,菲尔丁,”贝尔兰德笑笑,“连她的魅魔都能在我头上指手画脚。教皇冕下已然过世,这么多年过去,他最终也没有信任我。我能拿什么阻止她呢?且看看吧,她应该也不是真心要倒向绥靖派的——否则,她大可不必在这时候开启圣女选拔。还有……”

他的手指在棋盘上点了几点。

“你输了,菲尔丁。要悔棋吗?”

“不。”菲尔丁盯了棋盘片刻,摇了摇头,倒棋认输,“我甘拜下风。”

贝尔兰德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柔和的光明元素在他身周显形浮动,散发出安抚人心的气场:

“你似乎有些心事。要和我说说吗?虽然你是一名圣骑士,但我也是一名牧师,有些事情与旁人沟通一下,效果会好得多。”

菲尔丁拈着一枚棋子,脸上神色摇摆不定。

半晌,他才卸下了紧绷的肩膀,仿佛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

“琴雅殿下将科洛任命为骑士团团长,让守卫军的地位凌驾在了审判军与远征军之上……主教,我不能理解。她不能这么做,这破坏了三军之间的平衡。”

“菲尔丁骑士,我能理解你的不满,甚至,我认为,你尽可以表现得更加愤怒一些,没有人会指摘你的不是。琴雅已经走远了,她走向了一条任人唯亲的篡权道路,而你,是一个真正正直的人。”贝尔兰德慢慢地说道,“你的心中还有不满,有愤怒,有对黑暗的绝不容忍,走到了你如今这个位置上,这些都是极为宝贵的品质。你不应为你高贵的品质所困扰。”

“是吗?”菲尔丁闭了闭眼,很是难受的模样,“越来越多的人走向了绥靖派,这我无权问责。但是他们中的一部分私底下与黑暗之眼相勾结……不必否认,主教,我们都早已知道这一事实,只是无力去清除这一痼疾。我空有审判军骑士长的名头,却无法去审判这些离我们最近的罪恶之人。我葆有了这些珍贵的品质,谁又与我一同呢?主教大人?”

贝尔兰德沉沉地颔首:“女神在上,最光明的道路总是最艰辛的;因为我们必得历经考验,才能抵达祂的神国。”

菲尔丁恳求道:“主教大人,请告诉我,请向我确认,您是与我一同走在这样的道路上的。”

贝尔兰德庄严地道:“孩子,神与你同在,我也与你同在,请不必怀疑光明女神的辉光,永恒地照拂在我们身上。”

夜幕低垂,菲尔丁心事重重地走出了贝尔兰德的宅邸。

他看起来一时低落,一时又无比昂扬,一时面上充满了怀疑的神色,一时眼中又透出坚定的信念。

转过几道弯,他走进了骑士团的驻地,似乎是要去训练场发泄一番心中的情绪。

场地上已经有了一个人,刚完成练习的模样,地面上的损伤还未自动恢复,正拄着剑坐在地上休息。

骑士永不会抛弃他的佩剑,正如骑士永不会背弃他的忠诚。

菲尔丁莫名地想到。

“你来了。”听到毫不掩饰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一头璀璨的金色头发,笑容和煦,仿佛与菲尔丁从没有过那段当面对峙的龃龉一般,招呼道,“你刚从大主教的宅邸中出来?”

菲尔丁点点头。

“好吧,那么,你考虑得怎么样?与他聊到这么晚还来见我,我想你一定是有收获的。”科洛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本不应该催促,但你也知道,琴雅大人的处境艰难,我们的时间不多。”

菲尔丁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我只有一个问题。贝尔兰德主教真的与黑暗之眼……与席维娜·玛格丽特有所往来?”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但是很遗憾,菲尔丁,我们亲眼所见。”

“通过什么方式?若这是真的,他藏了这么多年,不可能会被你们轻易发现。”

“一个隐秘而出乎意料的方式。”科洛说,“等我们确认了你的忠诚,就会让你知道。也或许,在那之前,你自己便能发现贝尔兰德的马脚。”

菲尔丁缓缓地摇了摇头:“不,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科洛的眼中流露出一抹错愕与失望的神色。

紧接着,便又听菲尔丁说道:“直面黑暗多年,没有魔族能逃过我的眼睛。我的直觉告诉我,贝尔兰德主教的身上有着不详的气息。现在,科洛,我只想知道,琴雅殿下是否也选择了与黑暗为伍?而你的忠诚,是否还能通过女神的誓约检验?”

科洛知道菲尔丁指的是潘蜜拉,那名待在琴雅身边的魅魔。

若是在此之前,他心中倒也存着相同的疑虑,但在看过黑暗之眼——那该死的恶心的黑暗魔法——之中的画面之后,他对潘蜜拉的来历也有了猜测。

他说:“菲尔丁,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与琴雅殿下永远站在女神的身边。”

-

新一届的圣女选拔声势浩大地开始了,这一次,虽然仓促,但比起往期,要更加多了几分硝烟的味道。

琴雅的动作没有瞒着别人。

人们的热情也分外高涨——上一次圣女选拔的时候,正是琴雅的上升期,无人可以撼动她的地位;但这一次,琴雅明摆着不会再继续待在圣女的位置上,并且,在她之后,圣女首次拥有了实权,哪怕后来者必定逊色于她,权力将会削弱,这仍然是一个使人垂涎三尺的空位。

脑满肠肥的贵族们挥舞着金币与珠宝,将自己拥有天赋的女儿、庶女、或者根本毫无血缘关系的女孩送进选拔名单之中。若不是圣女选拔只要女孩,且筛选严格,他们恐怕还会想方设法地把儿子们也送进去。

圣女选拔,是光明教会的一次大型敛财仪式,并通过这一仪式将各国皇室与贵族牢牢地绑在教会的战车上,他们为教会提供的资金与人力支持,在过往的这些年来,绝大部分都花在了主战派远征军的军费之中。

这一次,尽管琴雅的立场似乎有了摇摆的迹象,但也仍不例外。

深渊硝烟四起,教皇的逝世如同某种冲锋信号,随着红月时节的到来,战士们的血液沸腾,边境已经爆发了数场酷烈的局部战争,在这时候,圣城的内部稳定与对外决策都不能出一点差池。

圣女选拔,便是在战争时节中,为信徒们注入的一针强心剂。

“你要和我一起去学院看看吗?”琴雅合上卷轴的手顿了顿,还是问道。

“嗯?”潘蜜拉正百无聊赖地在一旁翻动着集市上买来的爱情小说,抬起头来,忽扇忽扇睫毛,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圣学院?”

“是的。”琴雅道,“我会为你遮掩,只要你不使用魔法,就不会有问题。贝琳不在,也只能你陪我去了。”

“啊——我倒是不知道,您原来还是一个总要人陪的孩子呢。”潘蜜拉说,“若这是您的需要,我当然荣幸之至。”

“不……”琴雅下意识要反驳,“只是我向来都不单独出行。”

潘蜜拉半抬起眼皮,笑眯眯地看着她。

琴雅从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读出了她的意思。

这难道还不算总要人陪吗?

琴雅决定不与她计较。

“我不能带贝琳或者科洛,他们太显眼了,经常去学院授课,很多人都认识他们。只有你是个生面孔,而我的长相,也没有多少人知道。”

“我们去做什么?”

“看看这些即将进入名单的女孩们,会不会发现什么意外之喜。毕竟,很快我们就要前往深渊了。”

“我还以为您已经内定贝琳了呢。”

“你怎么会这么想?”琴雅诧异地说,“虽然贝琳的实力确实很强,但圣学院中总是会有一些后起之秀,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会知道结果。”

“听说您当年就是这样的?”

琴雅瞥她一眼。

她想说“是的”,但又不觉得自己担得起“后起之秀”这样的名头。教廷双月在天幕之上闪烁的时候,是百年之前,现在,时过境迁,她永恒的红月已经被许多人抛之脑后。

琴雅没有回答,转而问道:

“你今年多大?”

光从外表上实在很难分辨一名魅魔的年纪。

“随意询问一名女士的年纪可不礼貌。”潘蜜拉掩起书本,打了个呵欠。

“我今年一百三十一岁。”琴雅却突然说,盯着她的眼睛,“一百一十年前,我毕业于前光明圣学院、现在的元素综合圣学院,且我并不是当年的最优毕业生。”

魅魔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噢——但是您站到了最后,这很了不起,况且,您又是这么年轻。为什么突然与我说这些呢?若是想念学院生活的话,我们现在便快些走吧,刚巧,我也对圣学院内部的样子很感兴趣。”

“你——你们深渊难道不好奇,当年的最优毕业生的情况吗?”琴雅追问道。

魅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她的脸上浮起一抹略显嘲讽的笑意。

“殿下,历史只会记住胜利者的名字,这是我在深渊之中学习到的。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您,那么,所有人的目光便都不会望向别处。”

潘蜜拉的目光在琴雅的肩膀上停顿了一下。微光照耀在她身上,肩膀的骨头单薄却又坚硬,让她的心禁不住如流淌的蜂蜜一般柔软起来。

她起身经过琴雅身边,伸手恰到好处地捏了捏她的肩膀,语气温和。

“走吧,殿下。我们回学院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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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收编一只菲尔丁~

这里不知道要不要解释一下欸……菲尔丁在试探贝尔兰德有没有与黑暗之眼勾结,是否还坚定不移地站在光明的一侧,而琴雅在试探潘蜜拉知不知道曾经的教廷双月的事情ov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