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两人一夜无言,各自占据着床的一角睡觉。

第二日昏昏醒来,厚重的窗帘把阳光挡得很死,卧室内只传来断断续续的、皮鞋踏在木质地板上的声响。

“哒—哒—哒—”

贵人语迟,步子也迟。

他走路一向不紧不慢,脚步声也显得慢条斯理。

“唰—”的一声,傅裴南拉开了窗帘,紧跟着窗帘便自动向两侧徐徐敞开,窗外初秋明媚的阳光挥洒下来。

“我去公司了。”

唐珞缓缓揉了揉眼睛,背着光,她看不清他的样子,只朦朦胧胧看到一道身穿笔挺西装的颀长身影。

她应了声:“哦。”

他说了句:“起来吃个早饭,别又一觉睡到下午。”

唐珞懒散毫不走心地应着:“嗯。”

“昨天……”他顿了两秒才说道,“是我对不起。”

他这一生,又何曾向谁道过歉。

他们之间似乎从未有过什么隔夜仇,睡了一觉,又听了这声“对不起”,她感到积压在心底的某些情绪在逐渐淡去……

而等关门声响起,唐珞才打了个哈欠起床。

似乎是睡饱了觉,她感到心情也畅快了不少。

她四个月前毕业了,中间拍了一部戏也刚杀青,这样既没学业又没工作的待业状态仿佛也是头一天。

她简单洗漱了一番,坐在梳妆台前,头上戴了个熊猫发箍,手上拿着个美妆蛋拍拍打打,一边化妆一边给高青青发了个微信。

【在干嘛?】

【我回北京了。】

等了十分钟高青青也没有回,不过也在意料之内。

她这个人生活过得颠三倒四,估计昨天凌晨才从酒吧出来,吃了个海底捞,早上五六点钟才到家倒头睡下。

她没再青青回,想着自己去吃个早餐。

附近一家五星级酒店的自助早餐不错,傅裴南带她去过几回。

后来傅公子喜新厌旧,嫌那里的早餐乏善可陈,不过唐珞倒很喜欢,周末有闲暇时常常一个人去吃。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身简便的运动装,又套了件长长的卡其色风衣,戴了顶黑色圆顶帽便下到地库。

傅裴南早几年前喜欢买车,手头闲钱又多,私人地库的精彩程度毫不逊色于一场大型车展。

不过这几年,他或许是为显稳重,或许是开始忙自己的事业,心思没在这上头,每天去上班几乎只开一辆黑色迈巴赫出门,早年那些红的、黄的、蓝的车,便全丢在了地库积灰。

他最低调的一辆车是白色特斯拉,之前特斯拉忽然风靡,他也尝新鲜买了一辆,不过开了两回便再没碰过。

唐珞拿了驾照后便常常开着它出门。

车子小巧轻便,电费又便宜,她开得很是得心应手。

吃完早餐时,青青依旧没信。

唐珞坐在餐厅喝着咖啡,想起之前买的私教课还没上完,便跟教练约了个课,去健身房做了一小时无氧。

做完运动、洗完澡出来时,手机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把手机扔回包里,便又去美容院打了个水光针。

青青回微信是在下午四点。

【靠!你啥时候回来的?】

【你现在在哪儿?】

【我刚醒,昨晚喝酒去了。】

此时,唐珞正坐在商场咖啡店看书,发了个定位给青青,说了句:【要来麻利地来,半小时不来我要走了。】

青青这人一向没什么时间观念,不给她一个时间限制,她能磨叽一两个钟头,这商场就在她们家旁边,半小时的要求也不算过分。

而等了四十多分钟青青也没来,唐珞正准备收摊走人,才见青青火急火燎地赶来,戴了个大框墨镜,墨镜里还贴着两片纱布。

唐珞问了句:“你又去做眼睛了?”

青青道了句:“是啊,前天刚拆线,妈的疼死我了。”

唐珞:“……”

青青拿过桌上那杯早已冷掉的拿铁,把杯底剩下的那点一饮而尽,说了句:“我们舞蹈老师打小就说,天生不足,就得后天使劲儿!”

“那是让你好好练功呢,不是往这儿使劲儿。”

青青便感叹了句:“哎,你们这些天生丽质的人哪儿懂我们这些人的苦啊。”

她从小就是小眼睛,山根更是低得像塌桥,垫都垫不起来。

鼻子垫了两回,每回都痛得死去活来,结果现在还是没有唐珞一半高。

唐珞见她自怨自艾,便摘下了自己的鸭舌帽和口罩,说了句:“别提了,我也刚被针滚了一脸。”

青青竖起一个大拇指。

天生丽质,后天又这么使劲儿,让她们这些资质平平的人可怎么活啊!

*

青青是她大学同班同学,北京人,性格也是北京胡同串子味儿,不知道为什么,大学那么多个同学里她也就和青青玩得来。

两人吃了饭,又在商场逛了逛。

而正在青青喊累时,手机在包里“嗡嗡”地震了起来。

她微信好友不多,太吵嚷的群也一向有一个是一个地屏蔽,能让她手机响起来的人不多,无非是三五好友……和他。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果然是傅裴南。

他问:“吃饭了没?”

她回了句:“吃了。”

而不到两秒,他便武断地发来一句:“过来再陪我吃一顿。”说着发了个地址过来,是他常去的一家老北京涮羊肉。

唐珞:【都有谁啊?】

傅裴南:【就我。】

而在这时,青青眼尖地凑过来瞥了一眼,见对话框上方写着大大的“傅裴南”三个字便没再多看,说了句:“你们家大爷又喊你过去了?”

唐珞没应。

青青识相地说了句:“那你去吧。”

唐珞其实性子挺刚,之前上学时班上谁也不清楚她的来头,却谁也不敢惹她,唯一能让她软下来,甚至随唤随到的,也就她们家那祖宗了。

她们家那位是何方神圣,青青也不大清楚。

她和唐珞要好了四年,却一次也没见过她们家那位正主的脸,连照片也没有。

只是有几次,看到那祖宗开了辆迈巴赫来学校接她。

后来从侧面得知,他大概是京城哪家的二世祖,两人交往了许多年,甚至是彼此的初恋……

唐珞没多犹豫,把青青送到她们家门口便开车过去。

那家店地点略偏,不过味道不错。

这也是傅裴南一个活在云端的人,却肯光顾这种小店的原因——人少,且味道也确实正宗,他说像他小时候的味道。

唐珞刚打完水光针,脸上还在红肿。

傅裴南一向不喜欢她在脸上打这种东西,虽说只是补水,但毕竟是玻尿酸,代谢不干净脸也会变得有点僵。

她也不常打,这也才第二回 ,实在是这一阵拍戏太忙,条件又艰苦,皮肤一时间恢复不过来才去打了。

虽然不被发现是不可能的事,但她还是戴好了帽子、墨镜、口罩,又用丝巾裹了一下脸才走进去。

到了店里时,店内果然也没几个人。

傅裴南已经点好了一桌菜,铜炉在他面前袅袅地散着氤氲雾气,他把刚涮好的几片羊肉放到她碗中,见她这副模样便调侃了句:“行了,这儿没人认得出你。”

拍了四个月的戏回来,戏没见播,偶像包袱倒是重了。

唐珞:“……”

他问了句:“你今天都干嘛去了?”

唐珞也不摘墨镜,也不摘口罩,就这样两手插兜坐在对面,机械地回了句:“运动。看书。”

而在这时,丝巾滑落,傅裴南眼尖地发现了什么,便伸手一把摘了她的墨镜,又扯下了口罩,这才发现她满脸红肿。

“你脸怎么回事?”

唐珞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夹起一片肉,淋上浓浓的芝麻酱汁送入口中。

神经。毛病。

也不知他要怎么骂她。

只是意料之外地,他竟没说她什么,只是顿了两秒调侃了句:“本来想给你个戏拍,我看你这个脸也拍不成了。”

唐珞知道是嘲讽,没应声。

傅裴南便又补了一句:“陈导最近筹备新戏,在找个女一号。”

唐珞这才提起些兴趣,问了句:“哪个陈导?”

“还能是哪个陈导,就是你想的那个陈导。”

“陈笑生?”

“你说呢。”

陈导拍片产量一向不高,五六年酝酿一部电影,每部电影也都喜欢用新面孔,而被他捧过的男女演员,后续一向是星途坦**,凭借他执导的电影靠人生第一部 戏便拿下影帝、影后的也不少。

他新戏在找一个二十岁到二十三岁之间的女演员,现在圈子里这些莺莺燕燕、演技又差的小花陈导看不上,他想找个璞玉,有灵气、可栽培的,最近正在秘密选角。

陈笑生的戏,估计等消息放出去,不少大花会上赶着来抢饭碗。

但大花毕竟年纪摆在那儿,演技再好,也演不出二十出头小女生的神态。

老实说,看了剧本他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便是唐珞。

不过这几年,他坐在盛茗文娱总裁的位置上,手中经手了那么多好剧本,也有不少适合唐珞的角色,他却宁愿给了外人也没有给她。

因为他深知,羽翼丰满了的唐珞,又怎甘愿安心停留在他身边呢?

他知道唐珞是一个有事业心的女人,而事业与他,在她眼里孰轻孰重,他越来越摸不清楚。

每当看到唐珞那些心狠决绝的时刻,他都在想,她究竟有几分爱他?

八年的感情,哪怕如今**早已不复当年,她依然是他最在乎的人,如遇生死抉择之时,他毫无疑问会豁出一切来保全他眼前这个女孩儿,而同样的时刻,她又会做何抉择,他猜不透。

当然,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也还是希望她先顾着自己,而不要做什么傻事吧。

这一次提出此事,也是明白自己拦不住。

如果她有朝一日真要飞走,他也希望那双翅膀是他给的。

陈导二字无疑勾起了她的兴趣,但她还是回了句:“算了,还是不了。”

“为什么?”

唐珞目光懒倦,不想解释太多:“不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