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家, 唐珞把手上一只精巧的链条包甩到了**,紧跟着,人也“砰—”地向后倒了过去。

她脑袋空空, 静静望着天花板发呆。

不知躺了多久,到了十一点钟才爬起来, 卸了个妆,洗了个澡, 换了身白色羊羔绒睡衣爬进了被窝。

休假这几日,她失眠一日比一日严重。

她喝了热牛奶,吃了褪黑素, 换了三个蒸汽眼罩,尝试了一切可以助睡眠的方法, 终是到了天大亮,仍在**翻来滚去地睡不着, 没办法, 又套上羽绒服拿上一支烟到露台点燃。

她一边慵懒地吸着烟, 一边倚在防护栏上望着远处的天空。

天光逐渐破晓,一轮火红的太阳与浓稠的深蓝色天空相撞, 深蓝一层一层地冲淡, 天很快亮了起来。

她随手拍了一张对面陆家嘴CBD的照片。

这个时间,仍有写字楼办公室亮着灯光,大概是精英白领们在通宵达旦地工作。

她发了个朋友圈,说了句:

【你见过清晨五点钟的陆家嘴吗?】

下面一个朋友回了句:【见过, 刚从KTV出来,哈哈哈哈。】

唐珞回了一句:【哈哈哈, 我也, 天天失眠, 天天都能看到五点钟的上海。】

她估摸着今天是睡不着了,便起身去翻了翻冰箱。

她一年365天,有360天都住在剧组,不怎么回家,冰箱里便也不敢囤蔬菜、水果之类的食物。

她翻了好久,过期的食材一律扔掉,见还有一袋速冻水饺和一罐火腿能吃,便煲了白粥,煎了个水饺,又煎了两片火腿,端到了中岛台前吃了起来。

她好久没有在这个时间吃过早餐了。

吃了饭,她把脏碗筷放入洗碗机清洗,又简单清洗了一下大半年没用的咖啡机,自己搞了杯咖啡,打了个奶泡,便拿了一本早已翻烂的《清河传》剧本,走到沙发上一边喝咖啡一边读了起来。

她下一部戏是《清河传》,三天后在横店开机。

三年前星耀斥巨资买下这个IP,只是中间因剧本改编,审批,及演员、导演的档期问题,一直拖到了今年才开机。

五十多集的电视连续剧,台词又十分考究,背起来也很吃力,不过她很喜欢自己在戏里的角色宇文玉。

一个武林名门之女,快意恩仇、敢爱敢恨。

几场角色情感爆发、台词量巨大的戏,她早已背得烂熟于心,一边背一边入戏,自己过过戏瘾。

记得之前拍《镜影》,拍《姑姑》时,她只觉得自己需要努力去向角色靠拢,而这一部戏,她却是真真实实地在与角色的命运共鸣,光是看剧本,便常常看得热血沸腾,身上一层层地起着鸡皮疙瘩。

这部戏马上要开机了,她是期待又兴奋的。

马上要开机,她想积蓄一些情绪而不想释放,剧本看得也就不大走心,一边看,一边望向了窗外。

六点钟时,楼下街头上空无一人。

七点钟,道路上开始有私家车一辆辆急驶而过。

而到了八.九点钟,道路上一如往常地开始堵了起来,一辆辆私家车汇聚成一条条车河,地铁口的人群熙熙攘攘。

正是在这时,红姐像是刚到了公司开始了一天工作,给她发了个微信过来:

【起来了回个微信,来公司开会。】

唐珞立刻回了一句:【什么会?】

红姐:【你这么早就起了?】

唐珞:【没睡呢。】

唐珞:【什么会啊,几点开?】

红姐:【到了公司再说,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到公司就什么时候开。】

唐珞:【那我现在过来吧。】

放下手机,唐珞换了身打底衣、牛仔裤,套了件白色羊绒大衣,背了个CELINE的水桶包,又化了个淡妆,戴了副墨镜,便拿上车钥匙开车出了门。

早高峰的路况糟糕得令人抓狂,上海的道路又不像北京方方正正,尤其到了静安那一片,路又窄又乱又堵,实在难开。

开了一个多小时,总算到了星耀影视。

唐珞敲了一下公司玻璃门,早已化好精致妆容的前台小姑娘看到了,便帮她开了门,元气十足说了声:“珞姐早!”

“早。”说着,唐珞向柏林会议室走去。

推开门进去时,会议室里只有红姐一人。

唐珞说了声“早”便走了进去,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见红姐身旁一个座位上放了个CHANEL的链条包,便问了红姐一句:“这是……”

“哦,小挽。”

她没做声,被墨镜隐藏的双眼流露出一丝不易被察觉的轻蔑。

周小挽,公司去年新签的一个艺人。

唐珞一开始认识她是在剧组,一部都市情感剧,周小挽在戏里饰演她亲妹妹。

而与周小挽这样狗皮不通的榆木疙瘩搭戏,是怎样一种痛苦的体验,她真是不想再回忆一遍。

周小挽戏烂得无药可救,而导演选周小挽的原因也很直白——

因为周小挽长得与她有那么几分相像,人不红,片酬也低。

周小挽在剧里的人设是“温柔且坚韧”,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朋友,只是后来,男朋友经历了巨大的挫折,整个人开始摆烂,工作工作不找,还反反复复地出轨和家暴。

后来戏一播出,周小挽也收获了一些人气,一次采访,记者问她在戏里最难的一场戏是哪一场。

周小挽说:“是和男朋友分手的哭戏,当时一直哭不出来。”

主持人问:“那你最后是怎么哭出来的呢?”

周小挽回了一句:“我当时就是想到,我今年因为拍戏已经一年没有和我妈妈见过面了,当时心里特别特别委屈,我就哭出来了。”说着,她又委屈地红了眼眶。

记得当时,赵谦瑜看了这一段采访,还叹了口气说了一句:

“你说现在这些小演员,该说她们什么好呢?演技烂,其实也就是头脑简单,没经过事儿,没体会过那种复杂的情感那她就演不出来,扛不住戏。被死心塌地爱了多年的男朋友反反复复地渣,反复被出轨、被家暴,最后终于清醒了决定分手。这种冰冷绝望的眼泪,跟想妈妈那种娇滴滴、委委屈屈的眼泪能一样吗?”

言语间,满是对弱不禁风小姑娘的轻蔑与嘲讽。

唐珞只是笑了一下没说话。

她没说,要真是想妈妈了,自己哭出来了,那倒还好了。

事实却是她在片场滴了七八回眼药水都哭不出来,最后不小心被助理拿眼药水捅到了眼睛,这才哭出来了。

小心思还贼多,自己戏不好,还怪导演太苛刻。

那场戏下来,周小挽到了化妆间便给了助理一耳光,还一通抱怨,说自己第二条演得那么入戏,哭得那么撕心裂肺,为什么不给过,一定是导演眼光问题!

化妆间隔音不好,唐珞和小桃在隔壁化妆间听得一愣一愣。

末了,小桃还感慨了一句:“果然,蠢人心里就是没逼数……”

自己戏烂成那样,竟然怪导演眼光不行……

她是有什么黑背景吗?

没什么名气的小演员,脾气还挺大。

而也不知赵老板脑子里到底怎么想的,过了没几个月,他竟然把周小挽签过来了,还拉上她和周小挽炒姐妹情深梗,让她带着周小挽上通告,上综艺……

网上很多人还在说:

【唐珞和周小挽真的长得好像,五官相似,但气质又各有不同,唐珞是高贵清冷的姐姐,周小挽是甜美可人的妹妹,真的说是亲姐妹也不为过了!】

如今,她作为公司一姐,拿了公司最顶级的资源,她一开始也蹭过朱星辰热度,她人红了,奶一奶自家新人也是应该。

只是这个周小挽,她可真是奶不动。

知道她也要来,唐珞知道这个会上准没什么好事儿,也着实没什么心情开什么会了,自己点开了APP,用大拇指上下翻滚着菜单,问了红姐一句:“红姐喝咖啡吗?拿铁?黑咖?冰的热的?”

“都行。”

唐珞便点了六杯生椰丝绒拿铁,加冰,五分糖。

又坐了一会儿,赵谦瑜推开门走了进来。

他像是昨晚没睡好,今天被闹钟叫醒才匆匆赶来公司,依然是一身熨烫妥帖的西装,不过头发上竖了几根呆毛,衣领没理好,表情也很臭。

唐珞自始至终都没有拿下墨镜。

好好一个休假日,谁又爱来公司看老板摆臭脸呢?

紧跟着,周小挽也走了进来,说了声:“早呀~”

“早。”红姐回了一句。

赵谦瑜用座机拨了前台分机号:“柏林会议室,泡四杯绿茶过来。”说着,便“砰”地坐下,往下拽了拽西装外套。

过了一会儿,前台小姑娘用托盘端着四杯热茶,手腕上又挂了满满一大袋咖啡进来,说了句:“珞姐,你的咖啡也到了。”

“好,谢谢。”说着,唐珞接过咖啡,拿起一杯插上习惯喝了一口,又问大家,“咖啡喝吗?冰的。”

周小挽接过一杯热茶,看向赵谦瑜:“我还是和老板一起喝热茶吧。”说着,抿了一口茶,又娇滴滴对前台说了句,“好烫呀,这么烫怎么喝呢?下次加点凉水过来可以吗?”

前台有点懵。

照理讲,她是行政前台,又不是周小挽的私人助理,老板开会帮老板泡泡茶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会又“下次”帮她泡茶的机会呢?

前台回了一句:“这个也是众口难调,有人不喜欢开水加凉水,这叫阴阳水,有人觉得对身体不好。”

周小挽立刻怼了一句:“那你就记着!下次帮我泡茶,帮我加四分之一的凉水,我不介意什么阴阳水。”

前台无言以对,摆摆手、耸耸肩便出去了。

赵谦瑜一大早火气贼大,拿过一杯冰咖啡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这才觉得好受了点,说了句:“《清河传》开机时间延迟了。”

唐珞大跌眼镜,问了句:“又延迟?为什么?”

“审核那边有点问题。”

“审核?”

她寻思这题材也不敏感啊,审核至于审一年也通不过吗?

她又问了一句:“推迟到什么时候?”

“七八月份吧。”

唐珞听了想拍桌,大夏天拍古装戏?

赵谦瑜只是“嗯”了声,又继续说道,“中间这三个月,给你接了一部电影,陈儒的。红姐,一会儿把剧本发给她们俩。”

红姐应了声:“好的。”

陈儒是《镜影》的导演,唐珞和他二度合作,算是很熟了。

只是发给“她们俩”是的意思是……?

不等她开口问,赵谦瑜便说了一句:“小挽在戏里,还是演你妹妹。你戏好,在剧组多带带她。”

唐珞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拉上她和周小挽一块儿炒姐妹情深的CP,让周小挽蹭她热度,这事儿是没完了是吧?

只是钱难挣,屎难吃。

如今,她的事业与星耀高度绑定,老板的决定,她能拒绝吗?

她昨晚没睡好,又开了一个多小时的会,听着周小挽见缝插针地对赵谦瑜嘤嘤嘤地撒娇,只觉得脑仁疼。

会议结束,唐珞起了身,提了包开车回家。

*

上午十点,傅裴南独自一人来到了陆家嘴分公司。

上海办公室刚装修好,里面空无一人,卫生也不到位,他刚一进门便踢到一个装修遗留下的建材……

他把建材往边上踢了踢,径直步入了“华尔街”会议室,习惯性走到主位坐了下来,有些饿了,便给Zoe发了个微信:【帮我看看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Zoe秒回:【啊?】

隔着屏幕,他都能看到Zoe那张白眼翻到了天上的表情。

他便一本正经回了一句:【不想经常陪我出差,以后就要习惯这种远程工作的模式,帮我点个早饭。】

Zoe:【好的。。】

过了会儿,Zoe又一条条发来:

【对了,傅总。】

【有一个上海电视台财经频道的采访,给我发了好几次邮件。】

【我想着上海分公司不是刚成立。】

不等Zoe说完,傅裴南回了一句:【推了吧。】

他这几天忙得团团转,哪有时间接受什么采访。

Zoe:【哦。】

Zoe:【那我先看看外卖。】

傅裴南:【嗯。】

没过一会儿,外卖电话便打了进来。

傅裴南滑动接听,随口说了声:“放前台。”

外卖员操着一口牛逼的□□:“你们这公司也没有前台噻,我给你挂公司门口了哈,自己过来拿一哈儿。”

傅裴南:“……”

在生活的琐碎之下,他的气场也瞬间**然无存,只得跨过一地建材去门口拿外卖。

当Eva穿了一套格外正式的职业套装,踩了双八公分的高跟鞋,挎了个鳄鱼皮包包走进了公司时,只见办公室内一片狼藉,华尔街会议室门大敞着,里面坐了个男人,正敞着西装吃馄饨,见到她,用下巴指了指旁边位置,说了句:“坐。”

Eva走进去端正地坐下,问了句:“你们老板呢?”

“我就是。”

Eva一下子尴尬起来,起了身,说了句:“实在不好意思,之前面试见过的,忽然一下没认出来。”

傅裴南随和地道:“没事。早饭吃了吗?”

“吃过了。”

“吃个包子吧。”说着,傅裴南打开了一盒未开封的生煎包,连同一次性筷子一起递到了她面前。

Eva愣怔了一下。

早听闻傅裴南富二代出身,自己又有点能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整个人牛逼的很,在生意场上杀伐决断,把一帮叔叔辈儿的人玩得团团转,天之骄子、目中无人。

她只觉得自己这新老板估计不好伺候,没想到这么随和。

她说了句:“我吃过了,不吃了。”

傅裴南没再说什么,自己夹了一个生煎包,分两口塞进了嘴里。

Eva是他从金杉资本高薪挖来的HRBP,十五年的金融行业人事经验,光猎头费就花了他五十多万。

未来上海分公司的人员搭建,还要仰仗EVA才行。

傅裴南又喝了两口粥,便用商家送的纸巾抹了一把嘴,打开了电脑,连线了北京的人事经理Sandra,三人开了个会,讨论上海分公司的搭建问题。

三人激烈而高效地讨论着,从组织框架设计,到未来上海和北京的合作模式,如何解决高端职位的招聘问题,公司为招聘拨了多少万的猎头费,北京这边的人事团队又将给予怎样的支持……

三小时的会议下来,桌上一桌早餐早已被一扫而光。

傅裴南松了领带,EVA也满脑门浮粉。

会议结束,EVA去了下洗手间。

再回来时,她额头上汗掉的粉底,和被吃掉的口红已经补了个整整齐齐,头发也重新梳了一遍。

傅裴南起了身,准备离开,走来拍了拍EVA肩膀,说了句:“加油,顶住。还有什么问题找Sandra。”

而是在这时,他嗅到一股扑鼻而来的香水味。

浓郁的玫瑰香气,热烈又血腥。

他整个人怔在了原地,像被一拳重重击在了心脏上。

某段时间常听的音乐,或某段时间里常闻的气味,日后再次遇见,总是能让人一瞬间便再次陷入到当下的情绪记忆里。

这个味道的香水,唐珞用了八年。

他记得它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柏林少女。

他眼前混乱地浮现出一些过往细碎的片段,他们一次次歇斯底里地争吵,却又一次次更加炽烈地拥抱。

他们爱得惨痛又热烈。

他们爱了八年。

只是此刻,却早已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傅裴南怔在原地,脸上闪过痛苦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