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十一月末的下午, 整个上海彻底步入了寒冬,唐珞正在厨房烧水时,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唐珞一边想着是谁一边滑动接听, 只听对面沉默了几秒,而后清了一下嗓道:“我赵谦瑜, 还记得我吗?”说着,他自嘲似的笑了笑。

“记得。”

“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签。”

他愉快地笑了两声, 声音也显出几分清朗:“什么时候有功夫来我们公司转转,顺便把合同签了?”

唐珞问了句:“你们几点下班?”

“哪有什么几点下班,你要来, 我二十四小时on call。”

唐珞也笑了两下,可还真是看得起她, 看了眼时间是下午两点,又问了句:“你们公司在哪儿啊?”

“静安寺附近, 我一会儿把地址发你。对了, 方便加个微信吗?”

“好啊, 以后就是我老板了,微信就是我手机号。”顿了顿, “我一会儿过去, 大概两小时后到。”

“没问题,我沏好茶候着。”

挂了电话,唐珞换了条牛仔裤,又换了件柔软的黑色圆领毛衣。

毛衣领口偏大, 露出一对深陷的锁骨与一片白皙的肩颈。

她身材偏单薄,脖子又长, 这样的身形, 也在她冷色调的气质之上, 更又添了几分脆弱感,像一只质地轻薄、瓶口纤细的玻璃花瓶,又像花瓶里一株仿佛轻轻一捏,便会折断的矜贵的深红色干花。

她化了淡淡的底妆,又涂了正红色的口红。

妆容不重,只是在精巧的五官与黑色毛衣毛衣的衬托之下,更显精致明艳。

这几日的上海气温一天比一天低,她便在外面套了件白色羊绒大衣,背了个miumiu的黑色褶皱包,戴了副墨镜,下楼打了车便赶往星耀影视。

到了公司,前台说了句:“你好唐小姐,我带你去赵总办公室。”

“好啊,谢谢你。”

而穿过公共工位时,只听大家在小声地窸窸窣窣。

“是谁啊?什么来头啊?不会是哪个大明星要来投奔我们公司了吧?”

“不知道啊,不过这下颔线和唇形都绝了吧。”

“是谁啊?戴了墨镜看不清啊。”

*

赵谦瑜办公室很大很明亮,透过窗户,可以看到下面那座金光灿灿的静安寺,与周围繁华的商圈。

而他还真泡了一杯茶在等她。

前台把她带到这儿,正要离开,又被赵谦瑜叫住,说了句:“叫红姐过来一趟。”

“好的,赵总。”

等待的时间里,唐珞把合同和补充协议签了。

又等了会儿,一个个子不高却颇有气场,看着有40加的女性走了进来,赵谦瑜便介绍了句:“周楚红。”说着,介绍了一下她的履历,报了一串如今耳熟能详的女明星说,“都是她一手带出来的,以后我让她带你,你叫她红姐就好。你瞧这名字多吉利,红姐,跟了她的都能红。”

唐珞笑了一下,礼貌地起了身叫了声:“红姐。”

红姐人挺痛快,声音也洪亮:“坐吧。”说着,周楚红拉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坐了下来,“我上回在剪辑台上看过你演的戏!就老韩那部,老实说,挺让人眼前一亮。我做艺人经纪二十年了,什么人能红,什么人拼死了也红不成,我基本上看一眼就能看出个大概。”说着,又肯定了她一句,“我觉得你能红,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那天下午,红姐带她在公司转了转,介绍着公司从创建之初到现在,投拍过的那些大师级的影片,拿过的大奖,捧红过的明星,讲述着星耀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不得不说,星耀的确是一个底蕴丰厚的公司。

出了公司时已是傍晚,马路上华灯初上。

忽然想起之前有一个梗说,一下雪,北京就成了北平。

而婷婷看了这句话说:“那上海岂不是一到晚上就成了上海滩。”

一座座流光溢彩的玻璃大厦,一盏盏笔挺高耸的路灯从她眼前滑过,显得这一幕有些光怪陆离。

真希望在这魔都,她能有一个坦**的星途。

*

婷婷今日难得六点下了班,路过奶茶店,还买了两杯奶茶回来。

她把奶茶往桌上一放,说了句:“辅料我给你加了豆花,怎么样,还是我懂你吧?”说着,脱下羽绒服往沙发上一扔,“今天怎么说,也是我们珞珞子离爆红又进了一步的好日子!要不我们煮个火锅庆祝一下吧!”

“好啊。”说着,唐珞拿起了手机,“我来点。”

点好了火锅,她两手握起一杯温暖的奶茶,把吸管对准了豆花吸了一口。

想起之前有一回,她点了豆花奶茶,傅裴南看她天天捧着奶茶喝个不停,非要尝一口,只是刚一吸到那软乎乎的东西,便硬生生咽了下去,问了句:“这什么东西?”

“豆花啊。”

“豆花?”

他那表情,像是恨不能把喝下去的全吐出去。

她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

一来,他不喜欢任何豆制品,二来,他更不能接受豆花这种东西出现在一道甜品里。

哪怕在精加工之下,这杯奶茶里的豆花,早已尝不出半点豆花的味道。

“不喝还我。”说着,她一把抢过来兀自喝了起来。

正恍惚间,老校区刺耳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外卖来了!”说着,婷婷一路小跑过去开门,从外卖员手里接过满满两大袋的东西,元气十足地说了声,“谢谢!”

她把食材放到桌上,便张罗着把电磁炉、鸳鸯锅拿出来,倒上红汤汤底与番茄汤底便点了火。

那天两人吃了火锅,又喝了点小酒。

唐珞依旧穿着那件毛衣,下面则换了条宽松的睡裤,酒没喝几口,脸和脖子以及胸前便都红了个透。

而后,她感到有些微醺上头。

婷婷也喝多了。

她每次喝多都会一再强调自己没醉,而后开始一个劲儿地找酒喝。

她又猛灌了自己一杯酒,而后嘴巴一撅,忽然就哭了。

唐珞吓了一跳,以为是她感情发生了什么问题,结果婷婷来了一句:“珞珞,我就是有点心疼你,尤其是看了那个合同,我总担心你是不是往火坑里跳……”

唐珞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就这事儿。

于是她开始安慰:“没事,能有什么事,我会保护好自己,再险我也能让自己全身而退,你放心。”

婷婷继续哭着,又豪言壮志地来了一句:“没关系!我也会努力工作,我妈也给我攒了笔嫁妆,万一你真有什么事,我把我嫁妆全搭上也要救你出来!”

听了这话,她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忽然想起和婷婷在美国的那几年……

婷婷的爸爸妈妈离婚了,她妈妈在离婚时分得一大笔财产,也从一个笼中之雀实现了财务自由,带着女儿去了美国读书。

在美国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很孤独,知道唐珞也是个没有家的人,每年中秋、春节,傅裴南回了北京,阿姨便总是叫她到家里她们三个人一起过。

那三年,每一个该与家人团聚的节日,她都是和婷婷、和阿姨一起度过的。

听了婷婷的话,唐珞说:“不要瞎想,不会有那一天。嫁妆你留着,到时候风风光光嫁给他林云杰!”

婷婷又看向她,扎心地说了一句:“珞珞……其实我觉得他对你没什么不好,你就这么甩了这个这个,能让你,让你岂止是少奋斗十年,起码能让你少奋斗好几辈子的人!你以后真的不会后悔吗?跟他在一起,他起码不会让你签这种合同对不?”

“你说我,烧了真金白银,去美国读了高中、大学、研究生回来,干着996的工作,是挺惨的,但哪天老娘真受刺激了,我说不干就可以不干了,你可怎么办呀……”

唐珞忽然怔住了。

她只能重复着:“没事,不会有那一天。”

且那个能让她少奋斗好几辈子的人,真的是她想分手就分手,想长久就真的可以长久得了的吗?

她坐在椅子上,抱着膝盖的双臂又抽紧了几分,有些瑟缩的姿势。

她干下一杯酒,或许是酒气太冲,她感到身体狠狠抽颤了一下,眼泪便顺着她仰起的脸庞滚滚滑落。

*

是在那天夜里,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她梦到了傅裴南和卓星怡的婚礼现场……

巨大的酒店礼堂,熠熠生辉的水晶吊灯,藕粉色间白色的鲜花和气球,穿着高贵的亲朋好友。

那是她幻想了无数次的婚礼。

只是如今,嫁给他的却是另一个女孩。

她穿了一身黑色套装,戴着墨镜,坐在礼堂角落,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婚礼。

看着傅裴南从卓父手中接过卓星怡的手,两人缓缓向神父走去。

看着傅裴南单膝跪地,为新娘戴上了钻戒。

新娘穿了一条闪闪发亮的长摆婚纱,戴着璀璨夺目的头冠,而在那之下,新娘的笑颜比头冠更加明艳。

她说:“我愿意。”

教堂内响起了雷霆的掌声,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坐在一旁轻轻鼓了两下掌,一滴清浅的眼泪划过她心如死灰的脸庞。

这个梦太痛了,无异于杀人诛心,她几乎哭着醒来。

而后看到窗外的上海,竟下了一夜的雪。

她打开手机,见#上海初雪# #故宫下雪#等词条纷纷上了热搜。

记得一个多月前,她还和傅裴南说过,等下了雪一起去故宫逛逛,不过这件事终究成了这辈子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她和成千上万的小女孩一样,总是对下了雪的故宫有某种执念。

即便去了几次,知道故宫客流量大,小长假和下雪天更是格外大,到处都是游客,根本没有图片中的意境……

但每年下了初雪的早晨,她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她都总是按捺不住自己躁动的心,缠着他,让他再带自己去一次。

他说,他一个北京人,过去二十多年去故宫的次数,都赶不上和她在北京的这四年。

她鬼使神差点进了 #故宫初雪# 的词条,看到了被白雪覆盖的红墙绿瓦,看到国贸,看到什刹海……

那么多她熟悉的画面,只感到心里一阵阵地痛。

她慌慌张张关掉了微博。

她仿佛再也见不得北京二字,更见不得下了雪的故宫,因为那里埋藏了她太多杀人蚀骨的回忆。

曾有人说,那是心里缺失的一块拼图。

她心里的那块拼图,曾被一个人那么有力地填满,只是又那么狠地抽离,只留下更大的空洞,今生都再也无力填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