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无人的会议室内,傅裴南一人坐在里面,手机在桌上接连不停地震动,唐铃惠的信息一条条的弹出来:

【约了两点,就在你们公司附近的咖啡馆。】

【星怡刚刚给我发微信说出发了。】

【你提前十分钟到,别让人家姑娘等着你。】

他看了一眼,便把手机甩回了桌上。

面前玻璃杯里的一杯黑咖啡,刚刚还在袅袅地散着热气,只是再一端起来,却发现早已凉透。

他把玻璃杯放回去,回了句:【开会呢。】

唐铃惠秒回:【什么会?】

唐铃惠:【什么会非要这时候开?】

唐铃惠:【卓小凡很疼爱他这个女儿,今天约她出来她爸也知道,不想亲手搅黄了你爸的生意,你好歹去见一见!】

扔下这一句,唐铃惠便没再发话。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约摸是在一点四十五分,傅裴南拿起外套起身,对门口秘书说了声:“我出去一趟。”便开车出发。

傅裴南到达咖啡馆时,卓星怡早已等候多时。

这是他第一次见卓星怡真人,不过之前唐铃惠给他发过几次她的照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她和照片中相差不大,不过真人比照片更娇小一些。

堪堪不到一米六的身高,线条圆润的鹅蛋脸,一双漆黑的杏眼,眼里像星星一般亮着永恒不灭的光芒。

她大概从小到大,都被她的家庭保护得很好。

不像他和唐珞,眼里的锋芒不知何时早已经黯淡了。

卓星怡也认出了他,看到他第一眼,嘴角便微微上扬,冲他挥了挥手,说了句:“哈喽,这边。”

记得第一次听她爸提到傅裴南,她第一反应也是抗拒。

那天她爸爸和她聊了很多,说:“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女儿,我这么安排,也不是为了什么商业利益,而是傅裴南这个人,确实是年轻有为,家世又显赫。这是他照片你看一看,你是我女儿,我了解你了,你不是一向最喜欢这种,叫什么什么,斯文败类的类型了吗?”

她瞥了一眼照片,是一张正装照。

也是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刹那,她嘴角边浮过一抹笑意。

后来和闺蜜聊起他,也听说了些他的事迹;盛茗集团的唯一继承人,年少轻狂、锋芒毕露、无所畏惧。

如果非要嫁人,又有什么理由不选择这样一个男人呢?

今天见了他真人,她竟有一丝心动。

她的直觉没有错,他的样子比照片中更吸引人。

见傅裴南走上前来,卓星怡招招手叫来服务生,又问了他一句:“你喝什么呀?”说着,端起自己面前一杯微微烫口的咖啡,“我这个是榛果拿铁,三分糖,味道还不错!你喝咖啡会加糖吗?”

傅裴南回了一句:“我不加糖。”说着,又转而对服务生道,“先不用,谢谢。”便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他翘了个二郎腿,身子微微歪着,不言一语。

这是他开会或出席谈判时惯有的姿势,看着桌面双方一来一往、针锋相向,他坐在最重要的位置,却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只到最后一刻才开口说行,或不行。

对面,卓星怡则两手支在了下巴下,一双水灵灵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开口道:“我应该怎么叫你?”顿了顿,不等他回,她又补了一句,“傅哥哥?阿南?南南?你家里人都叫你什么呀?”

她声音很甜,外形也很甜。

穿了一条黑色吊带短裙,裙摆略蓬,裙子上印满了小小的小雏**;头发高高地梳起,在头顶编了一条麻花辫,短俏地坠在她圆润的后脑勺。

只是不知为何,她娇滴滴说出的每一句话,却都带着一丝单刀直入的侵入感。

他顿了两秒才开口:“叫我傅裴南。”

“那我叫你南哥哥吧!”她紧跟着回了一句。

南哥哥。

傅裴南听到后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在他们这一辈里算大,喊他“哥”的人不少,不过他弟弟一堆却没有妹妹,这么多年叫过他“哥哥”的,也就唐珞一个。

但这几年,她也不怎么喊他哥哥了,自从爬上了他的床便开始肆无忌惮,只老夫老妻似的喊他“傅裴南”,或是“傅老板”。

他本无意去矫正一个不相干的人对自己的称呼,只是举起面前一杯温开水抿了一口,顿了顿,却还是回了一句:“叫我傅裴南吧,谢谢。”

“南哥哥!”卓星怡话咬话地叫了一声,而后略有得意地笑了一下,“今天是我爸爸叫我过来的。”

傅裴南没回应,只是看她一大片肩膀都露在外面,而此刻是北京的仲秋时节,便把话题转了个一百八十度,问了一句:“你不冷吗?”

“冷呀。我刚从香港过来,谁知道北京这么冷。”

傅裴南又问了一句:“你还在上学?上大学了,怎么不好好谈个恋爱。”

卓星怡微微歪了一下脑袋:“我有男朋友呀,他在英国。不过我准备要分手了。”说着,拿起了手机,仿佛分分钟就可以给对方发信息说分手。

“干嘛分手?”

卓星怡慢条斯理地道:“不合适呀,门不当户不对的。而且我现在在美国读书,他在英国,继续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顿了顿,她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爱情、婚姻、性,本来就不是一回事,这件事我看得明白。”

听这种话从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片子嘴里说出来,傅裴南倒是笑了。

“你懂什么是爱?那你倒是说说。”

“我怎么不懂呀,我初中开始谈恋爱,到现在七八年,正儿八经谈过的,数一数也有六七个了吧。”

七八年,谈了六七个男朋友……

而他呢,却是用七八年时间只爱了一个人。

到底谁更懂爱,这真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

小姑娘嘴像个机关枪,嘟嘟嘟地不见停,一旦他沉默几秒,她便要见缝插针地接上话:“我觉得我们两个结婚也挺好的呀。毕竟恋爱是恋爱,结婚是结婚,何况今天见了你,我觉得还不错。”

见她这么直接,毫不遮遮掩掩,他倒是有兴致来跟她扯一扯,说了句:“小朋友,我这个人呢,的确算不上什么好人,私生活不太检点,跟一个我不喜欢的人结婚,我可能第二天就出轨了。”

听了他的态度,卓星怡霎时间便红了脸。

她脑中警铃大作,这是她感觉要失去什么时,惯有的反应,也是大脑告诉她要准备进攻的号角。

她硬着头皮回了一句:“我无所谓啊。”说着,她微微歪着脑袋直直地望着他,“既然是商业联姻,那我也做好了开放式婚姻的准备。而且,现在又有几个人是不出轨的吗?这些我都接受,但我的另一半一定要非常优秀。老实说,今天见了面,我还挺喜欢你的。”

“你喜欢我什么呢?”

卓星怡回了一句:“喜欢你城府很深的样子。”

傅裴南又是笑了:“你长这么漂亮,身边就没一个人追你?”

“有呀,但他们都配不上我呀。”顿了顿,她又微微皱眉,仿佛很苦恼似的开口道,“我的可选择范围也很窄呀,又要家世相当,又要自身优秀,又要长得好看身材好,又要单身未婚,估计全国也没有几个了吧,十个指头就数的过来了。算上国外或许会更多一些,但没办法,我爸又不能接受我把一个老外带回家。”

说着,她无奈地耸了耸肩。

傅裴南总算坐正了些,说了句:“所以只要是傅泗礼的儿子,身高高一点,长相好一点,自身优秀一点,那么哪怕是换了一个内核坐在你对面,你也会喜欢对不对?”

两人一来一往,像一场辩论。

卓星怡毕竟还小,被点到这儿也感到一丝紧张,只觉得自己的阵地在一寸寸失守,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了。

不过最终,她还是大胆地承认:“是的吧。”顿了顿,又为自己解释了句,“不过像你这样刚好长在我审美点上的人也不多。”

“但你刚好不在我审美范围里哎。”

他学着她的口吻,略带调侃地回了一句。

小姑娘毕竟脸皮薄,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回应。

傅裴南看了一眼腕表,说了句:“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下午还有个会。”顿了顿,又以过来人的姿态安抚了她一句,“小朋友,爱情可不是门当户对、三观契合,这两点只是方便你们两个相处。”

“我理解的爱情呢,是羁绊。是你开始怜惜一个人的生命胜过你自己,是你的生命和另一个人的生命紧紧缠绕在一起。”说着,他指了指窗外那棵难得一见的连理树,“就像那两棵树,你强行从中间砍下去,那这两个人都活不了。”说着,便起了身。

对面,卓星怡脸胀得通红,问了一句:“你爸只有你一个独生子,你就一点责任感也没有吗?”说着,她坐在原地抬眼看他,“我可是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做好了要为我爸的事业献身的准备呢。”

傅裴南回了一句:“你想多了。我们家的问题,不是通过和你们家联姻就可以解决的。不和你们卓家联姻,盛茗也倒不了。”

卓星怡站了起来:“她叫唐珞对吗?”说着,她抬眼望他,与他略感诧异却又不动声色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他有一双深邃又迷人的眼睛,饶有意味地盯着一个人看时,总是会给人深情而一眼万年的错觉。

这一刻,她好想溺死在这双眸子里。

她爸爸的企业一向以狼性著名,她爸爸也是凭借这一点,才能在丛林社会般的互联网生态中存活下来,做到了今天。

虎父无犬女。

她自小就懂得想要什么,就一定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

她冷静了两秒,而后开口:“你们的事儿,我听我闺蜜说了一些。她长得很漂亮,你喜欢清冷挂的是么?”顿了顿,“但再漂亮的一张脸,看了七八年也看不腻,也是你的本事。”

傅裴南对人对事一向漠不关心,仿佛什么也勾不起他心底冰冷的情绪。

他说了句:“不是我的本事,是她的本事。”顿了顿,“就像你的相貌,我看了十分钟也就腻了。”

说完也有些后悔。

一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罢了,说这么重的话又是何必?

而正是在这时,唐珞从红木旋转楼梯上走了下来,毫无防备的与傅裴南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唐珞看了一眼傅裴南,他大概也在诧异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或许是不甚在意,或许是觉得自己能哄得回来,总之,在这被当场“抓包”的场面之下,他脸上依旧没有太多神情,在漆黑瞳孔的尽头,依旧是目空一切的傲慢。

她看了一眼傅裴南,又看了一眼缓缓从座位上站起来的卓星怡。

她比照片中灵动许多,两个人站在一起还真有那么一丝般配。

两家又门当户对,她只想祝他们长长久久。

她在原地顿了几秒,便单手攥紧了斜挎包的带子,尽可能不失态地走下来。

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兀自到停车场开了车离开。

驾车时,她只感到心脏在扑通扑通跳,不过却不那么有力。

像短跑时腿上忽然失了力,虽一直在奋力奔跑,但脚下却总是一脚深一脚浅,不知何时会忽然倒下。

是在等红绿灯时,她看到身后一辆迈巴赫在追着她。

他穿了一件白衬衫,骨骼分明的手腕上,戴了一只价值可以在她们老家不动生下买下两栋别墅的腕表。

他一只手搭在窗框,一只手漫不经心搭在方向盘上。

即便是在这样的时刻,他依旧不慌不乱。

她车技一般,平日开车也一向求稳不求快,这一路却是左右超车,很快便到了那个他们住了四年的住所。

当然,她即将要离开这里。

如果分手需要一个契机,那么就是现在。

她拿了一个行李箱,装了些换洗衣物。

她自尊心很强,傅裴南送给她的那些东西她一样都没有拿。

傅裴南总是说,她有时挺让人心寒,在一起搭伙过了七八年日子,却仍是你的我的分得清清楚楚。

她之前总是狡辩,但现在,她承认了。

属于她的东西不多,两个行李箱也就装下了,而正是在这时,门口响起“哔—”的一声解锁声,紧跟着他走了进来,装甲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合上。

“唐珞。”说着,他走上前来。

她大声应道:“嗯!怎么了?我要走了。”

“你要走去哪儿?”

“去上海。”说着,她蹲下身胡乱把行李箱拉链拉上,而后把两个重重的箱子立起来,便要离开。

傅裴南从身后攥住她手腕:“唐珞,你误会了。无论你看到什么,或者在猜想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吧?”

唐珞忽然回过身来:“你想解释什么?你跟她什么都没有,然后呢?一切都是你家里的安排,然后呢?这一切我全都相信,但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看不透吗?我们两个之间根本就没有未来!”

傅裴南“呵”地冷笑了声,而在这一声冷笑的嘴角,她总算看了一丝失控的神态。

他说了句:“不就是未来吗?”说着,便开始翻箱倒柜。

他蹲在地上找出一只猩红的户口本,又“砰—”的一声把抽屉踢回去,走到她面前来:“不就是未来吗?走啊,我现在就可以给你!”说着,他攥紧了她的手便用力向外拉,“我也受够了,你以为我愿意去跟她见这个面!”

唐珞被他粗暴地强行拖动了几步,终是卯足了全身的力气甩开他,喊了一声:“你别发疯了!办了这个证又能怎么样?办了这个证,你是想带着我远走高飞,还是想带我去你们家,看我被你妈打出家门?有什么意义吗?”

她语气冰冷,却像是用尽了生命的力气在呐喊,

“我要的不是一张结婚证。我要的是尊重!我要我能站在平等的台面上和你,和你的家人对话!你明白吗?”

“而这一切,都不是你能给得到的。”

而他冷静了数秒,却是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说:“唐珞,我想跟你走到底。”

结婚,生子,我要和你走到底。

看看天会不会塌,看看盛茗会不会倒!

而对面,唐珞只是“呵—”地一声冷笑,只觉得荒唐又难过,问了一句:“赌上两个人的人生吗?”

“你愿意吗?”

“我不愿意!”她干脆又利落地拒绝。

他们的感情早已是一场死局,根本没有回旋之地。

之后便是长长的沉默。

记得前段时间,她总是傻子一样想象着他们分手的场面,而后泪流不止,只是如今真走到了这一步,她却是一滴眼泪也没有。

她想起傅裴南常常说她心狠,此刻才明白,他说的也没有错。

此刻,她只感到自己的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硬。

驱使着她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个选择的,是多年以来积压在心底的愤怒与恨,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难过。

顿了许久,她再一次地握住了行李箱。

傅裴南也彻底清醒了,他的手覆上来,盖在她握着行李箱的手背上,语气冰冷:“你确定要走?”

“我确定。”

而是在这时,他大大的手紧紧攥住了她单薄的肩膀。

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抵抗,却又一直在无助地倒退,倒退,很快,脑袋便重重地摔在了**……

这是她爱了八年的傅裴南,有些记忆,她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却在他触碰到她的那一瞬间逐渐苏醒。爱过的,恨过的。紧跟着,她眼泪便开始无声滑落。

在那个昏暗的下午,在这个他们生活了四年的家里,过往美好的画面皆被撕得粉碎,而最后一刻,她还是在抱着那堆碎片,企图感受一丝丝的温暖。因为她明白,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画面。

疯狂过后,潮水褪去。

迎来的不是感情的升温,而是一种更冰冷的绝望。

方才那一点温存,开始在她体内一丝丝地抽离。

她眼泪早已干涸在了眼角,目光空洞地躺在**,就这样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天花板,像是被人抽走了灵魂。

愤怒没有了,恨也没有了。

等回过神来时,外面已是一片灰蒙蒙的混沌。

北京的道路华灯初上、车水马龙,玻璃大厦亮起了巨幅灯牌。

北京。北京。

这么多年,她对这座城市充满了爱恨。

记得十二岁那年,她一个人坐上绿皮火车,看着自己从这座城市最中心的位置一寸寸驶离,她传过山川、河流,回到了自己生长了十二年的家乡。

当时她曾在心底暗暗起誓,这辈子再不踏入京城半步。

只是后来,在猛烈的爱情面前,十几年前的自己发出的小小誓言,早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她还是跟着傅裴南回到了北京,在这里和他一起度过了无比快意的四年。

只是最终,她还是要这样狼狈地草草离开。

狼狈到连好好和他道一声别,也变得不再可能。

她平静地起身,平静地穿好自己的内.衣.裤,穿好衣服。

她感到身下一片冰冷的泥泞,这让她难过极了。

她尽可能地整理好自己,而这时,他声音在背后响起:“唐珞,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么狠心。”

她没认,也没反驳。

只是顿了几秒,眼泪便再一次扑簌簌地落下来。

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在美国,你家里也曾给你介绍过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所谓的爱情,原来是那么不自量力。

她知道那段时间他压力很大,只记得有一天,他喝多了酒,忽然抱着她说,永远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听了这句话,她感到心里一阵阵地难过。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脑海里有特别多的思绪在翻涌。

她只在想,如果真有一天,真的有万不得已的情况发生……

只要你还爱我,只要你还需要我,那么我就继续陪着你。

可能你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几年我是抱着多么绝望、却又多么不顾一切、孤注一掷地爱着你。

但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了……

*

装甲门轻轻合上,世界彻底进入了一片死寂。

她就这样走了,一丝留恋也不再有。

他那样珍惜、那样爱过的女孩儿,到头来,却终究与他背道而驰。

他感到一阵抽筋剥骨的痛,却又仿佛麻木得一丝痛觉也不再有。

冬天,北京的天空总是黑得很快。

房间内的光线被一丝丝抽离,他一个人仰躺在**许久,感到身上没有一丝力气,那是他第一次感到这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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