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很享受一般,霍惊雷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马镌麟和陈元度对视一眼,也均自长长吐了一口气。

好精巧的布局,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天时、地利、人和,一举除去了俺答的同时,又将罪责完美地推给了自己的竞争对手三娘子,那看似粗豪的兀都,真的竟有如此心机?

霍惊雷继续道:“同谋是很容易被出卖的。可惜兀都也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早早下手,杀掉了屠答。所以,最后这部分,纯属我的推测。”

马镌麟沉吟道:“的确,这点若是没有证据,就没法证明你的整个推论。”

霍惊雷忽地大笑:“有办法!我现在就去取证。”

马镌麟看向这意气风发的青年。似乎这纠结的血案给了他无穷的养料,令他与之前那个沉默颓废的样子完全不同,查案的时候,他似乎将整个身心完全沉浸在解谜的乐趣中。

“什么办法?”发问的却是好奇心被勾起的魔神将军陈元度。

“去问兀都!”

四周的卫士听不懂这些汉人在说什么,他们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兵器。这些是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兵,是兀都经营多年的心腹,他们会挥刀砍向兀都所指的任何人。就在这样强大的武力包围之下,霍惊雷居然声称要去质问兀都。

“年轻人啊!”马镌麟觉得最近自己发出这个感慨的次数特别多。

霍惊雷的眼中充满着狂热激动的光芒,这种光芒马镌麟并不陌生,因为他也曾经有过,但现在的他却有些不敢注视那年轻人隐含蓝色的眸子。

“我不管什么草原形势,什么实力对比,我也不怕有多少敌人拿着刀相对。我是一个禁军,我不在乎俺答的生死,但决不能容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玩弄这拙劣的花招,不能容忍看到有人在我面前被冤枉。我没有最关键的证据,所以只能去质问兀都。”

马镌麟苦笑:“问了之后呢?你能将他如何?你可有能力在这千军万马之中伸张正义?听老夫一句劝,少安毋躁。此刻兀都有求于我等,我们无须打草惊蛇,等我的人也都到了,再把这个案子翻过来不迟。”

霍惊雷方要说话,忽听远处的金帐卫士一阵呼喊之声。马镌麟一听,脸色顿时一变。

霍惊雷问道:“何事?”马镌麟苦笑道:“兀都决定,一刻后便处死三娘子。”

霍惊雷的脸色数变,眸中闪出一抹淡蓝,神色阴晴不定,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截然道:“前辈所言有理,但恕霍某不能听从。若霍某没能看出端倪也就罢了,但霍某今日既然知道三娘子是被冤枉的,若是仍然听之任之,怕今后要夜夜被噩梦惊魂。有些事情,即使知道做不到,也要去做!霍某这就去了。”说毕也不稍停,转身便朝那刚刚立起的最大金帐走去。

马镌麟看着这年轻人的背影,忽然道:“老陈,你今年多大了?”陈元度一笑:“整整四十,老了!”马镌麟忽地大笑:“今日你我发一回少年狂如何?”陈元度也是大笑:“求之不得。”

龙马主人马镌麟、魔神陈元度,这一刻,这两位成名已久的豪杰仿佛放下了一切负累。不再考虑生死,不再考虑荣辱,一切都放下,回到那少年任侠、纵马江湖的岁月,回到那可以为了某些事付出一切的时刻。比如正义,比如公理,比如天道。

我们已经太老,老到几乎忘了曾经的雄心,曾经的骄傲,曾经的侠义。今日,还不晚,让我们重新把它们都捡起来吧。

大帐内金碧辉煌,除了没有那再也无法寻得的巨山木,一切比之此前俺答的还要奢华得多。兀都坐在正中的座位上,掩饰不住内心的笑意。

一切即将结束,按照自己完美的计划,就还差一点,似乎还有些破绽。

兀都正思忖着,何时去补上这唯一致命的一点,就听门帘响动,霍惊雷和马镌麟一道走人大帐。兀都哈哈笑着起身迎接。

除掉了那些敌人之后,这未来的大汗反而变得谦逊了许多。大帐内还有那年轻的喇嘛索南贡,看到二人进来,也随兀都起身迎接。

索南贡此番前来蒙古,不仅仅是拜访而已,所有人都明白他实际上是代表着青海喇嘛寺内那神秘的圣识喇嘛的态度,此番他指认三娘子为凶手,又和兀都走得如此之近,等于替青海表明了支持兀都的立场,如果加上龙马牧场和大明官方的承认,相信兀都成为草原之主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几人各自落座,兀都仍然不说话,只是直直看着二人,霍惊雷不懂蒙语,也不说话,一时大帐内竟是一片寂静。

看兀都的耐性似乎好得很。马镌麟突然轻咳一声道:“是你,杀了大汗吧?”

索南贡愣愣看着马镌麟,似乎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指控,对比之下,被马镌麟问话的兀都却显得镇静得多,面色丝毫不变。甚至还笑了笑。

索南贡道:“马前辈是什么意思?”

只见霍惊雷从怀中取出那幅画卷,连同三位卫士尸体身下泥土的疑点,一项项从容说出。索南贡一开始脸上还挂着不屑的微笑,渐渐的,那微笑渐渐凝固,待得听完,他愣愣地看向兀都,可看到的还是那副没有表情的面目。

索南贡定了定神道:“这些都是你们的推测。若你们说凶手不是三娘子,那我问你们,俺答是怎么死的?你们亲眼见他在雨停前回到大帐,若是兀都所为,他是如何进入金帐的?”

马镌麟和霍惊雷对视一眼之后,方才悠然道:“他是雨后进去的!我们一直忽略了这个案子中最关键的一个人物,那就是屠答。我们一直以为他的武功并不高,加上手又受了伤,不可能是凶手。”

“而他确实不是凶手,却是帮凶。”

“那一夜,风雨如晦,我们的视线其实很差,我们只能看到一个人穿着盔甲,走过去又走回来,特别是他回来的时候,背对着我们,我们见到那身形轮廓自然认为是兀都,因为屠答正在帐内养伤。而你和三娘子,只听到声音而已,更是无从分辨行者是谁。”

“其实事实是,出去的是兀都,而回来的是屠答。”

“想必在我们喝酒的时候,屠答已然悄悄地走到了金帐之前。待得小木屋被雷击破,兀都回到营帐,然后在我们的目光中走到了金帐前,可能他此时就悄悄杀死了三名护卫,却没有惊动中毒的俺答。”

“与此同时,隐藏在金帐附近的屠答却穿了兀都的盔甲,拿了他的长刀,施施然走回营帐,让所有人都以为,兀都和屠答都在自己的帐内。”

“雨停了,兀都擦干身上的血迹和水滴,再走入帐房,杀了俺答。然后藏在一个隐秘的所在,等有人发现尸体后再现身。那时一片慌乱,谁还会记得每个人是从哪个营帐中走出的呢?”

“至于他怎么会料到三娘子会在雨停后走出营房,那我便不知道了,可能那是三娘子的习惯,如同独眠是俺答的习惯一般。”

“于是兀都充分地利用了这些。设计了这个精巧的局,他几乎成功了。”

索南贡的脸色越发苍白,一项项的推论似乎都在逐步将他的推理击得粉碎,原来自负聪明的自己完全错了,原来自己一直都在跟着兀都的指挥跳舞,难道这次真被切切实实地耍了一回?”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索南贡转首望向兀都:“兀都将军,你真的杀了大汗?”

兀都忽然站起身来,看着面前这三个人,半晌未语。骤然间,他仰天大笑,那不是嚣张地假笑,而是真的仿佛看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事情,才让他如此开心,如此乐不可支。

这一笑,足足持续了半晌,兀都才勉强停住。他转向索南贡,结巴道:“我……我告诉你一、一个字……”霍惊雷直觉心下一紧。骤然飞起道:“小心!”恰在此刻,兀都的最后一个字从嘴中蹦出:“杀!”

刀光匹练般展开,席卷而来,将瞬间仍有些发愣的索南贡卷入其中。索南贡一时大惊,想不到兀都竟然说打就打,当即双掌挥出,左掌迎向长刀,右掌攻向兀都的左肩。看他的双手瞬间竟然胀大了一倍有余,正是青海喇嘛寺从不外传的绝技——大手印。

兀都眼见他的右掌攻至,却不回刀防御,潜运内力间,那长刀竟然于瞬间加速。刀速快了一倍不止,绕过索南贡的左掌,比之大手印更快了一步,斩在索南贡的左肩上。

就见血光飞溅,青海喇嘛寺最年轻有为的喇嘛索南贡就此被一刀两断。

事情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霍、马二人刚刚站起,索南贡已然死在了兀都的刀下。二人这才发现,这兀都之前竟然一直在隐瞒自己的真实武功,看他方才这一刀,武功决不在马镌麟之下。

“轰”的一声,大帐四散倒下,十数名金帐卫士从外直直杀人,瞬间便将二人与兀都隔开。二人面面相觑,这兀都竟然是早有准备,当可见其狼子野心。

长刀出鞘!

马镌麟看了一眼霍惊雷,笑道:“今天,老夫要过过瘾了。”言罢率先挥刀攻上。

金帐卫士虽然号称精锐,但若论武功,十几人加在一块也比不上马镌麟一人。但他们七人一组结成阵势,进退间守护有度,威力顿时大了一倍不止,一时竟将马镌膦、霍惊雷二人隐隐困住。兀都却不上前,反而迅疾后退,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马镌麟终究是中原江湖的顶尖人物,不一刻便看出了整个阵势的破绽,后退一步,大喝道:“退!”

他身后便是一座破碎的废弃帐篷,地上满是皮革、碎木、钢钉之类。战场一转移过来,马镌麟和霍惊雷身形灵活,不受影响,那些金甲卫士则长于马战,立刻乱了方寸,阵势一散,瞬间被马、霍二人斩杀了三人,剩下的更是溃不成军,不过十几招,便纷纷倒下。

二人虽杀了十四名战士,却也不是毫发无伤。随手一抖刀尖上的鲜血。霍惊雷豪笑道:“痛快!”话音未落,忽觉警兆,大叫一声,“不好!”

却见山间的巨石之上,凡是高耸之地便可看到寒光闪闪,就在方才二人战斗之时,数十名弓箭手竟然已经抢占了小小山谷的所有高地,根根利箭笔直指向二人。

蒙古部族不论男女,会说话走路起就会射箭,而这些金帐卫士更是蒙古射手中的佼佼者。被这样的几十张强弓指着,便是武功天下第一的白莲教主亲来,怕也难以逃出生天!

马镌麟的上衣已然染上条条血痕,破了好几条长口,当即索性身子一震,将上衣整个褪下,**着上身,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兀都还真他娘的心思细密,老夫算是被你这莽撞小子给害死了!”

霍惊雷却似毫不以为意,笑回道:“谁让前辈是英雄呢?”

马镌麟笑骂道:“呸,你他娘的才是英雄呢。要是没你小子,哪会有这么多事端。”一时二人相视而笑。大敌当前,这位江湖大豪却似回复了当年怒马江湖、笑骂由心的豪态。

山巅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露出了头,却不是兀都。就听那人喊道:“马场主。刚才是一场误会,对不起了。三娘子害死了大汗,罪无可恕,您若能把她交出来,兀都将军将亲自来给您赔罪。”

马镌麟笑着跟霍惊雷翻译了这番话。霍惊雷一喜道:“这么说,陈将军得手了?如此我们就成功了一半。下面,只要冲出去就行了。”

马镌麟笑骂道:“狗屁,你当俺答金帐的卫士都是吃素的?”霍惊雷一笑,转个话题道:“兀都当着我们面杀了索南贡。看来已经决定把事做绝了。”

山上那人似乎等不及了,大声道:“马场主,希望您快做决定,不然我们只好无礼了。”说话间,一架架强弓悄悄瞄准了二人,就听那人大喝道:“一。二,三!”不待二人反应过来,万箭齐发。

山上拉弓射箭的不过三四十人,但配合得甚是默契,分为两组,每人手上都抓着四五支长箭,第一组发箭完毕。恰好第二组搭上弓箭。

一时间漫天弓箭仿佛滔滔不绝一般,泄向谷底二人。二人虽然都是顶尖的高手,也只能挥舞着兵器勉强挡住飞箭,根本无力反击。

骤听一声声马嘶,马蹄声响,四匹通体雪白的宝马从一个缺口处仿佛带着无上怒火般飞奔而至,马速如电,瞬间就到了二人身边,正是当初马镌麟拖拉木屋的骏马,而其中一匹马上坐着一人,全副重甲,面上一个青铜魔神面具,正是边关统帅——魔神陈元度。

霍惊雷二人本已穷途末路,每人身上都中了三两箭,眼见这神兵天降般的骏马,都是精神一振。

霍惊雷气运丹田,骤然一声大喝。他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听在那犹在放箭的卫士耳中,却不啻惊雷横空,一时间只觉脑内嗡嗡作响。

这是霍惊雷的独门绝技,无声惊雷。类似少林狮吼功,不过是利用声波加上一点点催眠的原理,震慑人的心神。这群卫士虽然剽悍,但都没修习过上乘武功,顿时都被这大喝扰乱了手上的强弓。可不过是短短一瞬,这群草原上最精锐的战士便回复了清明。

但只要这一瞬间就够了!

那严密的箭网随着这一瞬被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就见马蹄如飞,三个人、四匹马,猛然冲出了小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