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祺拿着喻修景的水杯站起来,说你们先聊。

“那就这样决定了,如果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助的,可以直接和小景的助理绵绵说,或者跟我直接沟通也可以。”容悦说。

“悦姐,你留到什么时候?”喻修景问。

容悦:“我再留下来一个星期左右,邬总最近还有活动出席,过几天就离开了。”

本来在喻修景拍《山里人》期间,容悦要处理他的其他工作,同时还要带一个公司里的新人,是不会陪着喻修景在剧组这么长时间的,但最近因为喻修景的事,她要多盯几天,再说徐祁年身上也尚存太多不确定性。

“好的。”喻修景刚说完,邬祺就拿着水杯过来。

那杯被空调吹凉的水已经被换成温的了。

“这么想让我走?”邬祺和喻修景开玩笑。

喻修景把杯子拿过来,说:“你知道没有的。”

徐祁年一只手放在桌面上,一只手在桌下搭着膝盖,没什么表情地问:“聊完了吗?”

喻修景听他语气不对,以为他只是厌烦一大早起来处理这些事情,就说:“可以了。”

徐祁年抬起眼看着他,嗯了一声,但是又不像起身要走的样子。

喻修景有些不太明白,直到邬祺叫他一声,问:“还要回去睡会儿吗?是不是下午才开工?或者我们去吃个……”

徐祁年站起来,木椅子在地毯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不是能走了吗?”

喻修景顿了一下,说好,又拒绝了邬祺,说自己还是更想回去睡觉。

当天徐祁年就回到他们公司临时搭建的研究所,把自己的东西全部带过来。

其实属于他的工作部分已经完成,但徐祁年作为主管,还需要留在这边,时不时去查看一下其他人的工作情况,同时也经常需要和同事们开会进行一些细节的讨论。

徐祁年的工作主要与气象相关,因此工作时间实在不怎么固定。

喻修景因为拍戏,也昼夜颠倒,很多时候从片场回来,还能看见徐祁年坐在沙发上,电脑就摆在茶几。

尽管他们已经住到了一起,但关系依然不远不近,和喻修景再次见到徐祁年的第一天没有什么差别。

有时候喻修景觉得徐祁年把那份合同执行得很好,因为他经常会去片场,整个剧组的人都知道现在徐祁年和喻修景住在一间房,只要在有别人的地方,徐祁年会表现得和喻修景十分亲密。

以前喻修景以为徐祁年不会演戏,因为他的情绪实在明显,很容易写在脸上。

但现在他又开始怀疑自己对徐祁年的这个认知,因为徐祁年把一切都表演得很好。就像那天他们进酒店时被拍到,没有人告诉徐祁年应该怎么做,但他还是抬手挡住了喻修景的脸。

邬祺走的那天,和容悦一起到片场去了一次,导演看到邬祺来了,很热情地上前招呼他。

“是来看喻老师的吗?”

“是,正好过来了。”邬祺远远看着场上的喻修景。

这会儿正好是拍完一段戏休息的时候,剧组在重新布置场地,喻修景脱掉了厚衣服,手里捧着一个冰袋和一杯咖啡,身上的浅色T恤都被他的汗水弄湿,变得很深。

他坐在小凳子上,而徐祁年站在他身前,拿着一把小风扇,手举得很低,刚好吹着他脖子的位置。

他们都没注意到邬祺来了。

“那是喻老师的先生,您见过了吧?”导演问。

“见过了,”邬祺微笑着点点头,“他们很配,要不是徐老师的工作本来就够好了,我都想邀请他进娱乐圈。”

导演也笑了。

容悦和邬祺一起走过去的时候,喻修景好像是渴了,喝着咖啡,手里的冰袋却没拿稳,徐祁年一下帮他抓住,掌心包裹了喻修景大半个手背。

喻修景微微愣了,手里咖啡洒在T恤上,徐祁年关了风扇蹲下来,抽出一张纸给他擦。

容悦忍不住感慨:“不愧是真的结过婚的。”

等他们走近,喻修景才发现,说悦姐好、邬总好。

徐祁年也抬头,一边和他们问好,一边也没停下给喻修景擦衣服。

“让绵绵来吧。”容悦说。

“没事。”徐祁年把那团纸在手里裹了一下,又说:“可以了。”

他站起来,看了一眼邬祺,低头和喻修景说:“你们先聊。”

徐祁年朝旁边的垃圾桶走,喻修景问:“你要走了吗?”

邬祺点头,说:“公司里的事情要处理不完了。”

喻修景:“麻烦你了,因为我的问题还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

邬祺:“别说这些了,你挣的钱多少分进公司了你没数吗?”

喻修景笑了下。

“我觉得你们现在相处得挺好的,”容悦望着徐祁年背影,“本来我还有点不放心,我怕你们太尴尬了,看上去太假。”

喻修景无奈地说:“其实是很尴尬的。”

总之他还不是特别敢和徐祁年说话。

“已经很好了,”容悦很满意,还笑了,“看来我也能回去工作了。”

“你们冬天的戏还要拍多久?”邬祺问。

额头上又滑下来一颗汗珠,喻修景用纸擦了,说:“快了,这个星期就能结束。”

这么高的温度穿厚衣服太遭罪,谁都知道,但没办法,他们长期反季节拍东西,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说晚上你们会很辛苦。”邬祺又问。

“晚上有一场要跑的戏,”喻修景还怔了一下,“就是在林子里面。”

邬祺点点头,说:“那我先给剧组叫饮料。”

《山里人》主要是讲述主角的成长,主题接近为了国家人民发展奉献青春,以及乡愁。而喻修景所说的那场戏,是主角在迷茫郁闷无法排解之时,想起了儿时在树林中奔跑穿梭的畅快,于是深夜跑入山林中。

说辛苦,是因为夜晚温度也能达到四十度,而他要穿很厚的棉衣。

邬祺和容悦下午都没离开,他们和徐祁年坐在一起,在机器旁边看喻修景演戏。

容悦和徐祁年聊天,问他:“以前有在片场看过吗?”

徐祁年说:“看过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围人多,徐祁年保持了自己的敬业精神,严格遵守合约,还是说他真的在回忆那段时间。徐祁年的语气变得柔和了一些。

“他刚刚入行的时候,经常被欺负,我跑到剧组去给他出气,他还不让。”

“小景是这样的,”容悦也感叹,“其实我刚刚签他的时候,除了有邬总牵线,我自己也是很喜欢他的,工作拼命的我见过太多,可是说实在的,能吃苦的太少了,能像他这样不顾一切吃苦的,我见过的,最后都走到顶峰了。”

过了很久,容悦都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才听到徐祁年说:“他也做到了。”

晚上邬祺请客,给剧组点了盒饭,但喻修景不能吃很多。

绵绵提前给他准备了解暑的药,也是防止夜戏的时候喻修景会体力不支。

天黑之后剧组正式开始拍摄。

这一场戏考验的是演员的爆发力,喻修景前几天就已经和导演讨论过这一段戏中的感情。

他需要先在树林中跑一阵,在一处小溪流边停下,望着曾经熟悉,如今陌生,此刻却好像重新得到的自然景色,喻修景豁然开朗,留下情绪复杂的眼泪。

这一段没有台词的戏,难度很大,导演总是觉得喻修景的表演里差了东西,所以反反复复让他跑。

喻修景也知道自己状态不对,抬手说先停一下,绕到镜头后看了一段刚才拍出来的片。

他工作的时候,邬祺、容悦和徐祁年就安静地站在旁边,谁也没有出声打扰。

绵绵和化妆老师都围着喻修景转,天气太热,他出汗太多,重新来一次就要重新整理妆发。

喻修景没有来得及脱下身上衣服,只是认真地同导演以及制片一起讨论这段剧情。

最终喻修景发现是他的理解和导演想要的效果不太一样,于是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说服他。

导演没有很快下结论,又拉来两个人聊,让喻修景重新去拍了一次。

这一次其实已经达到了导演心里的标准,但他忽然理解了喻修景的想法,决定让喻修景按照自己的方式再来一次。

这时候喻修景其实已经很疲惫了,但他不觉得。

听到导演说可以再来的时候,他心脏咚咚跳着。

因为天气炎热,导致喻修景看上去并不是很有精神,这种疲惫正好是需要的,喻修景也知道。

所以休息的时候他没有拿冰袋和风扇,而是一直保持这种感觉和状态。

深夜的树林,只有月光的照亮。

喻修景在小路上跌跌撞撞地跑,喘气声在寂静的林间格外清晰。

他眼神空洞,没有焦点地望着前路,手时不时抬起来拨开两侧的树枝。

直到听见淙淙流水声,喻修景停下来,双腿颤抖地跪在溪流边,手指扣进泥土。

在月光下,喻修景几乎痴迷地把那捧土抓起来,握到鼻边深深地嗅。

终于他落下眼泪,像滚落的珠子一样一粒一粒,顺着喻修景脸颊滑下来,过了几十秒,他才开始发出小声的呜咽。

这个角色在整部戏中的形象一直比较朴素,因为从小在山里长大,所以皮肤偏黑,是任何人见到都不会觉得好的长相,但唯独这一刻,喻修景灵动的眼神,让所有人都发现这个角色的美。

有人说,好的演员,连泪水都是会演戏的,大概喻修景也属于这一种。

整个剧组都很安静,徐祁年抱着手站在监视器后面,胸膛里一阵酸涩流淌而过。

过去几年,再次看到喻修景现场演戏,他仍然很轻易就被牵动情绪。

拍完之后,导演思考了一会儿,说:“这场可以了,今天收工了。”

大家都被喻修景的爆发震撼到,现场响起一阵掌声。喻修景鞠了个躬,他刚刚从土地上爬起来,觉得头哭得很晕,抬手脱掉厚重棉衣时都没什么力气。

绵绵走过来帮他接衣服,还以为是他累了,提醒说晚上回去泡个澡吧。

喻修景很低地嗯了一声,抬腿走了几步,眼前黑了一秒。

那一秒钟给喻修景带来太多恐惧,他立在原地不敢动,绵绵一回头见他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也吓了一跳,走回来问:“景哥你没事吧?”

站在监视器后的人也发现了喻修景的不对,徐祁年皱了下眉正要过去,邬祺已经走了。

容悦跟在后面,和徐祁年说:“小景有点贫血。”

徐祁年当然知道他贫血,他甚至记得喻修景躺在病**,告诉他十滴水是什么的场景。

喻修景被冲上来的许多人围住,邬祺拉住他的手臂把他扶起来,有人递上来一杯水,绵绵也帮着把他的厚外套脱掉了。

徐祁年走上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让他,喻修景没什么力气,抬眼正好跟徐祁年对视。

他看见徐祁年朝自己伸出手,滚烫而潮湿的重庆夏夜,带他回到许多个和徐祁年一起回家的晚上。

“让剧组的医生看看,晚上吃点东西再睡,”徐祁年很耐心地说,“我带你回去。”

喻修景说好,其实没发出声音,只有一个口型。

徐祁年一只手握住他手臂,另一只手环过他腰,将人从邬祺那里接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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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