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吗——”
沐影的眼眸之中，悄然化生出粲然的微笑，在秋日的光影之下，呈现的如此唯美。
她静静地看着九阳，“看来我不应该再像从前那样伤感，因为这个世界上，注定会有一个你爱我，而且爱了很久很久。”
九阳目光大震，紧紧地凝视着沐影，久久不愿意离开，“这句话，你也曾经说过。”
沐影一笑粲然，“是吗，我原本以为今天是我人生之中最为灰暗的一天，没想到并不是这样，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我们的命运将承受无尽的痛楚，也许在未来无边的岁月中，这将是我最为快乐的一天。所谓否极泰来，指的就是这个吗……”
萧御不知道沐影能否看到她，如果可以看到，一定会发现他看向沐影的眼神，已经变得截然不同，虽然只是初见，而且只有片刻的时间，但他却从沐影身上看到了足够的智慧和美丽，难怪九阳当年会这样彻底地爱上他。
九阳的神情却完全没有沐影和萧御两个人这么轻松，而是布满了沉重，萧御从来没有看到九阳这幅模样，从九阳第一次现身开始，呈现在他面前的形象，永远都是那么不可阻挡，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难倒他，纵然是面对重出三界的魔尊，也没有半分畏惧之色。但是现在，却变得如此平常，如此真实，和那些在命运中苦苦寻觅和挣扎的人没有任何的不同。
看惯了九阳纵横三界，看到他现在的样子，萧御竟然会感到欣慰，也许这才是真实的人生，当一个人年少的时候，总会向往追求无限的世界，但这个过程始终没有终点，有些人会义无反顾地走下去，有些人却会在达到某一个点之后，开始转过身来，回首过去。
命运之中承担的责任，没有谁真正清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凭借着自我的认知，去试图得到一个答案，然后至死不渝地践行下去，其间固然会有改变，但本心始终如此。
“你知道吗……”
迷蒙的光影中，九阳的声音缓缓响起，“历经千万年的岁月之后，无论我勘破多少天道，始终而唯一不能忘却的，就是你的身影。”
沐影的容颜在一瞬之间明亮起来，散发出如同白玉的光芒，萦绕整个天地。
“我曾经无数次后悔，在当初做了那个决定，一步踏入仙道，从此再无回首的机会。”九阳静静说道，“修武万世，终成一梦，岁月的流转，总是在不经意间，等我终于从神天之上醒来，回首寻找你的时候，人世间却已沧桑变幻，历经万世，无论我怎么努力，都寻找不到你的身影。”
听着这番话，不知道为什么，萧御心中忽然漫过绵绵的悲伤，他和风凌月当日一别，似乎并不久远，但是一别之后何日重见，却始终浩渺无期。年少时总以为还有时间，但是天命究竟如何，谁人又能知道，等到站在九阳回首的地方，才会惊觉早已失去了一切……
沐影的眼眸之中，也漫过难以言说的感伤，“你后来找过我么……”
“当然——”
九阳的语气中，仿佛蕴藏着万世的叹息，“每一个梦中，我都曾经寻找过，穿梭于无尽的世界，却始终找不到一个结果，后来我修炼大道有成，终于决定破开时间的禁忌，前往从前的岁月中去寻找你，可惜无论我付出怎样的努力，时间的法则最终都会给我相应的惩罚，在每一重时空里，留给你的都是无望的命运。”
沐影轻轻垂首，“原来是这样吗……”
“我一直想找到究竟是哪里出现了错误，可惜始终没有找到，所以唯一的做法，就是斩断所有。”
沐影静静地看着九阳，“如果果真像你说的这样，你曾经在我的生命之中，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那么失去了你之后，我的人生又还剩下什么。”
九阳肯定地说道，“你还可以拥有很多，即使斩断我们之间命运的纠结，你仍然可以拥有漫长而充实的一生。”
沐影缓缓摇首，“在你尝试做出这个选择之前，已经做出无数次的尝试，那些尝试都失败了，你又怎能肯定这一次一定会成功。”
“因为我相信。”
沐影眸光微微一扬，九阳说道，“我始终相信，以我对你的真挚，一定可以成功，因为每一次的选择，都完全是为了你。”
沐影轻轻颔首，明媚的光芒，悄然流转于她的脸上，“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正是因为你心中执念至深，所以才无从改变我的命运，即使你试图斩断一切，但你心中储存的情感，依然会以某种方式呈现，想要真正做到斩断所有，也许唯一的方法，就是你应该先尝试忘记。”
萧御心神一震，沐影这句话笔直地进入他的心里，在他心中**起万重涟漪，九阳一直想要斩断他和沐影命运之间的悲剧，但却没有想过，只试图斩断沐影的记忆，而却保留他自己的思念，在根本上是有违大道的，也许这正是九阳失败的原因。
转首看向九阳，九阳神目之间，同样化生出无边的震骇，显然这句话带给他的冲击，比带给萧御的还要强大百倍。
许久，九阳终于沉沉摇首，“我做不到。”
沐影听到这个答案，秀丽的脸上绽放出华美而粲然的笑容，仿佛湮灭世间所有的伤痛，“真的吗？”
九阳的声音愈加低沉，“真的。”
沐影看着九阳，“你没有尝试，又怎么能肯定做不到。”
萧御心神一动，这句话中隐隐含有一丝狡黠，不知道九阳是否能够察觉。
九阳缓缓抬首，深深地看着沐影，“我所说的做不到，正是因为我根本不会尝试去遗忘，我永远都不会这么去做。”
萧御轻舒一口气，九阳或许并没有察觉到沐影语中的深意，但他的答案也同样没有犯错。
沐影的目光愈加明亮，“为什么……”
九阳深吸一口气，抬首望着苍莽神天，声音中仿佛蕴藏着万世的沧桑，“我这一生最真实的记忆，就只有你，如果没有了你的记忆，纵然有万世不灭之身，又有何意义。”
第1821章.一千七百零一章：宇宙洪荒倚剑吟（一百二十六章）
沐影清丽的眸光也掠过无边天地，落入到漫天星空之中，“你知道吗，现在所经历的一切，让我越来越感觉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并不真实的梦。也许，正是因为我的生命中缺少这些，所以才会以这种形式呈现在我的梦里……”
九阳看着沐影，“你希望这一切是真实，还是只是一场梦影。”
沐影静静地站在九阳身前，仿佛在沉淀一生的情感，“我一生之中所有的美好，都在这里呈现，我又怎会希望它只是一个梦，但如果不是梦，又怎么会如此的离奇。何况，无论我希望怎样，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即使你可以试图将它们尽数切割，让我只存在一个残存的梦影，但它们依然是事实。”
沐影看着九阳，“其实我觉得，你已经不必再耗费那么多的力气去尝试做什么，因为无论你怎么做，命运的结局都不会改变，最终都将回到同一个点。也许你之所以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弥补心中的遗憾，但人生正是如此，有遗憾才是完美，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填补了一切，也许这个结果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你新的遗憾。”
“世间遗憾万千，许多人尝试弥补，许多人已失去了机会，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只是在自己心中种下的一颗种子而已，总会在岁月的光影中慢慢成长，直到你生命的终结。所以，在你试图遗忘掉这一切之前，你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有一天你苍然回首，万般已成梦影，你又怎么还会记得去斩断命运的纠缠。”
萧御一旁静静地听着，心中却犹如惊起万重浪涛，动**十方大界，沐影身上所释放出来的气息，竟令人如此迷醉，如果此刻手中有酒，他一定会满饮一杯，为她击节称赞。
“也许，在命运的流离中，她并没有感受到痛楚，或者说，在那些痛楚之中，同样夹杂着足以铭刻一生的幸福，只是在你回首的时候，已经全部没有看到而已。你所改变的一切，只是你试图弥补的遗憾，至于她的人生，自然由她自己去掌控，你又怎么能违背她的心意，去强行改变她的命运。”
沐影的声音在虚无的天地间，忽然显得如此空缈，但却真切地传到了萧御的耳中，她似乎在诉说另一个人的命运，纵有情感的波澜，也显得如此的平静。
萧御平生第一次，觉得九阳的选择是错误的，他肆意利用了自己掌握的力量，在时间的长河中做出命运的改变，就像沐影说的那样，每个人的一生之中，都会发生各种的遗憾，有些遗憾未必一定要强行去弥补，而是应该让那些遗憾在岁月中归于宁静。
九阳的神色自始至终都十分沉重，此刻终于勾勒出一个温柔的笑容，虽然没有散尽所有的阴霾，但是萧御依然在他眼中看到了平和。
“你不是想看一看，我们之间究竟有那些幸福吗，现在，我就带着你追忆所有的画卷。”
一语方落，九阳神影一动，和沐影化作两重光影，倏然消失于天地之间，只留下萧御孤身一人。
萧御静默地站在原地，沐影手中的长剑，在夕阳下映射着温和的余晖。
这把剑原本贯穿了九阳的神体，但在九阳幻化神影之中，从九阳的身上剥离出来，萧御缓缓走上前去，将这把剑捡了起来。
这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剑，即使是剑柄上残留的余温，也已经所剩无几，从品阶上看，也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唯有剑刃上散发出来的寒气，让萧御为之凛然。
这把剑应该陪伴过她的主人度过无数孤独的岁月，这些孤独虽然不能一一印刻出来，但是萧御却可以透过剑影，捕捉到从前的画面，在这些画面中，或许还有九阳的踪影。
萧御忽然很好奇，他很想知道九阳和沐影之间究竟经历了什么，究竟是什么在试图着导引他们的命运，而属于他们的结局又将是什么。
萧御缓缓抬首，目视无边远天，虽然还没有看到终点，但他已经知道九阳的目的，正是因为九阳自身的经历，萧御才明白纵然掌握时间的法则，也不能肆意利用法则的力量，去试图改变什么。
当日在天狼星外风凌月陨落时，支撑萧御继续存在下去的力量，就是有一天修到通神之力，然后使时间倒悬，让风凌月免于死亡的命运，后来虽然因为事情有变，他早已打消了这个想法，但是谁又知道未来会是怎样，会发生怎样的事情。与其等到某一天试图利用自己的力量去改变和弥补，不如全力把握现在，只有紧握在手中的命运，才是真正的人生。
夕阳西下，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平行世界的穿行中，究竟经历了多长的时间，当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九阳终于撕裂时空，在萧御身前站定。
萧御看了九阳身后一眼，并没有看到沐影，云天缈缈之中，只有弥散无边的夜色。
秋夜的风原本是清凉的，但是有刚才的经历之后，萧御反而感觉到难以言喻的温暖，看着九阳从时空的夜色之中走过来，上前一步站定，笑着看着九阳，“师父，如何？”
九阳看了萧御一眼，眼中并没有萧御原本预想的情感，只有一片空缈，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你以为如何。”
萧御微微一怔，他的感觉自然比较美好，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呈现出近乎完美的画面，纵然是身后他尚且未知的画卷，有了刚才的认知之后，似乎也绝对不会差到哪里。
不过九阳空洞的表情，却让他的很多感觉变得虚无起来，仿佛一切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所以心里也变得没有把握起来。
略一沉吟，萧御终于鼓足勇气，说道，“我看到师父好像在命运的纠缠中找到了答案，也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
九阳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地说道，“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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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2章.一千七百零二章：宇宙洪荒倚剑吟（一百二十七章）
这声谢谢太过突兀，萧御愣怔片刻，还没有反应过来，九阳右手凌虚一握，漫天光影悄然幻化，在身前呈现出一重金色漩涡。
“走吧。”
九阳淡淡地说了这两个字，一步踏入漩涡之中。
萧御略一愣怔，急忙跟了上去，甫一踏出漩涡，眼前已经呈现出新的世界。
仙云缈缈，飞虹经天，群山虚浮，神剑纵横，只看一眼，便知道这里是一处洞天福地。
周围的源气异常的浓郁，萧御能感觉到空气中蕴藏的强大能量，在着群山飞云之间，必然有人修炼大道。
九阳带着萧御来到一处瀑布下，抬首望着无上穹顶，缓缓说道，“当日能逆流而登神峰之巅者，便可得证大道，多少人纷纷来到悬瀑之下，历经无尽艰难，只为求得一个机会。”
萧御抬首望去，这道悬瀑是由最高的一座神峰而生，经由漫漫云海，最终泻落在苍茫大地之上，但大地上并没有由此形成一个清潭，甚至连溪流也没有，只有一片虚无，仿佛瀑布落到大地的瞬间，就已经尽数化为虚无。
萧御知道，这是仙道的神通，每一滴流水，蕴藏的都是仙道法则，自然不会任由他人撷取，想要得到真正的神通，就必须领悟相应的大道。
萧御不知道九阳带他来这里是什么目的，在他心里依然纠结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原本以为已经达成完美的结果，却因为九阳的神情，让他意识到事实或许并不是他想的那样。
“在这座仙山之下，并无任何的宗门，只有一位仙主，自登上神峰开始修道，到如今已历十万载，以神通泽被万世，守御一方世界。”
萧御默然地听着九阳所说的话，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忍不住想到，在云峰之上孤身修炼十万载，无论究竟有怎样的收获，这个过程都难免让人有些苍茫之感。
不过他更觉好奇的是，九阳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里。
“以你现在的实力，想要登上这座峰顶，不需要耗费任何的力气，既然来到此境，不妨上去一观，看看究竟会有怎样的收获。”
萧御虽然不明九阳之意，但对于九阳的指令，他自然不会不从，何况他自己也有些好奇，神念略一流转，蓦然凌虚而上，不过一瞬之间，已经在神峰之巅落定。
“何方远客——”
神峰云雾之间，一个清丽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御微微一愣，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熟悉，竟似是沐影的声音，虽然多了许多沧桑之感，但却绝不会有错。不由得心念一动，看来在这片刻之间，已经过了无边岁月，当他再度看到沐影时，沐影身上已经凝结了岁月的沧桑。
九阳带着他来到这个地方，看到在这个时间里的沐影，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一念轻转，萧御已经躬身执礼，以沐影和九阳的关系，她就是自己的师长，“晚辈萧御，拜见前辈。”
“萧御——”
沐影的声音自云空之中传来，“后进之中，出了一个绝世天才，我竟然毫不知情么……”
萧御恭谨道，“晚辈并非此境中人，只是远游至此，看到此地仙山缈缈，灵气充盈，才忍不住上前拜见。”
“如此，倒恕我迎接来迟了。”
一语未尽，天外仙影如梦，自云海之中轻步走出，在萧御身外十丈之地站定，“孤射沐影，迎接来迟。”
萧御骤然看到沐影，不由得神色大变，不过片刻之间，在时空的流转之中，沐影竟然已经如此苍老。
三界之内，众生皆有寿命极限，唯有勤勉修武，勘破大道，才能一步一步提高本身的极限，直到将命运的极限突破。以眼前所见来看，沐影的境界虽非极高，但也绝不至于如此苍老才对，仿佛已经走到命运的终点。究竟是因为在她踏上孤射山之前，已经历经无边岁月，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致使她如此苍老。
萧御一怔之间，急忙说道，“沐仙不必客气，是我贸然来访，有些过于突兀了，还请沐仙降罪。”
沐影微微一笑，岁月的流转，早已夺去了她清丽的容颜，或许是因为承受了太多命运的愁苦，萧御并没有从她身上看到老去的从容和慈祥，反而蕴藏着无尽的悲苦。
“我在此地孤守十万年岁月，你愿意来看我，我很高兴。”
萧御默然，之前听到九阳说出十万载岁月的时候，他就有这种感觉，现在证明这种感觉并没有错，在那种苍茫之感后，还有着难以言说的悲伤。
原本以为沐影在经历了当日的一切之后，人生会从此导向另一个方向，没想到事实却和他预想的有些不同，看来岁月变幻，终究不是凭心中一点愿望就能完满的，只有亲身经历者，才能真切感受到岁月流转的苍茫。
萧御原本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现在却忽然生出一个想法，他要借助这个机会，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
一念及此，萧御一笑说道，“晚辈远道而来，有些口渴，祈请沐仙赐我一茗。”
沐影轻轻一笑，“果然是我待客不周了，这边请——”
说完，云天缈缈之间，悄然化生出一重门户，这重门户看起来并不恢宏，门户之内，眼前是一条细长的小径，只不过这条小径并非建立在大地之上，而是悬于云空之中，附身下望，能看到苍莽云海，诸峰巍峨，尽收眼底。
萧御从未见过这等路径，不由得生出好奇之心，以他如今的修为，自然不会有任何畏惧，脚下轻步一迈，已经身在云空之上。
沐影回首看了萧御一眼，眼中似有明光一闪而过，随即化为虚无，转身在前面引路，萧御紧随其后，遍观周天万物，心中油然生出空缈之感，此境虽好，但若要孤身执守十万载岁月，未免太过孤独和悲凉。
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终于一亮，化生出一重楼阁，看起来不过寻丈来宽，同样悬浮于云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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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3章.一千七百零三章：宇宙洪荒倚剑吟（一百二十八章）
萧御举目望去，这座楼阁位于诸峰中间，十方灵气纷然而至，极目所望，全无一丝阻碍，令人胸襟舒放，正是绝妙的位置。
“请坐。”沐影右手轻轻一引，一道流泉从山间而至，没入她左手玉壶之中，南明之火倏然化生，幻化出一重淡淡火焰。
萧御平生历经无数，但始终都是在飞速前行，从未像此刻这样，静坐于神峰之上，云海之间，等待一杯清茶。
沐影掌心的火焰并不旺，只以细火漫漫煮熬，等到玉壶之中泉水轻沸，指尖轻轻一引，满山清茶纷然而至，没入沸水之中，一股清冽的茶香顿时逸满整个楼阁。
萧御从未烹茶，对茶水也一向没有多少兴趣，但还是被玉壶中散发出来的茶香吸引，“好香。”
沐影左手轻托玉壶，右手连引天地灵气，一并煮入玉壶之中，“茶本天地极品，一盏在手，便可消磨万古长夜，你年少志满，自然难以感受茶中真味。”
萧御微微颔首，的确如此，他修武千年，真正静心不动的时间，反而只有被封印于魔域冥鉴之中的千年，为此错失无数，未尝不是一种损失。
看到此情此景，萧御自然就会想到，如果当日他和风凌月想守之间，能够抛开一切，或许可以就此逍遥一生，领略无数滋味，如今匆匆一别，已历千载，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美好，早已遥不可及。
“你的眼睛很明亮，给我一种澄澈的感觉。”
沉吟之间，沐影的声音忽然响起。
萧御微微一怔，随即说道，“岁月苍茫，侥幸一心澄明，未被阴云暗布。”
沐影摇首，“那也未必，人生在世，谁又能始终一心澄明，你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你心中有爱而已。”
萧御心念一动，没想到沐影竟然看的如此透彻，一眼就看出他心中所想。
“其实我年轻时，也曾拥有过一份感情。”
沐影的声音穿过缥缈的云雾，弥散在旷缈的天地间，萧御不料沐影跟他初次相见，就会说出这样近乎隐私的话，看着她望着无边的远方，原本暗沉的目光之中，悄然泛起淡淡的光华，萧御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接过沐影手中的茶盏。
“年轻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萧御道，“沐仙请说，晚辈知无不言。”
沐影轻轻颔首，目光在云海之间变得更加遥远，“在你眼里，一生之中，能得一挚爱，是否九死无悔。”
萧御没想到沐影要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不过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题，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可以给出肯定的答案。
“是。”
“那么，你是否拥有这样一份挚爱。”
萧御的回答更没有任何的犹豫，“有。”
“既然拥有挚爱，却为什么只见你游神八荒，不见你们身在一起。”
这一次，萧御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因为生死，也因为很多原因。”
沐影转首看向萧御，目光之中，似乎蕴藏着万世的悲伤，只不过这些悲伤在漫长的岁月中，被尽数吞噬和压抑，并不是那么明显。
“还有挽回的余地么。”
萧御再一次默然，经过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确信风凌月依然存在于三界之中，而且还修成了一身神通，只是被封印了千年，三界诸事究竟如何，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如果，上天能够给你一个重来的机会，你是否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一念沉吟，沐影问道。
萧御心神一凛，之前他就想过这个问题，没想到此刻竟然又被沐影问了出来，但这个问题即使他想过很多次，依然很难给出一个答案。
清冽的茶香轻轻传来，但这一次，萧御却从里面感觉到了苦涩，才恍然想起，茶，原本就是苦涩的，无论择选怎样的茶叶，也无论用怎样的手法烹茶，茶的苦味始终都会存在，如果一道茶真的失去了原本蕴藏的苦，那么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茶。
清香与苦涩之间，仿佛见证了萧御内心感性和理性的纠结，过了许久许久，萧御才终于给出他的回答，“不会。”
沐影眉峰倏然一盛，“为何？”
萧御声音低沉，缓缓说道，“因为世间总有一些事情，需要我们去做，当你已经能够看到更高远的地方，就不会轻易停下自己的脚步，在向前行走的过程中，寻找的并非自身的成就，而只是对于三界的责任。”
沐影怔怔地看着萧御，许久才露出叹息的声音，“没想到，你跟他竟然这样相似……”
萧御一怔，他自然直到沐影所说的他就是九阳，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被沐影冠以和九阳相似的评价。
在很多方面，他和九阳的确相似，但从本质而言，似乎又有很多不同，若真要说和谁相似，或许更应该是魔尊，只不过他一身神通，都传承于九阳，说他们相似也并无谬误。
“什么相似？”
沐影目光一动，“你似乎应该问这个他是指谁。”
萧御一愣，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正常情况之下，他的确会先问沐影所说的那个人是谁，然后再追问究竟哪里相似。弄错了这个顺序，就意味着在某种程度上承认，他和九阳是认识的，这一点萧御原本也没有想过刻意隐瞒，但也没有想过说明真相，所以骤然被沐影这么一说，才感觉有些愣怔。
好在沐影似乎并不想追问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了他的提问，“在你们心中，一心想要求取的，都是三界的大道，以及护卫三界的力量和决心，为了达到心中的目标，无论什么都可以割舍。”
萧御默然咀嚼着沐影所说的话，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他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九阳也是如此，只是在萧御心中，从来都认为对于他来说，情感要比任何事物都重要，所以当日才会为了风凌月，而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责任，现在沐影却说他为了心中的大道，可以割舍所有的一切，未免有些难以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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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4章.一千七百零四章：宇宙洪荒倚剑吟（一百二十九章）
“或许你并不这么认为，但我一眼便可断定，说来算不上是因为有如何过人的智慧，不过只是因为我经历过而已。”
萧御勉强一笑，摇首道，“但我依旧不这么认为。”
沐影看着萧御，“那是因为在你神海之中，储存的依然是从前的记忆，属于你生命之中最为根本的判断，早已经发生改变，否则今日你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萧御皱眉，“世事无奈。”
沐影漠漠一笑，“世人都会以此为理由，但是三界之内，能够找出理由的事情，往往都意味着事实其实并非如此，你能以如此年纪，修成无尽神通，却不能护持心中挚爱，岂非荒谬。”
萧御心神大震，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些，或许在过去的岁月中，心中曾有过无尽的追悔，但更多的时候，他只会将这一切的结果，归于强大的外力，而从来没有想过，他或许才是错误的根本。
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终究要继续走下去，以无畏的力量从悲怆之中走出来，然后延展出新的世界。然而现在看来，那样的想法也许的确没有错，但他将一切归于外因，终究有失偏颇了。
“茶凉了就不好喝了。”
沉吟之间，沐影的声音轻轻传来，萧御心神一凛，举起茶盏淡淡抿了一口，顿觉苦涩自舌根而生，瞬间弥散到所有的空间。
“好苦……”
沐影微微一笑，“世间的苦涩，都是由心而生，若心中甘美，一切皆为甘美。所有的强者，都是试图给自己找各种的理由，实力越是强大，理由也就越多，你能修至今日的境界，背后必然曾经牺牲无数。”
萧御默然，他的确牺牲了很多很多，但他一直以为这就是命运的牵引，也是自己的选择，并没有什么可以让自己后悔的理由，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沐影说了那些话之后，心中的许多想法忽然渐渐发生改变，不再像之前那样纯粹和决然。
沐影轻轻一叹，“可惜……世事总难完美，三界之内，正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修武者，才能护持三界的稳定，但拼尽一生的人，最终却不能周全自己，这就是天道。”
萧御愕然地看着沐影，她说出的每句话都蕴藏着无边的深意，似乎只用一眼，就已经将他的整个人生尽数看透。萧御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只是在心中增添了无边的敬畏，以沐影所拥有的智慧，原本应该可以修炼到一个更高的境界，为什么却停顿在这个地方，以至于自己年华飞逝，岁月苍老。
“你虽年轻，心志却颇为强大，人生一世，无论结果如何，也无论有多少悲苦，都有甘美相随，只不过到了最后，终究尽数归于平静。就像这苦茶一般，在品尽茶中的苦涩之后，也终会品出其中的甘美，只是在苦涩与甘美的交织中，最后只剩下一片宁静与平和。以你的心志，或许可以走到最后，而不会像我一样，即使修炼数十万载，最终仍然屈从于命运。”
萧御目光微动，沐影话中分明另有所指，不由得问道，“我心中正有疑问，沐仙智慧高远，为何止步于这重境界。”
沐影飘然而立，立于阁楼之前，身后云山缈缈，绵延无尽，仿佛每一分云山之中，都蕴藏着她一生的痛楚。
许久，沐影终于说道，“因为，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萧御一震，自己的选择？
这岂非意味着，如果沐影愿意，原本可以修到更高的境界？
但如果她果然可以做到，为什么会这么做，拥有无极的生命，永恒的容颜，难道不是每个人都期望的吗，为什么沐影偏偏做出相反的选择。
“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在你和你拥有一样年华的时候。”沐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之中悄然化生出淡淡的光芒，弥散到每一个角落。
萧御知道沐影所说的这个人就是九阳，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沐影会对他这个忽然到来的人说这些，不过还是很愿意听这些话。
“虽然短暂，但却沉淀了一生的美好，当初决定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心中就已经默默执念，纵然这一生对他只能极尽思念，也永生无悔。”
沐影的声音和轻柔，即使间杂着岁月的沧桑，依然清晰地印刻在萧御心里，萧御心中早已惊起千重波澜，即使在修炼十万年之后，即使命运赐予她的是无尽的悲苦，却依然不忘当日的初愿，爱的力量，果然如此强大。
宇宙浩瀚无际，蕴藏着无数的力量，爱或许就是其中一种，萧御从前想过，只是并不完全明白，现在这种感觉似乎又更坚定了一些。
不过与此同时，萧御的心里也渐渐变得沉重起来，他很清楚在沐影的那段话之后，将会出现难以逆转的转折。
果然沐影的声音轻轻传来，即使有着岁月的沉淀和掩饰，依然散发出绵绵的悲苦，“所以我才勤修天道，以图能够更长时间地存留这份记忆。可惜……”
萧御心神一凛，变得更加沉重。
“可惜思念的煎熬，最终超出了我想象的极限，原本储存的思念有多深，最后的痛楚就有多深，无论我尝试怎么去做，始终都不会变淡。独自度过无边的岁月之后，终于有一天我意识到，我根本不可能战胜这种孤独和思念，也再也不可能等到我想要等的那个人。”
萧御暗暗大呼可惜，其实如果等待的时间足够长久，原本有机会可以等到，但这终究只是他自己在知道了结果之后所做出的判断，在沐影的人生中，每一分一秒都是至深的煎熬，他又怎能让她在看不到任何希望的情况下，再等待十万年、百万年，乃至于千万年……
“所以，当我修到如今的境界之后，就停止了继续修炼的念头，而将漫长的岁月一并赋予尘世，多少可以让我的一生变得更有意义。”
“所以……”萧御试探着问道，“沐仙就在这里静守了十万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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