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郭太后已经半百, 可宫里的女人精细,看上去总是年轻许多,她郭氏一族握有权柄, 自然每每总是意气风发的。

那双看谁都慈爱和祥却藏着凌厉精明的眼眸, 此时看着下跪的阮心棠, 只有疲惫, 还有难以言说的恨意。

“你终究还是回来了。”郭太后的声音也嘶哑了许多,看着她脸上明显的皱纹和半生的华发,这在一年前是绝对不会在她身上瞧见的, 阮心棠觉得, 她是一瞬间老了。

郭太后歪窝在薰笼上,哼声道:“你眼光好, 瞧不上我们扶光, 宇文玦果然好手段好魄力,你终究逃不过他的手掌心,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 待在这个白眼狼身边的你, 又有什么好下场吧……”

说到最后,郭太后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阮心棠止不住颤抖,双手冰凉,宇文鹿跪在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她偏头望着宇文鹿, 想起来之前, 宇文鹿就曾提醒她, 不管太后说什么都别出声就好。

上头郭太后还在凄哽地愤愤道:“连自家兄弟都不过放过, 他简直猪狗不如!琢儿和扶光是他的兄弟啊!”郭太后仰天哭了出来,丝毫没有以前的镇定淡然, 在宇文鹿拉着阮心棠告退时,她还在哭诉,“先帝!您可看见了,你养的这一帮好子孙!”

从慈安宫出来,阮心棠都觉得身上冷津津的,她一直在阳光下走,想要驱走寒意。

宇文鹿拉着她在湖边坐下:“棠棠,太后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是受了刺激,恨极了四哥。”

“怎么回事?”阮心棠问。

宇文鹿抿了抿嘴,才叹息道:“你应该也听说了,郭宰辅倒台了,是四哥算计的,不过是一个出了五服不知道算上哪门子的亲戚,四哥利用了他,以贪污害命扯了出来,因为关系远,郭家根本没有在意,等到反应过来时,已经从那个远房亲戚扯到了郭家的嫡系一脉,等他们想反击时,这个雪球已经滚的足以压死郭家了……”

宇文鹿看着平静的湖面,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她至今想来,她四哥踏入郭府那一刻,都依旧震撼。

“郭家一倒,三哥也失了势,阿耶本就不喜三哥与郭家亲近,趁机便卸了三哥身上所有的实权,太后也就病倒了……”

阮心棠震惊连连回不过神来,半晌才问道:“那孟扶光呢?”

宇文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的身份也被揭穿了,是金玉舅母年轻时和一个戏子珠胎暗结,太后了金玉舅母的名声设计了舅舅,这才有了一段姻缘,阿耶为了阿娘,只以郭家为由,将金玉和孟扶光送去了封地,有专人看管着,听说孟扶光亲近不得女人,又从娇生惯养到如今的阶下囚,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癫狂了。”

阮心棠仿佛被雷劈一般,怔在当场,喃喃道:“你舅舅是知情的?”

宇文鹿点头:“舅舅为了不让阿娘被太后记恨,所以一直沉默。”

后来,阮心棠又去见了宸贵妃,宸贵妃愈发的明艳动人,想来也有不必再受郭太后压迫的原因,她一见阮心棠就红了眼睛,哽咽道:“心棠,四郎都告诉我了……”

都告诉她了,是前世吗?大概宸贵妃怕阮心棠见到她心有愧疚,才抢先告诉她这些,宸贵妃总是这样贴心关怀小辈。

进宫一趟,回来时,阮心棠已经很疲惫了,还没进毓秀园,就听到里头穿出来一阵笑闹声,阿银笑道:“一定是春芽这丫头在闹呢,姑娘今日累了,我让她小声点,你一会补个觉。”

果然,春芽在正堂看见了阮心棠,立刻笑着奔走出来:“姑娘,姑娘,你快来瞧,咱们毓秀园快开店了。”

阮心棠纵着她笑着进去,正堂四面的窗都开着,明亮地让人心境开阔,一屋子的侍女喜滋滋地朝阮心棠行礼,阮心棠看着偏厅里摆满的锦盒珠宝玉翠,绫罗绸缎,傻了眼。

“春芽,你去打劫了?”阿银故意取笑春芽。

春芽瞪她一眼:“哪里需要打劫呢,自然有人巴巴地送来。”

阮心棠问:“都是谁送来的?”

春芽笑着递上一本红册子:“名单都在上头呢,都是各府女眷,夫人娘子们送来的,还有这些请帖,都是邀请姑娘的呢。”

阮心棠看着那一封封请帖,有赏花宴,有品茗宴,还有什么看戏踏青,五花八门的。

“这是自然的,咱们王爷如今如日中天,咱们姑娘又是王爷的心尖儿人,那些人自然要来巴结姑娘的。”侍女笑着道。

阮心棠却有些担心:“这些礼就这样进来了?”

春芽道:“王爷素日是不收礼的,但是这些都是送给姑娘的,内务就一一登记送了来。”

“都收下吧。”

阮心棠等人忽然回头,就见宇文玦长身玉立,在门口望着她,淡淡地笑。

银春等人齐齐行礼。

宇文玦走过来牵她的手:“都是些闺阁娘子们互相来往间的送礼,没什么。”

这个的确没什么,以前阮心棠还是世子妃的时候,也经常收到那些人送来的礼,只是没有这么夸张就是了。

阮心棠点头,吩咐银春二人:“你们讲这些清点一下,放进库房,然后拟个名册,送去回礼,至于这回礼嘛……”

她俏皮地挑了下眼尾,瞟了眼宇文玦:“都有你们王爷出!”

侍女们嘻嘻一笑,应着了。

宇文玦垂眸看她,唇瓣微扬:“我的自然都是你的,你想怎么出就怎么出。”

阮心棠感觉到春芽她们的暧昧眼神,娇嗔地瞪了宇文玦一眼,转身走出了正堂,往花厅走去。

“我今日见到太后了,她老了许多。”阮心棠伏在围栏上,看着底下花池里的名种金鱼,语气平淡道。

宇文玦站在她身边,目光平静无波:“她是个聪明人,该明白安分守己,她还是尊贵的太后。”他的语气也十分平淡,只是渗出些冷意来。

阮心棠抬头看他:“你……”

宇文玦低头,手掌托住了她的脸,皱了眉满眼心痛:“这是他们该付出的代价,若不是他们,你不会受那场大火……”

她就知道,是宇文玦在报仇。

阮心棠双手抱住宇文玦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腰腹上,静静地看着花池里躲猫猫的金鱼。

她听到宇文玦说:“不会再有人伤害你,伤害我们。”

阮心棠静了半晌,抬头看向他,盈盈一笑:“嗯。”

宇文玦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手感不错,又捏了捏:“再养胖一点。”

“胖一点穿衣服不好看。”阮心棠娇声道。

“谁说的?”

两人正说着,外头阿银道:“王爷,姑娘,传晚膳了。”

用晚膳时,春芽很真诚地发问:“姑娘,王爷今日宿在这里吗?女婢去准备准备。”

阮心棠一口汤呛在了喉咙,咳得满脸通红,宇文玦体贴地拍着她的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阮心棠偏头瞪向春芽,春芽感觉好无辜,她问的不是正常问题吗?

死春芽,你能别用这种认真的表情问吗?!阮心棠腹诽。

宇文玦已经清越道:“你们去准备吧。”

“不行!”阮心棠伸出手制止了喜滋滋的春芽。

几人齐齐望向她,阮心棠的耳朵都快烧起来,她低着头,扯着手指,喃喃道:“咱们还没成亲呢……”

宇文玦挑眉:“你这是在提醒我我们的婚期该准备起来了吗?”

阮心棠大惊,羞赧地瞪着他:“当然不是!”

“不是……”宇文玦故意拖长了音,缓缓道,“可是钦天监已经在挑日子了。”

阮心棠懵住了,脱口道:“这么快?”

宇文玦皱了下眉,他恨不得立刻娶她过门,她还嫌快!

反正最后宇文玦还是没能留宿,他临走前感叹了一声:“看来本王要让钦天监选个最近最快的日子。”

**

晨起出门时,阮心棠随意问了春芽:“最近瞿夫人怎么样?”

春芽道:“我知道姑娘不喜欢她,一直留心着呢,没什么特别的,整日待在客房,缅怀她那个亡夫。”

阮心棠微讶,又问:“那鹰山呢?”

“鹰山?”春芽很意外阮心棠会提起这个人,她想了一下,“最近倒是见过他在外院晃悠过,他们没有王爷的召见,是不能进内宅的,从前倒是没这个规矩,才颁布的命令。”说着她看着阮心棠笑了起来。

阿银也跟着笑,说话间,她们已经走到了外院,宇文玦已经在等着她了,今日皇林校场有一场马球赛,宇文鹿要上场,阮心棠自然要去鼓劲的。

宇文玦堂而皇之牵着阮心棠的手走进校场,顿时引来在场所有的关注,坐着的,在场边准备,男女老少无有不一一站直了身子,宇文玦经过时,缓缓行礼。

阮心棠感觉到众人热切又回避的目光,红了脸,想抽回手,但又见宇文玦一脸坦然,她又想道:如今关系明朗化了,也不必太过扭捏,反倒叫别人取笑做作。

想着,她便也大方坦然起来。

秋高气爽,有一点微风徐徐而过,最是舒爽的天气,这样的天气踏青活动再合适不过了,阮心棠坐在宇文玦身边,张望着校场附近:“鹿儿还没来吗?”

宇文玦从桌上的点心蜜饯里,拿了一颗香切樱桃给她:“应该已经在准备了。”

话刚说完,就见一个黄衫少女迎着秋阳威风凛凛地策马而出,全场欢呼起来,阮心棠也走到了前边。

今日第一场球赛就是宇文鹿出场,依旧是五对五赛制,阳光打在她白洁的小脸上,真是光彩夺目极了,是全场最亮的存在。

春芽激动地欢呼道:“三公主!”

宇文鹿闻言朝这里看过来,阮心棠朝她竖了竖大拇指,宇文鹿扬起了下巴,言笑晏晏。

哨声想起,大赛一触即发,宇文鹿这队的风姿少年明显是精心挑选过的,各个神勇无比,打得对方措手不及。

场下也是热血沸腾,不知是谁尖叫欢呼,把阮心棠吓了一跳,着眼望去,目光一顿,竟见宋怀玉款款而来,他身边那如玉般的男子竟是君谨,他的目光始终随着场上飞扬的宇文鹿。

阮心棠晃了下神,就听到“啊”的一声惨叫,紧接着就是场下此起彼伏的惊叫声。

她只觉眼前人影一闪,急忙看过去,宇文鹿竟从马背上摔下了来,受惊的马前蹄纷沓,阮心棠顿时感觉到一阵心脏骤停:“鹿儿!”

她一慌神,竟忘了自己在观台上,身子一倾,差点栽倒下去,被宇文玦及时懒腰抱住。

“有没有伤着?”宇文玦紧张地看着她。

阮心棠却没有听见,急急往场上看去,那匹马已经被踢翻在地,宇文鹿正被君谨抱在怀里。

她提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急忙从台阶下去,朝宇文鹿奔去。

阮心棠刚跑到他们身边,就听到宇文鹿生硬的声音:“我没事。”她推开了君谨。

从阮心棠这个后角度看过去,正可以看见君谨的侧面,她看到他的面部紧绷了一下,她愣了下神,迎了上去:“君谨王爷,我来吧。”

她扶着宇文鹿:“有没有伤着哪儿?有没有哪儿痛?”

宇文鹿摇摇头。

太医和医护人员紧赶了过来,阮心棠扶着宇文鹿上了轿撵,皇林别馆中,太医望闻问切地一番,确定宇文鹿并没有伤到筋骨,阮心棠想可能最后落地那一瞬,君谨接住了她。

阮心棠放了心,这才问道:“你的马术一向了得,怎么摔了?”

宇文鹿不好意思道:“马有失蹄,人有失手嘛。”

她嘻嘻一笑,探头看了眼坐在一旁的宇文玦,像定海神针似的,她凉凉道:“四哥,我想和棠棠说些私房话,行不行呢?”

宇文玦无奈,看向阮心棠道:“一会我来接你。”

宇文鹿往靠垫上一躺,叹息道:“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连四哥也有这般体贴的时候。”

阮心棠也取笑道:“你想和我说什么女儿家的心事呢?”

宇文鹿道:“我哪有什么女儿家的心事呢,是正事。”

阮心棠敛住笑意,宇文鹿道:“我派去徐州的人今天就要回京了,我让人直接把她带过来。”

话刚说完,就听到有人敲门:“公主。”

是宇文鹿的贴身侍女小惠,她推门进来,身后跟着一位高挑姑娘,秀发全都,隆起束在脑后,劲衣着身,清爽又干练,她大方地看向宇文鹿和阮心棠,目光坦**而精明:“参见公主。”

小惠关起了门,屋里只有宇文鹿和阮心棠还有银春二人在场。

“四月,怎么样?”宇文鹿问道。

四月道:“属下已经探得,瞿太守生前的确和他的夫人鹣鲽情深,不过……”

阮心棠目光微动,紧张起来。

瞿太守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妹,自从瞿太守死后,瑶伽离开徐州回京后,她就变得情绪激动,说瞿太守死于非命,还说是瑶伽害死了瞿太守。

起初瞿家父母宗族只当她是伤心过度,可他表妹竟连他们夫妻间之间不为人知的不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说瑶伽是蛇蝎妇人,闹着要开棺验尸。

或许是自小看到大的外甥女,瞿家父母渐渐信了她,开棺验尸后,竟然发现瞿太守果然死于慢性毒症。

听到这件事,宇文鹿已经吓得白了脸色,逐渐愤怒地抓紧了被褥。

阮心棠也是怔怔出神,半晌才轻轻开口:“那为何表小姐要等到瑶伽离开后再闹起来?”

四月道:“表小姐怕瞿夫人身边的护卫。”

护卫,是鹰山!

四月又道:“这件事虽然查出来了,可瞿家是秘密进行的,事后也没有伸张,他们拦住了表小姐要进京告御状的行为,恐怕是……”她看了眼阮心棠,才道,“恐怕是碍于靖王殿下的身份,为了一门家族,才不敢宣扬。”

阮心棠问:“表小姐手里可有证据?”

四月道:“有,说是有瞿太守亲笔手书的手札,她就是怕瞿家不敢声张,所以才没有说出来,还有人证。”

宇文鹿忽然激动地看向阮心棠,两眼放光:“你想干什么?”

阮心棠挑眉:“成全表小姐呗。”

这天晚上,阮心棠做了个噩梦,吓得醒过来,大汗淋漓,春芽赶紧娶找来了宇文玦,他一进房,阮心棠唇角一压,满眼委屈,呢喃喊他:“四郎……”

宇文玦心头一紧,坐上床,阮心棠就哭哭啼啼抱了过来,环住了他的腰,在他怀中低泣:“我做了一个噩梦……”

“别怕,一个梦而已,我在。”宇文玦搂着她低头吻她的发顶安慰她。

阮心棠抽噎道:“我梦到了那场大火,大火发生前,瑶伽来看我,她说你不要我,要娶她了,说你们青梅竹马,对她才是真感情。”她感觉到宇文玦背脊一僵,戾气渐深。

阮心棠哭了两声,宇文玦将她抱得更紧了,她道:“我气死了,然后孩子就掉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大火就发生了,我逃也逃不掉……”

她哭得真情实感,将流产的先后顺序换了个,加重震撼的程度。

宇文玦捧起她的脸,她的睫羽上还挂着泪珠,脸上眼泪一重添一重,他心痛极了,一直以来的悔恨再度袭击着他,还有那拼命克制的怒气。

他吻去她的眼泪:“明日我就让人把瑶伽送走。”他力持着温和,不想在她面前暴露戾气。

阮心棠道:“别,那是前世了,现在她似乎对你已经没有非分之想了,她如今孤苦伶仃来投奔你,赶走她,别人会说我容不下她……”

宇文玦静静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阮心棠终于笑了,她用他的衣袖抹去眼泪,泪盈盈笑着:“那我想在王府办一场宴会,邀请那些给我送礼送请帖的夫人娘子好不好?她们邀请了我几回,我都没去,我怕她们说我摆架子,所以,我能办吗?”

宇文玦轻笑:“你说呢?你是王府的女主人,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把王府拆了,我也没意见。”

阮心棠臭他:“我好端端干嘛要拆王府!”

她俏皮的眼波在眼中流转,刚哭过的湿润在她眼中仿佛一颗一颗小星星,惹人怜爱,宇文玦目光逐渐浓烈幽深,他俯下身来,名正言顺地留宿……

嗯,一人一床被子,阮心棠侧着神,慧黠地望着他笑,宇文玦无奈,只能宠溺地帮她拉拉被子。

作者有话要说:

鹿儿的恋情就在番外写啦,明天手速快的话,应该就大结局了,王爷王妃的婚后生活也会写在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