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心棠脑子里“嗡”的一声, 街上的喧闹一概听不见了,等到宇文玦将她压在车壁之上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她触及到一片湿热时, 电光火石之下, 她猛地回过神, 颤抖的双手像是蓄了一股力, 赫然推开了他。

宇文玦不妨,拉开距离后,两人四目相对, 阮心棠怔了怔, 快速避开了,脑子里一片模糊和渺茫, 她抓紧了窗沿, 只觉得空气都变得稀薄,让她窒息,深悔刚刚一开始没有避开, 现下不知该如何收场。

宇文玦起先的讶然和晃神, 在看到她眼中的逃避和懊悔时,像一把钢针插进了他的骨髓,他凄冷一笑道:“若是陆离,你可会如此排斥抵触?”

阮心棠偏头看过来, 道:“他怎会如此对我?”

她与陆离是朋友之意, 他这样的问, 着实奇怪, 况且在她心中陆离是谦谦君子, 是绝不会做这样的事的。

宇文玦不知她心中所想,将她的话音听成了笃定一种对陆离的肯定, 只当在她心里已经对他俩有了比较,显而易见,在她心里,陆离已经比他更胜。

他藏在袖中的手渐渐曲起,那近乎一种心灰意冷的感情折磨着他,想到她这几日为陆离做的,衍生出一股无法掩饰的妒意和恼意交织在一起,他撇过了脸,变回了那一种不近人情的姿态。

石昊兴冲冲捧着热乎乎的酱肉烧饼掀开车帘时,顿时被车里冰冷凝滞的气氛侵袭了全身,宇文玦淬了冰的眸子寒彻入骨,他兴冲冲的表情僵在了嘴角,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奉上酱肉烧饼。

“回府。”宇文玦冷冽开口。

马车停稳后,阮心棠乖乖跟着宇文玦下车,脚步刚站稳,却见宇文玦已经跨步径直进府,没有与她说一句话。

阮心棠跟着追了两步,惘然停住了,她看着他冷然的背影,抿了抿唇,才慢慢提裙步上阶梯,进了府往另一方向朝岚舍而去。

站岗的府兵趁机拉住了石昊:“王爷他们吵架了?”

石昊白了他一眼,疾步跟进了府里,站岗的府兵们面面相觑,眼神中传递着:看来是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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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郭宰辅最宠爱的嫡女,郭太后最宠爱的侄孙女,郭三娘可称得上第一贵女,即便在宇文鹿跟前都毫不逊色的,她的小院里一年四季都是当季最上等的稀有品种的鲜花,庭院规模像是一个小府院,在房间里连专门的梳妆间都比得上寻常百姓的一整个卧房。

梳妆间里可容得下十个女使并列而站,手里托着最时兴的簪花首饰,供她挑选。

郭三娘婷婷袅袅站在三列落地穿衣镜前,这镜子可将她浑身上下前后照得清清楚楚,她缓缓转过身,懒懒扫过琳琅满目的饰品,染了凤仙花汁的手指轻轻在饰品上跳跃。

女使见她似乎犹豫不决,拿起了其中一只牡丹花缀金片流苏的簪子:“姑娘,这个怎么样?上次奴婢见阮娘子也有一支,在阳光下流光溢彩的,很好看。”

郭三娘饶有兴致的眼神蓦地一冷,继而淡淡一笑,轻佻道:“这样的货色也就配得起她那样的人了,你既喜欢,就送你了。”

女使愣了一下,受宠若惊地谢了恩。

“苒音。”

郭宰辅已经从外头走了进来,郭三娘笑盈盈迎了上去,扶着郭宰辅坐下:“阿耶怎么这时候过来。”

郭宰辅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手,丝毫没有在朝堂上的气势浑厚,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都进来吧。”

他扬声,立刻就有四个小斯低头各捧了两件最时新上品的料子做的裙衫,一一挂在了衣架上,郭三娘看得欢喜,一件一件磨过去,扭腰转身笑道:“阿耶又给我添置这么多衣裳。”

郭宰辅端了茶道:“后日靖王府的春喜宴,我女儿总不能屈于人后。”

他话音刚落,郭三娘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不满地坐到郭宰辅身边,冷声道:“谁说我要去参见春喜宴了?”

“请帖都送来了,你不去?那岂不是不给宸贵妃面子?”

郭三娘不以为然:“我为何要给那个女人面子,她也配?”

郭宰辅拍着她的肩劝道:“你再怎么看不上她,她总是贵妃,面子上还是要摆一摆的。”

郭三娘皱起了眉:“她抢了姑母的宠爱,还要我给她面子?我真不知姑祖母是怎么想的,任由她在后宫霸占至尊姑父。”

她口中的“姑母”自然就是郭贵妃,“姑祖母”自然就是郭太后了,她一直气不过她姑母被宸贵妃压着。

郭宰辅笑道:“你姑母知道你心疼她,所以特意给你制定了这八套新衣,你姑母也希望你去。”

郭三娘看看那八套光彩夺目的衣服,再看看父亲的笑容,几分奇异道:“你们还没死心,还想撮合我和宇文玦?”

她冷嗤道:“也不知你们怎么就那么看重那个乡下来的小子。”

郭宰辅道:“今非昔比,不可同日而语,苒音啊,我们是这个世上最疼你的长辈,不会害了你的,宇文玦是眼下最配得上你的良婿。”

他见女儿依旧不为所动,只能使出杀手锏:“莫不是近日朝中传闻,靖王对那阮丫头特别些,你没有信心俘获靖王的心?”

郭三娘嗤笑道:“那乡下来的野丫头,仗着有几分姿色,我会将她看在眼里吗?”她对着女使道,“后日你就戴着那牡丹簪随我一同去。”

听她这样说,郭宰辅了然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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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从街上回来,两天了,阮心棠只遇见过他一回,是她出府去,他从府外回来,两人遇见了,都停住了脚步,只是宇文玦淡淡看着她,那样冷淡的眼神,阮心棠只能低下头规矩行了礼,然后是宇文玦冷冷的应声,不发一言,从她身边掠过离开了。

府里对她的态度待遇依旧如故,只是她和宇文玦好像又变成了之前恪守礼仪的状态,冷淡的犹如陌生人。

今日她应约出府,没有再走府门,而是走的岚舍西边通向外街的门,阿银已经大好,只是明日府里有宴会,阮心棠想让她打起精神来,所以让她再休息一日,她只带了春芽在身边。

这是位于金城坊的一处小酒楼的雅间,春芽敲开门,阮心棠提步进房,雨霖铃已经起身,朝她行了礼,阮心棠打量着她不同往日的风采,眼下已是憔悴用脂粉掩盖着,做寻常百姓妇人的装扮,她不禁敛衽还礼。

这一礼,叫雨霖铃心中一暖,方才的一些忐忑也安定了下来。

“阮娘子请坐。”

春芽关上了门,阮心棠看着她问道:“你请花匠带信,大费周章的想见我,有何事?”

雨霖铃苦笑一声,先是告罪:“阮娘子,请恕我唐突。”她凄清地叹息一声,“说来娘子可能不信,可人总是对于自己愿意相信的事,特别容易产生执念,或许是那日在长街娘子没有避讳我这样人的身份,施以援手送我回宅,我对娘子便存了一丝念想。”

春芽抽了抽眉角:难不成咱们姑娘的魅力已经让花魁都倾倒了?

她还在胡思乱想,却见雨霖铃已经起身,赫然在阮心棠身前蹲下了身子,恳求道:“还请娘子救我一命。”

阮心棠也被她的话惊到了胡思乱想,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大礼吓了一跳,她忙是起身扶起她:“你这是做什么?”

雨霖铃重新坐在她对过,这才娓娓道:“我和我妹妹的事,娘子想必也已听说了,我不知娘子心中是如何想我,还请娘子听完我的话。”

阮心棠道:“请说。”

雨霖铃看向前方,似乎陷入了很长的一段回忆:“我自小家中清贫,父亲偶尔拿回一些工钱,也被母亲拿去添置新衣胭脂水粉,我与妹妹总是一个馒头分食,母亲羡慕那些贵妇人,总是当我和妹妹做丫头使唤。”

她语气平淡,仿佛说的是别人家的事:“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教坊司的坊主看中了我的容色和体态轻盈,就想将我买去做舞姬,母亲见一大笔买钱,日后还有赏钱可拿就同意了,那时我才七岁。”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要调节心情,又道:“随着年岁增长,家中靠着我拿回家的赏钱终于渐渐过上了好日子,也请了婢女,再后来教坊司经营不善,我们被迫入了燕归楼,我想赎身,可母亲却嫌赎钱要掏空大半家产,说既然一脚已经踏进来,已是贱籍,赎身也是没有出路的,就这样,我从卖艺不卖身的舞姬成了以色事人的花魁。家中也重新买了大宅,母亲不知是出于对我的愧疚还是为了填补心中的缺失,开始将妹妹捧在手心当成了掌上明珠,我以乐侍人的时候,妹妹在学琴棋书画。”

说到这,她的语气里终于有了几分凄哽:“后来我遇上了柳元,他和别的男人不一样,只是个穷书生,对我却十分尊重,会在我应酬了一晚后,给我熬热粥,我觉得他是我最后的希望。”

她忍不住捂住脸,流下两行清泪来:“可是我的妹妹,也要将这最后的希望夺走。她得知柳元考上了状元,便开始献殷勤,她跟我说,我已是残花败柳,柳元是状元爷,将来携着我出席官员宴会时,该怎么介绍我呢?她说,‘姐姐,把柳元让给我吧,你只会是他的拖累。’”

雨霖铃终于忍不住“呜呜”哭了出来:“母亲也劝我,说我总是不能成为状元夫人的,不如就用这花魁的身份帮妹妹拉拢人脉,让柳元的仕途坦**,将来他们夫妇不会忘了我,会帮我养老的。”

“我没有办法了,我真的好恨,我恨她们每一个人,我什么都没有了,他们却越过越幸福,踩着我的希望我的将来给她们的幸福增光溢彩,我不能!”她恨着咬着唇,新泪趟过了旧痕,“所以,我出卖了我的妹妹。”

她重重输出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事后我也去劝我的母亲,事已至此,妹妹将来的赏钱只会比我更多,母亲也没有法子了,她是一个自私势力的女人,不会跟钱过不去,所以她也只是跟我闹了一阵就去劝妹妹了。”

雨霖铃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像是要把这么些年的委屈都倒出来,阮心棠和春芽听着都沉默了,阮心棠不禁红了眼,她想起前世雨霖铃意气风发的模样,事实却是她被亲情和爱情卖了,卖的彻彻底底。

她想起前世自己错付的感情,走过去手掌轻轻按住雨霖铃的颤抖的肩膀,哑声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雨霖铃从手臂中抬起泪眼,惊怔地看着她,抓住了她的手,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最近燕归楼也在传,娘子得靖王喜爱,我想求娘子请靖王殿下帮我解除贱籍身份,我想和之前的所有都一刀两断。”

春芽还是理智的:“姑娘,这件事不是容易的,不如回去和王爷商量一下。”

雨霖铃的目光立刻不安起来,阮心棠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沉声道:“你等我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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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是那样安慰雨霖铃,可这两日她和宇文玦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她也不知该怎么去和宇文玦开口,她坐在阿银**,和她商量,阿银已经能坐起来,她想了一会道:“我想王爷面上冷,对姑娘还是心软的,不如您做一盘糕点沏一壶茶去,陪陪笑脸,说不定王爷就不计前嫌了。”

阮心棠狐疑地看着她,行不行啊。

她心中岁不确定,但还是照着阿银的办法,亲自端着刚出炉的糕点和沏好的茶,往南书房去,她知道宇文玦回府的习惯总是要先来南书房的。

南书房的守卫见是她,还端着茶水糕点,王府上下如今谁不知她身份特别,只温和的告诉她,王爷还没回府。

阮心棠笑道:“我知道的,我就在这等他。”

两名守卫愣了一下,心道:真是痴情啊。便让她进去了。

阮心棠站在庭院里,看着紧闭的书房门,知道书房里总是有许多机密的,她不便独自进去,就在庭院里等着,春芽怕她累,就让她把托盘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让她坐等。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日头渐渐西沉,终于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请安声音,她立刻站了起来,不自觉地理了理秀发和裙摆,惹得春芽在一旁偷笑。

她不由自主红了脸,想着:我只是不想失礼于人前罢了,并没有别的心思。

她心里这样想,却觉得周围的空气都紧张了起来,仿佛一场大戏就要开罗一般。

仿佛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般,宇文玦终于跨进了南书房的院子,他脚下步子一顿,微惊自他眸中一闪而过,过后只剩清冷,他长身玉立,淡漠地看着她,阮心棠只能先行礼。

宇文玦还是在她行礼时,从她身边掠过,冷冷的。

阮心棠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沉,可是想到雨霖铃,她不得不又重新振作起来,端起金漆托盘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她站在书房看着他在东边的书案坐下,尽量轻快道:“王爷,今日厨房新做了点心,您尝尝,还有这茶,是我沏的。”刚说完,她就后悔了,干嘛要强调是她沏的呢,好像她沏的有多特别似的。

大概是因为紧张懊悔,她紧紧握住金漆托盘的边缘,竟然忘了要放下。

宇文玦闻言缓缓抬头朝她看过来,还是那样冰冷的眼神,像一把把冰刀将她好不容易提起来的勇气击得七零八落,实在扛不住他的目光,她只能侧过身去,借着放下托盘的空档避开他的注目。

“端走,本王不吃。”

因着阮心棠手腕一抖,托盘上的茶具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她还没放下的托盘就僵在了手边。

阮心棠又握紧了边缘,拼命按下心中的酸涩和窘迫,再次面向他,扯了扯嘴角,笑意实在有些勉强。

她曾说过,她已经不是从前那样有勇气一次又一次缠着他,所以这一次她实在没有办法说出:王爷,您就尝一下嘛。这种话了。

“那,那我先告退了。”阮心棠几乎立刻就要逃离这里。

“等等。”

在她跨出门槛前,宇文玦喊住了她。

行动总是比思想快,宇文玦为何要喊住她,大概是她突如其来的示好让他心悸,又或许是因为她刚刚的强颜欢笑让他心痛,他并不甘心就这样被她牵着走,本想无视她,嘴却快了一步。

见她慢悠悠转过身来,明亮的目光望着他,他想,给她一次机会又如何。

宇文玦肃然看着她,凉声道:“你特意前来有何事?”

阮心棠见他又主动问起,心里又燃起了希望,她走回去,将托盘放在桌上,踌躇道:“我有一位朋友,是燕归楼的雨霖铃,沦落风尘实属无奈被迫,她近日被家事所累,受尽苦难,想恳求王爷帮她脱籍。”

阮心棠想着趁热打铁,直接挑明主题,房中却寂静了下来,她的心不免又突突起来。

宇文玦凝注着她,似乎要在她的脸上找出一丝东西,一丝作为借口来见他一面的东西,可她脸上只有关切朋友之意,再无其他。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偏头嗤笑一声:“朋友,阮娘子交友还真是广阔。”

听出他的讽刺之意,阮心棠面上一热,说是朋友总是师出有名,否则一个不相干之人,她为何这样出力呢。

见她有些局促,宇文玦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还有其他要说的吗?”

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阮心棠一阵心乱如麻,摇摇头。

宇文玦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开始翻开公文,冷淡道:“本王知道了,下去吧。”

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帮还是不帮?阮心棠心中不定地行了告退礼。

听到她离开的脚步声,宇文玦才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刚刚她站过的位置,晃了一下神,才沉声道:“石昊,你去调查一下雨霖铃。”

一个青楼女子,心思总是不单纯,他能接近阮心棠,他就必须调查清楚。

**

五月十二这日,就是靖王府的春喜宴了。

王府上下早早就热闹起来了,岚舍虽然地处偏僻,可那热闹的声音还是一波一波轻微地传了进来,睡惯懒觉的阮心棠也不得懒觉睡了,早早起来梳妆打扮,不过近日她不是主角,不必那样大费周章。

这场宴会虽然是给瑶伽选婿,可也不能明着让那些青年才俊排排站,像是选妃似的,所以办这一场宴会,请的都是京城所有名门望族的娘子郎君,更像是一场游园会。

阿银和春芽伺候阮心棠梳洗时,式微来了,阮心棠忙是起身迎她:“式微姐姐请坐。”

式微反拉着她让她坐在梳妆台前,笑道:“我不坐了,宸贵妃已经来了,在缀锦阁看戏呢,你待会打扮好了,就直接过去,外头热闹着呢,我还得去看着点。”

宴会办在内宅后花园,缀锦阁就在后花园的南面,阮心棠自一进后花园,就引来众人的瞩目,聚在一起的娘子们少不得议论纷纷,说是她进府才没多久,就把瑶伽给赶出府了,真是个厉害的主儿。

阮心棠听了只当没听见,扫了一眼偌大的花园,只问阿银:“你看见鹿儿没有?”

阿银也瞧着四周:“没呢,三公主好动,指不定在哪儿玩呢,近日人多,有她热闹的。”

走近缀锦阁时,里头已经传出咿咿呀呀的唱吟声,缀锦阁是个专门的戏台,台下观众席形成了“凹”字形,能容纳四五十人观看,阮心棠从南侧门进去,正看见宸贵妃坐在主位全神贯注看着台上,两边都坐着几位夫人娘子陪坐。

她怔了一瞬,宸贵妃身旁的位置,宇文玦倚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看着前方,在她站定时,目光已经移了过来,阮心棠心里一跳,他却已经平静地移开,继续看着台上。

阮心棠晃了一下神,宸贵妃已经看过来,笑意立刻染了眼角,朝她招招手,阮心棠定定神,含笑从旁边走了过去,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注目,皆是朝她微微而笑。

“心棠,来坐下陪我看场戏。”宸贵妃伸出手来,阮心棠行了礼,也伸出手握住。

她正要往一旁坐下,却被宸贵妃拉住了手:“四郎身边有位置,你就坐四郎身边。”

阮心棠哑然,这里人多,自然不好拒绝,便在众人目光灼灼之下走过去,缓缓落座,如坐针毡。

那些夫人自然看出了宸贵妃的用意,不甚惋惜之时也只能赔笑。

刚坐下,宸贵妃就疑惑地问下一旁下首的夫人:“咦,刚刚说话忘了看,这是演到哪一出了?”

夫人看着戏台上的才子佳人,这不还是刚刚那一出,再一想立刻会意了宸贵妃的意思,笑着扬声道:“娘娘,正演到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众人的目光在宇文玦和阮心棠身上来回游走,都不由会心一笑。

阮心棠心里猛地一震,在她们的笑容下回应的笑容愈发僵硬,脸也开始发烫,她借着去摘葡萄的空隙瞄了一眼宇文玦,却见他神色平常,咬葡萄时力度就重了些。

那些娘子本想乖巧地陪着母亲看戏,正好能在宇文玦跟前晃眼,此时见宸贵妃的态度,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们,她已经属意阮心棠这个儿媳妇了,她们今日这一番心思打扮,只觉得如芒刺在背。

阮心棠实在受不了那些或打量或敌意的眼神,从宇文玦身后绕到宸贵妃跟前小声道:“娘娘,我想去找鹿儿。”

宸贵妃已经将自己的心意传达了下去,让那些对她儿子有非分之想的人趁早知难而退,自然也就不会勉强她干坐着,柔声道:“你去吧。”

阮心棠如释重负,转身时膝盖撞上了宇文玦的椅子脚,她闷声轻哼一声,宇文玦已经转过身来扶住了她,宸贵妃忙是关心道:“有没有撞疼?”

阮心棠勉强笑着摇摇头:“不疼。”

她站稳后,看了眼宇文玦,宇文玦也在审视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色去判断她踢得重不重,见她脸色缓和下来,才一言不发松了手,又转过身去关注着台上,似乎刚刚并没有扶过她。

阮心棠撇撇嘴,快步走出了缀锦阁,却不知一道目光已经跟着她出了缀锦阁。

宸贵妃平视台上,慢条斯理道:“坐不住,也走吧。”

宇文玦朝她颔首,起身离开。

阮心棠走出来,正要去找宇文鹿,却觉得被人盯上了似的,目光下意识移过去,果然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看着她静静地笑,见她望过去了,就朝她招招手。

那时御史中丞家的娘子,前世在宴会上见过几次,是个活泼直白的姑娘,阮心棠走过去,和她齐齐行了平礼。

“阮娘子,你别怕,我只是找你说说话。”方娘子笑嘻嘻道,“我们去那边林子里,那儿人少。”

阮心棠看着她,前世没听说她有什么不好的名声,见那林子虽然人少,却也是通着这里的花园的,就跟着她去了。

才进林子,方娘子就转过身来:“我们才见过两次,你一定奇怪我有什么话对你说对吗?我这人顶不爱拐弯抹角的,我只问你,你中意靖王殿下吗?”

阮心棠呆住了,为她的直白,更为她的问题,她愣愣地站在那,真像是一尊仙女像。

方娘子手掌在她眼前晃了晃:“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中意两个,不中意三个字。”

阮心棠有时候也挺羡慕这样性格的人的,这样人大都不会将心事放在心里反复琢磨的烂了,任由腐烂的心事灼烧着自己的心。

她看着方娘子灼灼的目光,那眼神好不掩饰地透露着她对宇文玦的喜欢,热烈地灼伤了她的眼,她侧过身去,低声道:“不中意。”

“那太好了!”方娘子欢喜道。

阮心棠看向她,她这时候才有一点小女儿般的娇羞:“你这般美貌有才情,如今有住在王府,若是你喜欢王爷,那我一定是一点希望也没有的。”

她不禁想起刚刚在缀锦阁那位夫人说的“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话,想来,方娘子大概也这样在意,所以才特意来问她。

“王爷!”

阮心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忽然听到方娘子惊呼一声,声音里带着雀跃,她抬头时,方娘子已经经过了她的身边,她随着方娘子的身影看过去,宇文玦双目如潭,冰冷冷的潭水如同从头浇到底,阮心棠四肢发冷。

方娘子崇拜地仰望着宇文玦:“王爷,臣女是第一次到靖王府来,您能带我参观一下吗?”

方娘子的确很大胆,一般闺秀看到宇文玦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她却敢要求宇文玦带她参观王府。

宇文玦只是看着阮心棠,瞳孔紧缩,冷冽开口:“请。”

阮心棠愕然地看过去时,宇文玦已经冷然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