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宇文玦回府早, 却不见阮心棠,春芽说她和三公主出去逛街去了,估摸着天色也该回来了。

却不想宇文玦径直在花厅坐下了, 春芽本想着等宇文玦一走, 她就去阿银房里跟她说话玩, 这么一来莫说走了, 她不得不恭恭敬敬站在一旁侯着,之前一直在院儿里玩耍的四个女使现在也躲起来了。

她们怕宇文玦,这个王府就没有不怕他的, 其实他们从没见过宇文玦发火动怒, 可那一双眼睛那一张脸总是一片冷意端肃。

宇文玦凝神不知道在想什么,执起手边的茶杯刚贴上唇瓣就感觉到了冰凉, 他拧了下眉, 春芽立刻上前来:“奴婢帮您换一杯。”

该死,真是太害怕了,都忘了给王爷换茶。

宇文玦摆手:“本王坐了多久?”

春芽道:“回王爷, 一个时辰了。”

宇文玦的脸蓦地一沉, 出去那么久也该回来了,他嗓音微凉:“石昊。”

石昊从门外进来,低头领命。

“派一队府兵去街上把三公主和阮娘子找回来。”

石昊正要去,却又被宇文玦叫住了, 他折了回来:“王爷还有何事?”

只见宇文玦已经起身, 清冷道:“本王一同去。”

石昊愣了一下, 他回想起刚刚在街上脸色越来越凝重的王爷得知阮娘子来了陆宅, 顿时感觉漠北的冬天都不及此时身边的王爷冰冷。

眼瞧着阮娘子丝毫不知他们已然站在门外, 那满眼似乎只有陆离的模样,娇嫩白皙的手按在陆离的额头, 又探了探他的脸,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感受到身旁的气息他连转头去观察王爷的勇气都没有,连忙喊了一声“阮娘子”。

他虽然极力克制了,声音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瞬。

震怒危险的宇文玦阮心棠是熟悉的,她怔怔看着他朝她走来,心里意外疑惑还有几分淡淡的退缩,她不由自主挡在了沉睡的陆离跟前。

见她如此动作,宇文玦眼瞳一缩,危险的气息越发凝重,可他还是力持温和道:“不早了,我来接你回府。”

阮心棠勉强站起身,才道:“他发烧了,这里没人,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宇文玦凝视着她顷刻,还是道:“这不是你该做的事,我让石昊留下来照顾他。”

阮心棠固执地皱起了眉:“这是我的事,他是为了我受伤的,我该照顾他。”

嫉妒的火焰已经在宇文玦的底线疯狂环绕,他沉默了一瞬,语气越沉却还是温柔的:“听话,乖,跟我回去。”

这话虽然听着是在哄她,却是没有拒绝余地的强势。

阮心棠面上浮上愠色:“王爷,我只是暂时寄居王府,您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空气中一阵凝滞,两人僵持不下,阮心棠是铁了心要留下,她是真的担心陆离,却也有故意反抗宇文玦的意思。

石昊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心里直擂鼓。

宇文玦看到她眼神里的坚决,一想到全是为了陆离,他的心就揪在了一起,他压抑着嗓音问她:“你执意留下?”

阮心棠梗着脖子道:“是。”

宇文玦僵直的手指猛地攥起,此时**却传来一声低吟。

阮心棠几乎是立刻就转过身去,眼里在没有对着他的冰冷决绝,只有温柔和担心,像一把把温柔刀割裂着他的肺腑。

大概是他们的争执吵醒了陆离,他拼着一点意识握住了阮心棠的手,趴着脸气若游丝:“回去……跟他回去……”

阮心棠眼眶一热,又是这样,明明自己已经疼的很难受了,却总是在担心她,叫她如何不动容。

她反握住他的手哽咽道:“我等你好起来,就回去。”

因着他这么一动,湿冷的巾帕从他额头掉了下来,她一拿巾帕已经变得温热,她忙是走到一边的水盆将巾帕浸泡进去,搓了搓。

“哗啦”一声,阮心棠的手赫然被宇文玦擒在了手里,撞进他震怒沉痛的眼眸。

“你将我放在哪里?你何曾将我放在哪里?你就如此不在乎我的感受吗?”宇文玦在她一次次无视一次次的区别之下终于失控了。

阮心棠的心被锤了一下,还是道:“他病了!”

“他死不了!”

阮心棠怒极,想要扯回自己的手,碰到了之前倒药时烫着的手指,她没忍住低呼了一声。

宇文玦立刻察觉了,他摊开阮心棠的手来看,手指已经被烫的通红,起了一个小水泡。

这一个小小的伤口却摧毁了他的心肝,他的气息极沉极冷:“你为了他受伤,你如此在乎他?”

他终于问出了从一开始就想知道的问题。

阮心棠不知如何作答,只能沉默,她的沉默让宇文玦心颤。

“跟我回去。”

他握住阮心棠的手就要带她走。

“宇文玦。”

这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讳,冷静的平缓的。

他的脚步顿住了,转过身去,阮心棠的眼睛里有着他熟悉却陌生的情愫在交织。

“是不是我的思想我的意愿,你从来不在乎?”

就像前世,他们在一起时,吵架了他想哄就来哄她,不想哄,就等她自己消化了主动去找他,后来她嫁给了孟扶光,他不顾她的立场处境占有了她,最后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抛弃了她。

这段感情看似是她主动追求的他,可是从来主导的永远是他。

宇文玦怔住了,这样的阮心棠眼里充满了对他的失望难过,那是一种仿佛他做了天大的对不起她的事的失望,让他胆战心惊。

阮心棠抽回了手,重新去拧了巾帕,回去铺在陆离的额头,静静坐在床边。

宇文玦立在一旁,静静看着她。

月光微凉,房中烛火摇曳,像是一颗忐忑不安的心,照耀在他眼底,深不可测。

房中异常沉默,只有宇文玦的情绪涌动,最终心底蓄起的心疼压制了他内中的妒意和怒意,他还是走了过去,握起了她的手,在她挣扎之际,冷然命令道:“别动。”

同样是烫伤,床边就摆着现成的烫伤膏,宇文玦捻了一勺轻轻敷在她的指腹上,轻轻晕染开来,俯身缓缓呵着气。

冰冰凉凉的触感舒缓了她指腹的热烫,从阮心棠的指尖**进了她的心底。

宇文玦眼眸微抬,低声道:“去外间睡觉。”

阮心棠抬头望他,拧紧了眉正要拒绝,宇文玦却道:“我在这看着他。”

阮心棠怔住了,眉间疏散开来,她看着他略有迟疑。

宇文玦嗤笑道:“怎么,你怕我杀了他?”

阮心棠一言不发抿紧了唇,她其实没有那样想,只是对于他这态度的转变有些意外,但他自己这样说,自己的确开始怀疑了。

宇文玦将她拉起来推到自己身后,冷冷看着**的距离,凉声道:“放心,就算我想杀他,也不会是今天。”

石昊见他家王爷已经退步,赶紧上前道:“娘子请外间歇息吧,这种事娘子不熟,我们王爷可是很熟悉的,从前在外打仗多重的伤他都能自理。”

阮心棠心里咯噔一下,走出去的时候回头忘了一眼宇文玦劲松般的背影,传闻说的轻松,说他如何万夫莫敌以一敌百成为漠北的克星,当中的凶险大概只有他们知道吧。

石昊将阮心棠安置在软榻,自己走进里间,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家王爷那幅森冷的模样可不是想要杀了陆离。

**

阮心棠昨日受了惊吓,又照顾了陆离半天,累得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感觉身上盖着毛毯,软乎乎的很舒服,她就拉起来盖住了半张脸,微微睁了睁眼。

似乎有两个人影……以为是光影,又闭上眼睛,复又睁开,那光影果然成了两抹人影。

她猛地坐起身,呆呆看着坐在前面桌边的两个人,一个温柔儒雅望着她淡淡的笑,一个冷冽寒泉般凝视着她。

“你好了?”阮心棠首先关心了陆离,他的脸色还有点苍白,但精神已经好多了。

陆离温和道:“多亏了王爷细心照料。”他笑了一声,“还有阮娘子。”

宇文玦冷然道:“此番你承了本王的情,与阮阮并无关系。”

阮心棠哑然,怎么没关系了!怎么能轻轻两句话就磨灭了她的功劳呢!这让恩人怎么想!

对上阮心棠不服气的眼神,宇文玦微微挑眉。

他缓缓转头望向陆离,嗓音清越:“你救了阮阮,本王照拂一二也是理所当然。”

陆离本望着阮心棠的神气微有怔忡,此时听宇文玦这样说,不禁眼眸微滞,病中的人反应大概都迟钝些,若是平时,他或许可以藏的好一点,不叫宇文玦看出来,看着宇文玦目色一沉,他哑然失笑。

宇文玦已经起身,望向阮心棠道:“阮阮,我们回去了。”

陆离感觉心底受到了来自宇文玦的一记闷棍,脸上还是淡淡的笑意,在阮心棠的拒绝下执意送他们出门。

站在门口,阮心棠停下来和他话别,宇文玦站在一旁冷冷瞥了眼陆离,显出几分不耐。

阮心棠道:“那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陆离含笑应了。

坐上车阮心棠明显感觉到宇文玦在生气,自觉的没有开口,她的沉默惹来了更冷冽的气息。

回到王府,石昊故意走慢了一步和阮心棠并肩,小声道:“昨晚王爷一宿没睡,盯着陆公子一宿,照看他。”

阮心棠讶异道:“那王爷怎么还那么精神?”

石昊卡了一下,他本意是想让阮心棠心疼一下他家王爷,他道:“王爷强撑的。”

其实他们在外打仗时,战事紧张起来经常熬四五天的夜都不在话下的。

阮心棠不由心里一软:“那我先告退,不打扰王爷休息了。”

石昊突然抓住了阮心棠的手,猛地又放开了,他压低了声音:“还是用完膳再休息更好。”

这么一提,阮心棠还真饿了,她先看了看天色,这时候也不只是用早膳还是午膳,再看看宇文玦的背影,想着他总是为了她才熬了这一宿,他朝中还有许多事要处理,总该休息好。

“王爷。”阮心棠喊住了他,宇文玦闻言转过身来,凝视着她,她莫名脸上有点热,低下头去轻声道,“不如先用膳吧。”

宇文玦看着她冷然吩咐道:“去传膳。”说完他就要离开,阮心棠又喊了他一声。

宇文玦再次回头凉声道:“还有何事。”

阮心棠迟疑着,宇文玦便耐心等着,终于阮心棠快速说完:“一起吃吧!”

这在从前,主动对她来说是再见到不过的事了,现在做来还有点别扭。

宇文玦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才道:“好。”只是语气已经没有刚刚生硬了。

传的膳依旧都是阮心棠爱吃的,她知道宇文玦不挑食,便推荐道:“这腌笃笋特别嫩,王爷尝尝。”

阮心棠想着该表达一番自己的谢意,显得就殷勤了些,夹了菜放在他的菜碟子里,只是这种殷勤在宇文玦看来又是另一种形式了。

这仿佛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动作,却觉得内中有种奇异的甜蜜与温馨,还有那总是冒出的熟悉的画面,似乎她以前总会这样替他夹菜,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宇文玦优雅地从菜碟子夹起来,在阮心棠的注目下咬进了嘴里。

莫说石昊呆住了,正领着恒福宫里的女官进来的大管家并着女官恰好看到这一幕,也怔住了。

女官先是低头笑了起来,大管家才回神恭敬道:“王爷,宸贵妃特意派了式微女官前来住持府中宴会事宜。”

式微是恒福宫的掌宫女官,阮心棠自然很熟悉,甜甜喊了声:“式微姐姐。”

谁知式微行了礼后含笑道:“阮娘子日后不可再如此称呼奴婢。”

那笑容中的别有意味让阮心棠红了脸,宇文玦似乎心情不错,让大管家领着式微先下去休息。

阮心棠好奇道:“府里要办宴会吗?”

宇文玦喜欢她这样闲聊的姿态,温言道:“嗯,虽说给瑶伽选婿,也得她自己中意才是。”

原来是相亲宴啊,阮心棠心里嘀咕:那这宴会可有的办了。

“在想什么?”宇文玦舀了一碗汤送到阮心棠手边,阮心棠为了掩饰自己对瑶伽的偏见,顺手就捧在手里喝了一口。

“在想昨晚的事,多谢王爷了。”她不过就是随口找个借口应付罢了,谁知宇文玦却沉了脸。

“不必言谢,陆离救了你,自然也是本王的恩人,待会本王让石昊送一份谢礼过去,你的这份恩就算报了,了了牵扯。”

他这前半句说的有几分暧昧,后面一句却又惹恼了阮心棠,这话好像让她和陆离恩断义绝似的。

阮心棠淡淡一笑:“就算没有这份恩,陆公子也还是我的朋友。”

她温温柔柔笑着,眼神很是坚定,就好像故意要气他似的,宇文玦顿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他寒面放下了筷子,如今已然食不知味。

“本王还有政务。”他起身离开了,又闹得不欢而散。

阮心棠盯着自己的筷子尖,有些惘惘然。

宇文玦果然命石昊送了一份礼物去陆宅,陆离看着手中的咏絮贴,没有得到真迹孤本的喜悦与激动,反而爽然若失起来。

他是个男人,自然明白宇文玦投其所好送来的这份礼,不是为了讨好拉拢他,而是在昭示着他和阮心棠的关系,这个意识在他心底泛起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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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莫说宴会,连请客这种事也没有做过,虽然素日里来靖王府送礼的官员众多,可宇文玦从来都是看都不看一眼就退回去了,自然没有请客一说。

这下府里要办宴会,府里上下都是既兴奋又紧张,井然有序地听着指挥。

宇文玦正用早膳,问起了瑶伽的近况,大管家道:“这几日瑶娘子倒是冷静了些,每日也琢磨着打扮了,估计是想通了。”

宇文玦沉吟,又问起阮心棠,大管家却支支吾吾了起来,接受到宇文玦的一记寒光后,他才道:“阮娘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探望陆公子。”

“啪”的一声,宇文玦重重放下了手里的碗,吓得大管家一个激灵。

厅里静默了下来,大管家背脊已经冒了冷汗。

过了一会,宇文玦终于冷冷开口了。

“去找两个有姿色的女使过来。”

大管家不明就里,还是听吩咐找了王府最具姿色的女使过来,因着先前瑶伽忌讳,这种有姿色的一般都是做下等粗活上不了房的那种,如今王爷忽然传召,她们二人不禁都心花怒放胡思乱想起来。

跪在地下,只想着浑身解数怎么让网页为之倾倒。

“抬起头来。”

听到清冷的声音,她们虽心里一震,倒也还是得体地缓缓抬头,再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

宇文玦扫了一眼,就有了决定:“送去陆宅。”

从天堂掉入地狱是何种滋味,她们瞬间体会了一把,“陆宅”?陆宅是个什么宅,对于这个未知的地方她们也充满了恐惧,感叹了一把命运的无常,像她们这种奴籍即便主子把她们卖去青楼,她们也不能有怨言。

可那一种上天不公的心态在看到陆离时,她们立刻抛之脑后,温柔小意又殷勤地伺候起来。

阮心棠呆呆看着在屋里忙前忙后端茶递水的两个丫头,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

宇文玦:从来没有一刻,这么想把一个人的头咔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