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不好惹的娘子寸步不让, 一副非要对方俯首称臣的架势,那些下人们也从一开始的压着兴奋看好戏而变成了现在噤若寒蝉的模样,生怕她们其中一个见撼动不了对方而拿他们撒气, 这在大宅门里是常有的事。

僵持不下之际, 大管家匆匆赶来了, 他先是看了眼脸色不太好的阮心棠再看了眼疼痛难忍的阿银, 他走向瑶伽的脚步越发急切。

大管家稳定心神道:“瑶娘子,事已至此,看在宸贵妃和三公主的面上, 就此作罢吧。”

他是个聪明人, 知道瑶伽的心结所在,不能提宇文玦火上浇油, 而瑶伽因为荷包的事已经六神无主, 此时大管家搬出宸贵妃来果然是上上策。

瑶伽冷冷盯着阮心棠,不发一语,大管家心里有数, 便扬声道:“快送阮娘子回岚舍, 请府医。”

另有女使上前扶起阿银,春芽扶着阮心棠,走出账房院门时,阮心棠回头静静瞥了眼瑶伽。

这一眼让瑶伽稍稍稳定下来的心瞬间又揪了起来, 她眼里迸射出羞愤的恨意:今日的羞辱我必要百倍讨回来!

闹剧终于散场, 几个小厮凑在一起兴奋地讨论起余兴来, 有个糊涂的问道:“今日这瑶娘子怎么气性这样大?这两位娘子素日不是井水不犯河水嘛, 怎么就撕破脸了?”

另有聪明地不屑地一笑, 高深莫测地看着他,只问道:“你素日最爱的白糖糕还没吃, 突然被别人抢走了,你拼不拼命?”

那糊涂地立刻怒道:“那怎么也得打的他亲妈不认!”

身旁的小厮都露出了了然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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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心棠赶到的时候阿银已经挨了十几板子,阿银虽是下人,可自小跟着阮心棠一同长大,阮心棠从没让她干过粗活,也算是细皮嫩肉的养着,哪里受得住这十几板子,回去就昏昏沉沉的了。

阮心棠坐在阿银床边哭了好一阵,春芽劝了好一阵,她才回房去,让两个女使贴身伺候阿银。

春芽褪下她的衣襟,倒吸了一口凉气,肌肤胜雪的后肩已经红紫了一大块。春芽吓得声音都颤抖了:“伤得这样重,会不会伤了骨头,奴婢还是去请了府医来瞧瞧吧。”

阮心棠拉住她,让春芽拿镜子来,她看了看道:“没那严重,若是伤到骨头我的手哪里还能动,敷点药就行,你轻点。”

春芽应了,小心翼翼帮她敷药,时不时去观察阮心棠的神色,生怕弄疼了她,却见她低眉垂目,不知在想什么,露出淡淡的愁绪来,睫羽微颤,像是飘零的娇花惹人怜爱,想要去抚平她眉心的忧愁。

春芽不禁看得痴了:这阮娘子的皮相真是一等一的了,怪不得瑶娘子今日发了那样大的火。

阮心棠沉浸在自己的烦恼里,连春芽看着她发呆手停在了后肩,她也没察觉,还怔怔想着:瑶伽对宇文玦的一片心意日后是不会与我善罢甘休了,我虽不会像前世那样任由她打压,可也不想再卷入他们兄妹感情中。

若说昨晚听到宇文玦那番话,阮心棠怔惊之余还有一点动摇,今日这“一点动摇”也被按的死死的了!

她前世为情所困,重生后是不能在同一棵树上吊死的,可前世受得那些苦,不说全讨回来,讨回一点利息也是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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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乌柳城张刺史的事拔出萝卜带出泥,也牵扯了两名京官,这件事一开始就是宇文玦处置的,至尊便让宇文玦统管三司,一应审理这件案子。

今日他拒绝了郭宰甫的邀请,想着昨晚让阮心棠逃了,今晚得要个说法才行,从大理寺出来便匆匆赶回府,连郭宰甫铁青的脸色也没有放在眼里。

回到府里才从大管家那里知道今日的事,宇文玦的气息立刻沉了下来,黑夜里只有王府的灯迎着风晃晃悠悠,打在宇文玦脸色晦明晦暗,大管家一边说着事情经过偶尔查看宇文玦的脸色,但也只敢匆匆一眼,心惊一瞬又立刻低下头来。

大管家拼着强大的心里素质说完了,头也不敢抬了,周遭静的连风的走向也听的清楚。

正当大管家心里发毛时,宇文玦终于开口问道:“阮娘子呢?”

他的声音又叫大管家哆嗦了一下,他回道:“阮娘子不愿给府医查看,大概是姑娘家的原因,春芽说没伤到骨头,只是淤青了一块,老奴想着要不要进宫去请个女医,又怕惊动了宫里的贵人。”

这时他抬起头,却正见宇文玦阴沉的眼神瞥了他一眼,大管家立刻请罪道:“是老奴糊涂,老奴立刻去宫里请女医。”

大管家匆匆走后,宇文玦径直朝岚舍而去,半路却被瑶伽的贴身女使拦住,说是瑶伽病了,胸口疼的厉害。

宇文玦刚刚的阴沉全都转化成了愠怒,他语气森然道:“倒是没听说瑶娘子何时有了胸口疼的毛病。”

女使被宇文玦这么一扫,跪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眼睁睁瞧着宇文玦从她眼前而过,往岚舍那个方向去了。

阮心棠正坐在**,将所有的秀发都推到了前胸,褪下衣襟让春芽再上一次药,春芽看着这淤青比下午丝毫没有好转,不禁担心害怕起来。

阮心棠笑道:“哪里好的有那样快。”

宇文玦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伤的如何,让我看看。”

阮心棠浑身一个激灵,春芽更是吓得从**栽了下来,跪在地上请安。阮心棠迅速拉起衣襟因为动作太快太大扯动了伤口,她受不住皱起了小脸,咬着唇“嘶”了一声。

宇文玦眉头紧蹙上前扶住她,语气不禁温软:“很疼?”

阮心棠忍着痛看着他一脸焦急关切的模样,微有一阵恍惚,低头轻轻偏移了一下身子,避开了他的触碰。

宇文玦扫了一眼地上的春芽,淡然道:“你下去吧。”

春芽立刻告退了,阮心棠都来不及喊住她。

阮心棠揪着领口,不露一丝缝隙,见宇文玦自然而然坐在了床边,她立刻警觉了起来,笑道:“王爷来了怎么也不让人通传一声,我好出去迎接。”

宇文玦眼里似笑非笑,温和道:“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些虚礼?”

阮心棠偏头睁了睁眼,那惊讶的眼神理所当然:不需要吗?

可在宇文玦静静含笑的凝注下,阮心棠慢慢撇过了脸,耳垂却忍不住红了。

宇文玦看着她在烛火下熠熠生辉的模样,眉心微拧,沉声道:“今日这样的事不会再有第二次。”

阮心棠转过脸来,愣了愣,其实这件事闹起来后,她心里也拿不准传到宇文玦耳朵里,他会怎么想。

她记得前世宇文玦带她和瑶伽去钓鱼,她心性不定,总是找话题和宇文玦聊天,瑶伽不小心被鱼钩划破了手指,转移了宇文玦的注意力,她看着宇文玦一脸关心地帮瑶伽处理伤口完全忽略了自己,她有些失落。

然后她也依样画葫芦,故意用鱼钩划伤了手,宇文玦果然转过身来看她,可跟对着瑶伽的耐心轻声细语不同,宇文玦先是责备她因为心不定才这么不小心,虽然也很细心的帮她处理伤口,可嘴里数落着她总是这样冒失。

阮心棠觉得委屈,赌气地抽回了手,扔了鱼竿就走了,她听到身后瑶伽弱弱地说了声:“阮娘子甩脸子了,哥哥不去哄哄她吗?”

她放慢了些脚步,沉默一刻后她听到他说:“不用管她。”

她从前老是和瑶伽暗暗较劲,想证明她在宇文玦心里比瑶伽重要,用她那追回来的几个月的爱情去比人家十几年的兄妹情。

阮心棠想起那些忍不住心抽抽,攥住小拳拳,想不通那时候的她怎么这样忍得下去,或许年少总有一股执着吧,虽然现在和当时的她年岁一样是十六,可阮心棠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经历了那么多,所以今天的事她能理性看待。

瑶伽是宇文玦从小相依为命的妹妹,她的父母对宇文玦有天恩,而她不过是后来的,虽然昨晚宇文玦对她表现出了那么一点情意,但焉知这份情意哪里抵抗得了那份兄妹情。

何况,宇文玦万一觉得他昨天才表露了一点情意,今日她就惹上了他的妹妹,一定觉得她恃宠生娇,转而厌弃了她也未知。

如今她能如此理性,自然也不会多有幻想,所以对于他所说的“不会有第二次”也没有多大的起伏,只是问道:“瑶娘子怎么样?”

宇文玦看着她,过了一会才道:“我还没去看她。”

这一回阮心棠愣住了,想不到宇文玦还真有心,居然先来看她,她不由的脸色有所缓和。

宇文玦伸手去拉她的领口:“让我看看伤得如何了。”

阮心棠惊愕地羞红了脸,死死拽着领口不放手:“我没事,伤得不重,伤得不重。”

宇文玦看着她一脸紧张害羞的模样,好整以暇道:“阮阮,你在害羞?”

废话!阮心棠心里这样粗暴,说起来可还得婉转一点:“王爷,男女授受不亲。”

宇文玦笑道:“我们之间还需遵守‘男女授受不亲’?”

又来了又来了,“我们之间”,我们之间怎么了?怎么就不用遵守了?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啊,阮心棠欲哭无泪。

可看着他含笑的模样,就好像天山细雪消融,冰冷的眉眼都温柔了起来,阮心棠虽然告诉自己要理智,可还是忍不住晃了一下神。

她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的脸,才缓缓道:“今日这样一闹,我与瑶娘子恐怕很难和平共处了,为了不让王爷为难,我想我还是搬回宫里住比较好,我一直住在王府,时间久了外头总有言语,于王爷的清誉总是不好。”

她正正经经说了这一大车,心里想的却是尽快和他撇清关系,否则长此以往只怕再难收拾。

阮心棠一直低着头,自然看不到宇文玦此时已经冰霜敷面,可他静静散发的冷气,阮心棠感受了十成十。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宇文玦语气微凉,似乎还藏了一丝希冀。

见她默默点头,宇文玦的心像是被针刺着,轻微的却密密麻麻的疼。

他提了一口气,失声道:“我以为经过昨天我们已经……”

“昨晚的事,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王爷放心。”她让他放心,用了一种“善解人意”的态度,顿时让宇文玦的心都凉透了。

他赫然起身,阮心棠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他,心里却赫然一怔,宇文玦侧首看她,冰冷沉痛的目光,她的心还是被刺痛了。

外头大管家的声音喊了起来:“王爷,宫里的女医来了。”

房中一片寂然。

过了半晌,宇文玦背过身去才冷冷道:“今晚的话,本王只当你从来没说过。”

阮心棠看着他拂袖离开愣了愣,其实宇文玦还是上一世的宇文玦,他从来没有变过,这样的强势让她心有余悸。

不经意抬眼间,却见宇文玦顿了顿,将一包黄油纸包放在桌上,等他离开,她走过去打开一看,愣住了,竟是她最爱吃的相切樱桃,她有一瞬怔忡。

她刚刚其实想过,若是他同意她搬离府中,或者,或者她会……

她会怎样?

女医已经进来了,仔仔细细查看了她的伤势,阮心棠从头到尾任由她摆弄,最后得知并无大碍,春芽终于松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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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玦从岚舍出来就去了瑶伽的院子,他来的突然,瑶伽正发着火,一个茶杯结结实实砸过来,“稀里哗啦”发出一阵想。

瑶伽怒极之后看到宇文玦冰冷地站在门口,她僵硬了一瞬,立刻做出委屈可怜的模样奔过来扑进宇文玦的怀里:“哥哥,你是不是不疼小瑶了。”

宇文玦推开了她,看着她的目光再没有往日的温情,即使是她最讨厌的家人一样的温情,此时也让她无比怀念,她凄哽地又喊了声:“哥哥……”

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模样,流下两行清泪,宇文玦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一些,他进门坐下,瑶伽就像小时候一样蹲在他脚边伏在他膝盖上,轻声道:“哥哥,今日是小瑶不对,你别生气好不好?”

宇文玦撑住了她的手腕,扶起她,让她坐下,瑶伽心里一喜,趁势握住了他的手,只听到他冷淡的声音道:“如今你也大了,不可再像小时候那般亲密。”

瑶伽僵硬了一瞬,明白了他话里保持距离的意思,看着他抽回手,瑶伽哭声道:“那我情愿不要长大!”

宇文玦拧眉,眼底闪过一抹不耐:“不可胡说,将来你总是要嫁人。”

瑶伽僵直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苍白的脸色目光无神嗫呶道:“什么嫁人?嫁什么人?”

“明日我会回禀母亲,让她给你选婿。”

宇文玦的轻描淡写对瑶伽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受了刺激喊了出来:“我不嫁人!为什么要我嫁人!是因为阮心棠吗?”

她又重新跪坐到了宇文玦脚边,双手叠在他的膝盖上,仰着小脸楚楚可怜哭诉道:“哥哥,你变了,阮心棠来了你就变了,你心里已经没有我了……”

这样的姿态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狠不下心,可宇文玦除外,他眼神无波无澜,依旧平静道:“你永远是我妹妹,嫁了人这里也是你的娘家。”

瑶伽拼命摇头,眼泪婆娑地喊到:“我不是你的妹妹!我不是!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你知道的,我对你的心意……”

“够了。”宇文玦冷冷打断了她的话,“这些话,我不想再听到,你安心待嫁,府里的事以后全都交给大管家,你不必再管。”

瑶伽怔在了那里,等回过神来时,宇文玦已经走到了院里,她凄厉地大喊一声:“哥哥!”

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和春夜的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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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阮心棠是被宇文鹿喊醒的,她揉着眼睛睁开,宇文鹿就跪坐在她**一脸喜庆兴奋的脸就冲了过来,吓了她好一跳,阮心棠抱着受伤的手懒懒看着她笑道:“这大清早的,你又发什么疯呢?”

“你瞧瞧,这是什么?”宇文鹿献宝似的送上一本红册子。

阮心棠弯了眉眼调笑道:“还请三公主赐教。”

宇文鹿笑嘻嘻打开:“全京城的青年才俊,有名望的士族公子!”

阮心棠一看,果然都是清俊少年郎的画像和名字性格,她不解地看向宇文鹿,宇文鹿嘻嘻一笑:“这些才俊里头,就有一个是瑶伽未来的夫婿!”

看着阮心棠惊怔不已的样子,宇文鹿笑地坐在她的**哼哼道:“她总是白日做梦想嫁给我四哥呢,如今还看她得不得意!”

阮心棠默了默,宇文鹿忽然想起来,关心地靠近她小心翼翼去扒拉她的领口:“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阮心棠拍开她的手:“等你想起来关心我,我的伤都好啦!”

她下床去,春芽就进来伺候她洗漱,宇文鹿抱歉地嘟嘟嘴:“我也是今天早上去阿娘那儿才知晓的。”说着她又俏皮地枕在阮心棠没受伤的肩膀上,冲着镜子里的她眨眼睛,“说不定四哥就是为了这件事急着把瑶伽嫁掉呢!”

春芽听着“噗嗤”一笑,宇文鹿笑道:“这个丫头倒是喜庆,阿银怎么样了?”

春芽道:“回公主,阿银好多了,只是下床还是会扯痛伤口。”

阮心棠忽然问她:“那这名册怎么在你手里?”

这时宇文鹿又是得意一笑,原来宇文玦下朝后就去了宸贵妃那里提起此事,宇文鹿一心要看瑶伽的笑话,自告奋勇把这件事揽了过来,辩解称大家都是同龄人,彼此了解心意,又能说说小女儿家的心事,更好沟通。

什么彼此了解心意好沟通,女儿讨厌瑶伽,宸贵妃又不是看出一两天的,此时自然看出女儿想搞怪,想着瑶伽好歹是恩人之女,便想拒绝,谁知宇文玦淡淡说了句:“好。”

宇文鹿一边说一边笑,道:“看来四哥是铁了心要让瑶伽死心了。”

她拿起阮心棠的口脂在自己手背上试试色说道:“一会你同我一起去吧?”

阮心棠睨她一眼:“我才不去,你就顾着胡闹,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宇文鹿不信,兴高采烈地去了,还不消半刻钟,她就回来了,发髻也散了,珠钗也乱了,手里的画册,也只剩了一半,她气呼呼地跺跺脚:“瑶伽那丫头疯了,她疯了!”

阮心棠已有心理准备,看到瑶伽这样,捧起她的脸左瞧右瞧:“可有伤着?她扯你头发了?”

瑶伽坐到梳妆台前,整理仪容:“那倒没有,我是躲她扔过来的画册不小心绊倒的。”

阮心棠:“……”

作者有话要说:

家丁甲:干妹妹和老婆打起来了!

家丁乙:王爷把干妹妹嫁出去了!

家丁丙:那咱们王府就要办相亲宴了?

咦……王爷的表情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