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想着刚刚箭步上前的宇文玦,晃了一下神。

追下来的阿银倾了倾身看到宇文玦冷凝的神色顿住了,竟是忘了去扶一扶她家姑娘。

一时周遭氛围滞了下来,石昊见阿银还呆着,正要上前去扶一扶还挂在扶栏上蹲着的阮心棠,只觉身边人影拂动。

宇文玦目光低垂看着她惊惶迷离的眼神,微有怔忡,不禁移步上前,朝她伸出手来。

站岗的府兵情不自禁动作一致斜了眼角过来。

原本还呆呆的阮心棠在那只莹白如玉的手即将碰到她时,猛地回神,转过脸去使劲拉着扶手撑起身子来。

宇文玦神色微顿,直起背脊将手复在了身后。

站好的阮心棠勉强扯了扯嘴角,亭亭行了礼。

他目色清冷,嗓音微凉:“在这做什么?”

阮心棠低着头只是不去看他,端的是恭敬温婉:“回王爷,臣女只是寄封家书,报平安。”

静默一瞬,只听得宇文玦淡淡吩咐道:“去请府医。”

石昊便疾步离开了。

阮心棠心下冷嗤:当我是假装滑下楼来吗?还真是不愿意相信人呢!

事实是,刚刚用力拉住扶手时,她真的有一点拉伤,府医开了药,让精通推拿的女婢来给她舒缓。

这下,宇文玦应该能相信她不是假装了吧。

快近傍晚时,她也觉得没那么疼了,宇文鹿就来了,她“呀”了一声:“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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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下午的事,阮心棠不想多生事端,是以宇文鹿来赴约去看戏的时候,她很识相的准备从岚舍那边的西门出街。

可咱们的宇文鹿三公主又岂是会走偏门之人呢,她大剌剌拉着阮心棠绕过湖泊,穿过花园,特意经过了正院外头的雨花石走道。

“不如我们再请一回四哥吧?说不准这一回他会同意和我们同去呢!”宇文鹿眨眨眼,让阮心棠感到一股寒意。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立刻就摇了摇头,还嫌拒绝的不够坚定,又摆了摆手:“王爷日理万机,我们别打扰他了,况且他去了,那身气派震慑全场,会让戏伶们顿时紧张而失了水准,这么一来,百姓们就失了兴致,觉得不值票价,继而影响了戏班子的名誉,觉得他们虚有其表,连番沉重的打击,有可能从此就消声灭迹了。”

一通论调把宇文鹿说得呆了:“……哦,哦。”

阮心棠自己说完都觉得太过夸张,不禁背脊一凉,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此处阴森的很:“好冷啊,我们快走吧。”

石昊卡了卡,僵硬地偏头去看身旁的宇文玦,心里咯噔一瞬,讪笑了两声:“阮娘子真是……”他脑子飞速旋转,“真是善解人意哈!”

宇文玦笑了一声,双眸微眯,不辨情绪。

“哥哥。”瑶伽站在书房院外,看着宇文玦微微而笑,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婢,如今俨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了。

宇文玦想起义父义母临死前的嘱托,大概也深感欣慰了。

“何事?”宇文玦移步书房,淡然问道。

对于他的冷淡,瑶伽已经十分熟悉了,可见他这样问,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难不成没事我就不能来找你了吗?

她虽委屈,脸上还是笑靥如花,跟着进了书房。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是阮娘子,她说不喜欢绢纱的灯罩,吩咐我让给换成琉璃的。”这里她藏了自己的私心,擅自将阮心棠所说的民间平价的玻璃换成了只有贵族才用的起,并且难得的琉璃。

果然,她敏锐地察觉到宇文玦微不可查地锁了下眉。

她又为难道:“琉璃珍贵难得,用来做灯罩是……太过奢靡了些,可如今她住在王府,外头多有传言她快成王妃了,所以可能她……”

“给她换上。”宇文玦打断了她的话,瑶伽怔了一瞬。

瑶伽抿了抿唇,她以为扯那些谣言会惹怒宇文玦,堆起来的笑意显得那么无力:“……哥哥是因为她帮过你吗?也是,她帮过哥哥,也是小瑶的恩人,哥哥放心,小瑶一定会好好对她的。”

她在这件事上已经给宇文玦找到了原因,宇文玦也就没有细想,为何不假思索,就答应了阮心棠这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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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坊间,有一座古楼春园,共有三层,每一层的外头都挂满了红灯笼,门头还挂着今晚的戏班台柱子的扮相画像只有那种五湖四海有名望的戏班子才有资格在春园演出,票价偏高,在座之人自然要么是非富即贵的,要么是小有资产的百姓。

总有马车停驻,从上头下来几位贵人,并着穿着体面打扮富贵的行人鱼贯而入。

宇文鹿咬着新鲜的柑橘,双目四处睇望,促狭地看着阮心棠:“得亏这戏精彩,不然这些人可只顾着看你了!”

虽是玩笑话,可阮心棠心有余悸,不愿太过招摇,不时以锦帕掩鼻。

第一场闭目时,场中一片安静下,忽然一道高昂的声音响起,正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小二,把你们这儿最有名的桑枝酒拿出来,我要请朋友喝两杯。”

因着这春园成“回”字形,他的声音高调地在楼中回转,众人都听见了,不论那场下中间的散客位置,还是那一二三楼的间隔雅座,总有一些人站起身朝那声音方向作揖。

宇文鹿嗤之以鼻:“就他架子大,生怕别人不知他是忠睿侯府的世子爷!”

阮心棠自然也听出这声音的主人,不禁皱了皱眉。

“鹿儿!这不是我那鹿儿表妹嘛!”孟扶光经过她们这处雅座上楼,眼睛赫然一亮,就踏上了她们雅座的台阶。

宇文鹿心里默叹,极不情愿喊了一声“扶光表哥”。

孟扶光的眼睛直勾勾只盯着阮心棠瞧。

宇文鹿是公主,身份在孟扶光之上,阮心棠却得起身行礼:“见过孟世子。”

那膝盖还未屈,孟扶光已经扶上了她的手,着她免礼,语气轻软缠绵:“你也来了。”

这语气仿佛他们之间有着无比亲密的关系,阮心棠心下一凛,退开了一步,宇文鹿正好插到了他们之间,笑道:“何时见扶光表兄哥,身边总有一位红颜知己。”

她这话说的讽刺,孟扶光面不改色觑了眼身后的雨霖铃,道:“朋友们消遣罢了。”

雨霖铃的面色有一瞬苍白,很快就恢复如常。

孟扶光自宇文鹿身侧看向后面的阮心棠:“今日偶遇,实是我们有缘,我便与你们同坐,好做个伴。”

宇文鹿笑了一声:“我们俩安安静静的看戏,总有人喜欢横插一脚,来扰我们的清净,棠棠,你说这人讨厌不讨厌?”

孟扶光笑着已然坐下,可那笑容里已有几分阴冷,他打发了他的狐朋狗友和雨霖铃上二楼雅座,自己坐在了阮心棠身边的位置。

孟扶光凑过来,低语:“棠棠,那晚你没有请求至尊赐婚,你可知我心中是多高兴。”

“我便知,你怎么可能真心喜欢那冰山无趣之人!”

阮心棠如坐针毡,他每靠近一分,她就觉得头皮发麻,她见识过孟扶光发疯的样子,那些疯狂对她已经有了身体记忆,她本能的只想躲。

宇文鹿拉过阮心棠和她换了位置,冷着脸道:“扶光表哥还是到你自己的雅座去吧,你在这儿,影响我们看戏的心情。”

孟扶光坐直了身子,也沉下脸来:“鹿儿表妹还是安静些看戏吧,待会我送你们回去,有我在,那些个臭男人总是安分些。”说着他扫了一眼那些总是偷看阮心棠的男人们。

宇文鹿讥笑着:“臭男人?怎么这儿还有比表哥更臭的男人吗?”

她一点都不想看孟扶光嚣张自大的样子,拉起阮心棠就要走,却听孟扶光击了两下掌,立刻有几个打手装扮的男人围住了雅座。

宇文鹿怒然转身瞪着:“孟扶光,你敢!”

孟扶光格笑了一声:“我不过请表妹和阮娘子看场戏,表妹何必如此剑拔弩张,你有宸贵妃撑腰,我也有皇祖母撑腰,大家心平气和一点不好吗?”

说着,他已经上前握住阮心棠的手:“阮娘子,请。”

阮心棠赫然抽出手:“孟世子身份贵重,还请孟世子自重。”

她自顾已经坐下,只是不想连累宇文鹿,她清楚太后早就看不惯宸贵妃专房独宠,也清楚太后有多偏宠孟扶光,更清楚,孟扶光的报复心理有多强。

“鹿儿,咱们看完吧,你不是等这一出戏等了好久。”阮心棠安抚着宇文鹿。

宇文鹿受了委屈,气得眼睛都红了,背过身去不看孟扶光,咬牙小声道:“总有一天我让他栽在我手里!”

这一场戏演的什么,他们三人一人也不知,各怀心思。

终于等到散场,宇文鹿第一时间拉着阮心棠冲出去,却还是被孟扶光拦住:“别急,慢慢走,别挤了阮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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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明宫出来,宇文玦看了看天色,换了马车,石昊问道:“王爷,可是还要去哪儿?”

宇文玦沉吟一瞬:“去春园。”

作者有话要说:

阮阮攥着小拳拳:这一世我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

孟世子色眯眯:什么仇什么怨?我对阮阮只有绵绵不绝的爱!

宇文玦:别脏了手,让我来。

(以下画面太过血腥,不可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