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噼里啪啦的雨滴笼罩整个淮城。

云和醒来往窗外看去,一片雾蒙蒙的。算算时间, 淮城的梅雨季节也该来了。

她起身, 意外地看见旁边的床铺有些皱巴巴的,而她自己的手脚却是还在被子里。

她拧了拧眉梢,想起这是裴边屹的别墅, 便也没在意,不会有人偷偷摸进来的。

她起身到洗手间洗漱了一下, 下楼。

大厅的沙发里坐着一个人影,米色的居家服,灰色的休闲裤,袜子拖鞋都不穿,光着脚放在地面上。电脑放在腿面,高挺的鼻梁上架着细框的眼镜,正静静地听电脑对面的人说话。

云和无意听他开会,也没打招呼怕打扰到他, 转进了厨房。里面早已经熬好了一锅早餐粥,正温在灶台上。

她看了看, 开了小火慢慢加热。

过了几分钟,颀长的人影进了厨房, 宽敞的厨房一瞬间像是狭窄了, 他擦着她的肩膀过去,云和愣愣地让开一些位置。

裴边屹拿了两个碗, 盛满了粥,放在餐桌上。

他没叫她, 坐下静静地吃了起来。

云和一时间有些无措, 走到餐桌旁, 拉开椅子坐下,勺子扒拉着粥,她抬眼看他。

“裴……阿屹,一会儿跟我回一趟槐花巷可以吗?”

她主动跟他讲话,裴边屹的神情温和了一些,慢条斯理地吞下粥,问:“回去干什么?”

云和垂眸看着碗里的粥,轻声说:“拿户口本啊。”

裴边屹一瞬停下调羹,抬眸看她,她没有看着他,低着眼像是逃避一样。

唇角瞬间敛平,胸腔像是撕裂一般,他把手里的餐具丢回碗里,冷淡说:“不愿意就算了。”

云和没接话,她甚至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脑海里全是一会儿化个什么样的妆,听说要穿白色的衬衣……

听见“叮当”一声,她回神抬眸看他,“你刚刚说什么?”

裴边屹皱眉,视线扫向窗外,敛着唇角,明显的不开心。

云和顿了顿,忽略心底的刺痛,“那我们现在回去吧。”

屋外下起大雨,他们直接从车库开的车,依旧是那辆被她撞到的宾利。

车子是裴边屹开的,他换了身白色的衬衫和黑西裤,还是云和提的,说拍证件照似乎都是白色的衣服。

白色衬衫卷起一些,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裴边屹开着车一句话也没说,车内安静得听得到外面的雨声。

云和端端正正坐着。余光微微一瞥,看见他握着方向盘的中指上又戴上了那枚银白的戒指。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控制着眼睛和唇角,却没法忽视心底冒起来的那一丝丝喜悦,情绪一夕之间随着车内淡香的香氛开始飘飘扬扬。目光看向车窗外的大雨,一瞬间忽觉怀念。

怀念淮城老街,怀念梅雨季节。

这个时节的雨,留给了她太多的想念。

车子直直开进槐花巷,在四号筒子楼前停下。

槐花巷里的街道变宽敞干净了,第一层的商铺也是焕然一新,除了上层的筒子楼还是老旧的颜色,其余的都变了。

云和原本想着让他在车里等一下的,可话还没说出口,裴边屹已经撑着一把黑伞下了车,转过车头,打开副驾驶的车门。

云和下车,钻进他的伞下。

两人进了雨里,又快速上了台阶,上了台阶就淋不到雨了。裴边屹关了伞杵在地上等云和开门,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

台阶里侧靠墙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脚边放着一块红绸布,上面画着八卦阵图。

云和瞥了一眼,摸出钥匙正要开门,老奶奶的声音传了过来,“姑娘命里的姻缘劫是大关呐,大关不破,命里带灾,天煞孤星呐!”尾音诡异地拖得长长的。

裴边屹眸色一冷,直直射向老太太。

老太太没看他,盯着云和瞧,“印堂发黑带桃花,姑娘你至亲垂危啊!”

云和一惊,扭头看老太太,“那她能活好久?”

老太太神秘一笑,“这就回到了你的大关啦,大关不破,一事不成啊!”

裴边屹却是不耐烦听这些,扯过她手里的钥匙,对准门锁就按下去,“滴滴”两声,大门的电子锁开了。

云和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光看一眼就能准确说出她近状的算命的,尤其事关至亲,她不得不停下脚步,慌忙拉住旁边温热的手。

裴边屹垂下眼眸看着她拉住他的手,不耐烦的神情减少了一些。

云和看着老太太,迟疑地问:“大关?姻缘劫?”

“对咯。”老太太一个赞许的眼神。

“那要怎么破?”

老太太指了指云和的印堂,“结婚啊,结了不就破了啊。”

云和:???

这么算命的吗?

裴边屹的神情也是一动,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扒着手指说:“古人有言‘成家立业’姑娘你啊就得先成家,把此劫破了,之后一切都会顺利,至亲不说立马康健,但也能再活个把时节,工作也好,家庭也好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云和要听的就是母亲能活着的时间,如果结婚能真的延长母亲的生命,晚一点离开,那么她一千个一万个愿意。即便这很不靠谱也很迷信。

裴边屹突然插话,“万一找的是地痞流氓结婚,她还能有好日子过?”

老太太睨了裴边屹一眼,“我还没说完啊。”她转向云和,手指在半空打了个转,说:“你有一竹马,从小与你宿命相缠,如今缘分到了就别拖延啦,他是你的贵人哩……”

裴边屹脸色一下就臭了下去,拽着云和就上去。

云和连意思意思给点钱都来不及。

大门哐一下关上。

老太太笑了笑,手指相捻,嘀咕了一句,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咯……

推开老旧的房门,裴边屹神情怔忪了一下。

云和让他随便坐,进了卧室去翻户口本。

裴边屹没在客厅,而是跟着进了她的房间。

房间还是老样子,发黄的书桌,老旧的衣柜……他看向窄小的床铺,灰白天气下的室内有些昏暗模糊。隐约幻出两道纠缠的身影……

云和拿了户口本出来,一转身就看见他直直看着床。

她瞬间明白他想起了什么,有些不自在地说:“我拿好了。”

裴边屹看向她手里的户口册,定定地站着,片刻,又抬眸看她的脸,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是白的。

他忽然就放弃了,“不结了。”说完转身要走。

云和一把拉住他,无端地心慌,“怎么了吗?”

裴边屹敛着唇角不说话,看向破旧的窗户,外面是灰沉沉的天,雨水滴答滴答落在防盗栏的顶棚上。

空气有些闷,还有潮湿和霉味——和多年前一模一样。

一场欢愉后,从他的世界消失。

云和紧紧盯着他,“裴边屹,你不能这样……你早就知道我家是什么样,我知道你不是嫌弃这一点,为什么突然说结就结,说不结就不结?”

她转到他面前,“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我考虑好了的,你也不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出尔反尔。”

“没有因为别人的话……”他看着她,忽然低下脖颈捧起她的脸强吻下去。

云和被冲得倒退两步又被他扯着拉了回去重新吻上,她没有挣扎。

到了这一刻,云和才忽然明白,他或许是不安的。他一直计较她和小宝的关系,刚刚老太太又是那样说……她伸手抱紧他的腰,主动回吻。

亲了好一阵后,云和往后退开一些,看着他的眼镜,抬手拿下。他没有反驳,只是更近一些看着她。

云和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踮起脚攀在他身上,柔声说:“阿屹,你还记得这里吗?”

她看着他的眼睛。眼镜拿了之后,他的眼睛越发好看,狭长的眼尾,棕色的瞳孔,长长的睫毛。

她知道他记得这里。云和推着他往后,跌坐在床铺上。裴边屹后仰撑着身体,云和伏在他面上,温柔地吻了吻他的眼睛和嘴唇。

裴边屹受不了,手一软整个躺了下去,云和跟着跌下,趴在他胸口。

想起刚刚的老太太,云和忽然说:“老人家说要我‘成家立业’——阿屹要先洞房花烛吗?”

裴边屹呼吸急促了一瞬,手扶在她腰间,喉结滚了滚,隐忍地说:“要的。”

他直起身体,凑近看她,重复了一遍,要的。

洞房花烛——新婚夫妻之礼。

这和他的成人礼不一样,结婚就会绑在一起……

况且,她还有求于他……

裴边屹握紧她的腰,紧紧贴在身上。

云和温柔地吻了他一会儿,直起身体,一点点解开扣子。

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了下来,窗户边上的缝隙里吹进风雨,窗帘微微晃动。

裴边屹听着一模一样的雨声,看着一模一样的老旧房子,感受着一模一样的闷热。

忽然觉得这就是宿命——兜兜转转,来来回回,生生世世。

他伸手搂住她的身体,温柔地亲吻上去。

从一开始就应该是这样。他要的,就是她把他放在心上,温柔对他。他哪舍得真的把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屋子里锁住。

他太害怕了,害怕再一次见不到她。

没有窗户的屋子,全是黑暗的屋子是他的安全之地。把她困在他的地方,她就不会离开他这么久这么久……

……

淮城的雨一下一整天,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还没停。

风带着雨雾从门口吹过,刮起云和的裙摆。像她的一生,浮萍飘摇半载,最终回到故乡。

裴边屹站在她旁边,挡了一些风,从她手里拿过另一本红本,云和还没来得及看就被他收走了。

“一人一……”

他没给她说话时间,拉起她冒着小雨到了停车坪,拉开车门把她塞进去,他也跟着进去。

两人身上都带着细细的雨丝,潮潮的。

车内有些闷,车载香氛发挥了作用,一丝一缕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两人都没讲话,裴边屹轻轻掸了掸袖口的雨丝。

云和看着他,手试探地伸过去拉住修长的手,裴边屹反握。过了会儿他转向她,细细地观察她的神情。

云和对上他的视线,看着他的眼眸,忽然凑上去亲了亲他。

裴边屹有些懵,眨了下眼睛,后又转回身体,低哑地说:“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云和蹙了蹙眉,“我没说后悔……”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云和低头看,是她的,屏幕上大大的小宝两个字。

裴边屹也低头看,神色一瞬之间冷淡下来,比之前还冷漠,唇角敛得直直的,带着一丝丝若有若无地嘲讽。

手机铃声持续响着,云和按下了接听键,随之而来的是车门砰地被关上,裴边屹下了车,转到驾驶位上。

云和坐在后座看着他气冲冲的身影,唇色有些干裂。

“云和?”陆远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小宝。”云和垂下视线,“怎么了吗?”

陆远临的声音有些高兴,“我这边给阿姨约到了燕大附属医院的江教授,说了阿姨的情况。你们之前是不是在那边治疗过,江教授说他知道这个病灶。”

“江教授?”云和怔怔地,之前,母亲还没跟卢灿灿的爸爸离婚的时候,江教授就是母亲的主治医师。

“对。”陆远临似乎在走路,声音有些喘,“云和,我们要尽快,阿姨等不得了,所以你收拾一下,明后天我们就去燕城,你只要照顾好阿姨就行,其他的一切都有我……”

话没说完,他那边自己停了,诧异地看着病房里在为云和母亲沟通检查的医生。

“小宝?”云和诧异,“怎么了?”

陆远临声音有些不确定,“江教授……在你妈妈的病房里……”

云和一惊,江教授来了淮城了?还在母亲的病房里?

她想起什么,抬眸看向驾驶位,男人支着车窗,细细的雨丝飘下来,指尖夹着还没点燃的香烟。

云和回了陆远临两句挂了电话,视线笔直地看着清爽漆黑的后脑勺。

“阿屹……是不是你?”

裴边屹没回,但是神色坦然,明显就是他。修长的手把烟丢回烟盒,发动车子,一瞬开了出去。

到了医院前,云和下车,看了眼车里的裴边屹,知道他和母亲有过节,也没强求他下车。

裴边屹看着她,手搭在方向盘上,修长白皙的指尖一下一下敲着。

云和走近两步,弓下身体,长发从侧边垂了下来,裴边屹视线飘了过去,又收回来。最终只是留下一句,早点回家。

轿车远去,云和怔怔地站了两分钟。

早点回家?

回家么?

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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