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边屹没急着走, 抽出一根香烟,点燃, 夹在指尖。

仰头靠在后面的墙壁上, 摸了摸被她亲过的喉结,想起她刚刚的模样,有些压抑地滚了滚喉结。

深呼吸了一口冷空气, 平缓了一些,空气里潮湿发霉的味道都是那么的熟悉。

裴边屹轻轻抽了口香烟, 顶了顶舌尖。

小流浪儿已经快两个月没洗澡没换衣服了,他晚上睡觉的地方在一堆废纸板堆里。

饿了就去巷子口的胡同里扒垃圾桶,又或者是蹲在卖包子的饭店门口,总能混到一口汤饭。

槐花巷的人对他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只除了一人。

那次的面包被抢走之后,过了没几天,小女孩兜着什么东西, 小裙子提得高高的,往后巷里走。

他缩在纸壳堆里, 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在纸板外蹲下。

和她清澈的眼睛对上, 小小的他往后缩了缩, 不想让她看见。

小女孩见到他,眼睛弯成月牙, 在纸板上坐下。

把兜里的东西放下来,有几个面包, 还有火腿肠, 还有很多真知棒。

“请你吃东西。”她奶声奶气地说, 拿起面包撕开,递给他:“上次对不起嗷,小宝也饿了。”

他垂下视线,什么话也不说,肚子饿到发疼。

小女孩举了会儿,从她兜里掏了掏,拿出小帕子,往前蹲了几步,举起帕子,专注地给他擦脸。

他也没动,定定地注视着小女孩。

她漆黑的瞳孔里,他的脸颊在一点点变干净。

小女孩看着白皙精致的小脸蛋,“哇”了一声,说:“你很好看啊,比小宝还好看。”

他垂下睫毛,一句话也没说。

小女孩把面包放在他手上,糯糯地说:“快吃哦,这次我是偷偷过来的,小宝不知道。”

她把刚刚的零食拿起来,一点一点放在他手边,“都是我藏了好久的。”

他终于抬眸看她,她很好看,肉乎乎的小脸蛋,水汪汪的眼睛。

她那天陪了他很长时间,他吃完面包,吃完火腿肠,把剩下的棒棒糖和小面包藏在了身后的纸板缝了,从里面掏出一个破旧的洋娃娃。

那是他在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他想着下次见她,把洋娃娃给她,让她带着他玩,带着他走。

小云和接过洋娃娃,小洋娃娃很干净。

他早就就着雨水天洗过了。

小云和很开心,抱着洋娃娃,见他衣服早已破烂,说下次给他送衣服过来。

他终于扬起小小的笑容,小心翼翼问:“你下次还来找我玩么?”

小云和问:“你不想我来找你玩吗?”

他快速摇头。

想的,想她一直来找他玩。

或许在那时候的单纯记忆里,见到了她他就不用出去翻垃圾箱,不用继续饿肚子了。

小云和笑起来,门牙没了一颗,眼睛弯成小月亮,“那我下次来找你玩,把小宝弟弟也带上,他可会打架了。”

他伸手去拉小女孩,眼皮有些耷拉。

他很困,晚上又冷又饿,睡不踏实。

此刻她在旁边,他想靠在小女孩身上,可她身上那么干净,他不能染脏了她。

小云和却是不在意,还给他整了整纸板,说:“你睡哦,我哄你睡觉。”

他问:“那你会走吗?”

她说:“我不会走。”

小小的他躺在纸板上,看着她,小女孩五音不全地唱起摇篮曲。

他的眼皮便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来,随后完全睡熟。

他那一觉不应该睡的,因为那次之后,她再也没来找过他。

——骗子。

他也曾在槐花巷住过几年,除了一开始的流浪。

后来被槐花巷的一个软饭男给捡了回去。

那大约应该也叫养父。

李茂是做软饭生意的,靠着一张精致帅气的脸和挺拔的个子与不错的身材,做富婆的生意。

小时候的裴边屹就是因为长了一张好脸,被李茂捡了回去。

李茂也住在槐花巷,只不过住的是槐花巷的巷尾楼。

跟云和住的四号筒子楼隔了三排筒子楼和一个巷子。

李茂刚把他捡回去,关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不允许他出去外面。

那时候他经历过流浪,有得吃有得住,还能穿暖睡好,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只是唯一可惜的一些,不能再见到小女孩了。

但谁会跟吃饱穿暖过不去。

小半年后,见他没有逃跑的意向,李茂才把房间门打开,让他在家里自由活动。

李茂不会带女人回来家里,但会买一些东西回来,不管是他自己穿的,还是用的。

那时候他就知道,他这个养父,不是干什么正经生意的。

李茂经常会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见他仰着头看,毫不避讳地说教一些话,无非是遇到哪种女人该使什么手段。

他那时候开口说话:“我还小。”

李茂笑:“从小学起嘛,我就是小时候没人教,还是自己摸爬滚打偷学来的。”

裴边屹没说话,看着把自己打扮成花蝴蝶一样的男人。

深知这人是提供他衣食住行的人,不要得罪他。

裴边屹表现得很听话,有时候李茂要钓富婆,需要扮演妻子抛弃家庭,他自己一个人把孩子养大的深情人设,就会把他也打扮一下带着出去。

裴边屹不是又蠢又固执的人,弄明白后就会配合李茂。

经历过流浪,他知道什么样的环境,使什么样的手段如何才能获得更好的生活。

李茂格外满意他,把他当继承人来培养,教得最多就是勾引人的手段。

到了上学的年龄,李茂也不吝啬钱,送他去读书,因为学历越高,越得上层富婆的青睐。

李茂自己是没办法了,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裴边屹身上。

只不过叮嘱他,在学校多盯着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孩。

那时候裴边屹的名字叫李屹。

上小学的时候他又再次见到了小女孩,只不过小女孩身边,永远跟着一个小黄毛。

他只能远远地跟着他们,偶尔看见她笑,他也会跟着笑,她吃过的小零食,他也会跟着买一份。

她从来没回头看过他,因为她身边有其他小男生。

只是上了初中后,再也没见过她了,他找遍淮城的所有中学,最终跑去槐花巷四号筒子楼附近,装作是她的同学,打探她的去向。

巷子里的邻居都说,她们走了,永远不回来了。

他的世界瞬间有了裂痕,她走了,他再也看不见她了。

他开始逃课,跟着王小帅他们去网吧,跟别的中学的混混干架,打得天昏地暗。

李茂拿他没办法,有一段时间是休学转态,怕他出去惹祸,只能一直带着他。

他初三的某天,李茂的一个客人是从燕城来的。

李茂那时候不知道他是燕城的,照样带着他去了。

那个燕城的客人不是别人,刚好是他母亲的一个小姐妹。

两熟人面面相觑。

最后,裴边屹被连夜赶过来的俞凌带走,而他的养父李茂,为了杜绝这段往事被挖掘出来,裴家送了笔丰厚的钱财给他,把他远远送去了国外,此生不得再回来。

初三回的燕城,那个在槐花巷里见到的小黄毛早已在家里。

母亲最终还是跟父亲离婚。

小黄毛的妈妈进了裴家,占据了他母亲的位置。

小黄毛看见他的那一刻,身上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像只刺猬一样,可他又何尝不是。

裴边屹冷冰冰看了小黄毛一眼,不顾爷爷奶奶的呼唤,转身跟着母亲走了。

小时候他是知道父母各过各的,母亲也跟着其他的叔叔挽着手拉到他面前过。

后来因为他的失踪,他母亲再也没找过,只是他的父亲,在母亲离婚后不到一年把外面的人给接了回来。

所以他不愿意住在裴家,他去跟母亲一起住。

那段时间的母亲,对待他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

小心翼翼的,礼貌客气的。

裴边屹越发沉默,不出去也不爱说话,有时候坐在阳台就是一天。

高二时听说他母亲要调到淮城,听到这个与他结缘的城市,他转头看向母亲。

俞凌见他终于有一点点对外的情绪,尝试着问他,要不要跟她一起去淮城转转。

俞凌想的是心病还须心药医,儿子是从淮城回来后开始封闭自己,那就去淮城,总有一丝希望。

冬至的时候,裴边屹陪着他母亲来了一趟淮城。

他再次站在了槐花巷路口,看着这陌生又有些熟悉的街道。

淮城的冬天很爱下雨,阴雨蒙蒙。

他再次看见了她,穿着淮中的校服,背着大大的书包,撑着雨伞从他旁边路过。

她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长高了,长开了,胸前鼓鼓,身形纤细。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看着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筒子楼。

那晚回去,他第一次做梦,梦里都是她的样子,梦见他们手拉着手走在校园里,梦见她靠在他回怀里睡觉,梦到他偷亲她……

醒来的那一刻,他决定回来淮城,回来找他喜欢的人。

转到淮城是在春末夏初,他的记忆里,淮城的夏天格外炎热。

可一想到要去见她,他的心脏就如同夏日的蝉鸣,聒噪个不停。

熨平的校服,整洁的衣领,他照了照镜子,满意出门。

他特地去槐花巷偶遇她,可她眼里只有路,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他特意撞上去,她也能灵巧避开,垂着头跑远。

他看着专注自我的女孩,想着来日方长。

要一点点融入她的生活,要她一点点听说他的名字,看见他这个人,对他有所关注,然后再图谋不轨。

淮中那么大又那么小,他每次想见她,都会绕路经过她的班级,看着她埋头奋笔,他就会满足。

好好学习云和,以后一起上大学。

到那个时候再谈恋爱,毕业就可以直接结婚了。

只是事情的转机,永远跟小时候有关。

她直直找上他,居然是把他认成了小时候的小黄毛……

跟她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即使她手里拿着刀子在捅他。

现在,云和成了他女朋友,尽管这是威胁来的。

但他依旧很开心。

或许是因为小时候多多少少受李茂的影响,每一次他跟她在一起,无论是亲吻还是拥抱,都带了一丝丝勾引的成分。

他知道这么做很卑鄙,可他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他是个很差劲的人。

走过阴暗,躺过肮脏,见了光,便只会追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