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的没搬过几次家，来来回回三四次，快递盒上的单号撕了贴贴了撕，纸壳还是从南城寄去北城那一个，表面都凹陷下去一块。
这么多年，没丢，也没打开看过。
崔钰从门口路过，瞥见他盯着那个箱子出神，手里握着的钥匙串叮叮当当响，崔钰屏气凝神，鬼鬼祟祟的探进半张脸，颇有种窥见天机的紧张感。
钥匙串在手里响个不停，苏栎收了手，直起身又把箱子推了回去。
崔钰颇为扫兴。
工作室刚开张，生意萧条，苏栎和崔钰决定办个小型展览，宣传成了最近的主要任务，苏栎的微信号直接拿来做了工作号，加了一溜乱七八糟的人。
朋友圈每天推广一条，收效甚微，直到展览那天，闻讯赶来的人还没苏栎站在门口当人形招牌引来的人多。
苏栎被工作室众人强行摁在展览厅楼下，发传单做介绍，上个厕所都要快去快回。
回国快半个月，天意渐暖，一件薄开衫外套，一件T恤就足够了。
来观看的小姑娘大一大二居多，都以为苏栎至多不过20岁，了解真实年龄后颇有些可惜，苏栎看着一群小姑娘难掩失落，第一次对自己的年龄有一种深深的惆怅，青春如同昨日黄花，看来是一去不复返了。
崔钰和他从早上站到中午，中午草草吃了顿午饭，又开始站岗。
和苏栎不同，崔钰的情感进度飞速，近段时间又勾搭上某个小0，热恋期，线上线下聊个不停，苏栎对他丰富多彩的私生活不感兴趣，只是对崔钰旺盛的精力比较惊讶。
毕竟白天上工，晚上约会，这种精神也挺难能可贵的。
晌午时间段，来的人比早上少了很多，太阳正好照到这块，苏栎站得犯困，坐到崔钰旁边的躺椅上，捡起崔钰嫌热搭在一边的外套往头顶一蒙“你看着，我得歇会”
两人早上六点就起了，工作室男丁少，前一天布置场地几乎都是他们俩亲力亲为。
苏栎犯困是不假，可惜他刚一趴下，隔壁某家手机店和他作对似的，门口的音响踩着他趴下去的点开始放歌。
旁边似乎很快来了人，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崔钰还在和他小男友发语音，抬头看了一眼。
面前的人，帽子墨镜口罩，面面俱到。
崔钰放下手机，摆出标准八颗齿迎宾微笑站起身“你好，有意向了解一下我们的艺术展吗？”
许泽点了点头。
苏栎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崔钰诓人回去给他们做宣传，那人居然干听了快三分钟没走，也没嫌崔钰烦，甚至崔钰说了一箩筐那人一个字没说。
反正睡不着，苏栎想着等隔壁的歌停了再歇，直起身转头朝崔钰那边看了一眼。
他看崔钰干巴巴的和人说了一大通，传单都忘了递，伸手在桌上揭过几张，朝许泽递过去。
许泽僵在原地没敢伸手，崔钰截过他手里的传单，又添了几张递给许泽“可以先看看我们的宣传单，觉得有意思的话，家人朋友可以麻烦你叫他们来看吗，免费的”
隔着墨镜，崔钰只能看清倒映出自己的一张脸，对方眼神在哪他都不清楚，不过看这人的身形，又莫名有点眼熟。
许泽听崔钰建议了一大通，没伸手，只是压低声线说了声“好”
声音听起来很怪，嗓子眼里压着咳喘的气音，说一个字就喉咙发痒。他怕苏栎听出来，赶忙转身朝楼上展厅走。
苏栎全程没什么反应，把外套递给崔钰“外套穿好，小心感冒”
崔钰难得收获苏栎的关心，还沉浸在之前和小0聊天的氛围里难以自拔，拿出他那套恶心人的本事“哥身体好着呢，给我们小栎穿，昨晚哥太猛，受凉了吧？”
崔钰嗓门真不小。
苏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等了一会，把外套甩桌上“不穿拿来当抹布”
他朝楼梯口扫了一眼，再坐回凳子的时候，心就乱得差不多了。后面再陆陆续续来了多少人苏栎也不太清楚，眼神总有意无意往下楼的人身上扫，过了两三个小时，不知道是错过了还是没下来。
下午茶时间，崔钰提着一袋外卖要给楼上的工作人员去送，苏栎从他手里抢过“我去”
崔钰没说什么，两人是室友，合租的时候他负责煮饭，苏栎也会主动做一些家务什么的。
他没了解过以前那个懒货，对苏栎主动跑腿主动干活，没什么感想。
他们租的展厅在二楼，再往上是其他的展会，苏栎提着一堆东西上楼，除了工作人员，展厅里的游客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他把外卖一股脑放到一边的工作台，朝几人道“辛苦了，大家自己分一下”
展厅里面有各种照片墙和帘布，苏栎大概扫了一眼，转过一片展柜的时候，看见了某人。
没戴墨镜，茶几上搁着，人就靠在休息区域的沙发上，闭目侧对着苏栎。
天气已经转热，来参观的一些女孩子甚至不怕冻的穿上了长裙，沙发上的那人还裹得贼严实，衣带顺着小腿垂到地上。
隔了这么多年，还是畏寒。
苏栎掰了下拇指，转开眼往外间走。又过了一两个钟头，展厅只租到六点，时间点一到，他随便叫了个人“沙发上那先生好像睡着了，你去叫一下”。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苏栎也不会在一个坑里栽两回。
忘不了，他承认，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一个七年能过，两个也能，十个照样。
“先生？”
许泽被叫醒的时候，总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身上发了层冷汗，脑子里倒是清醒得很。
他只知道阿篱说错了，他不该来的，他给苏栎造成的麻烦够多了，现在居然还不怀好心的妄想苏栎是骗他的，猜想苏栎和崔钰感情不和，肖想苏栎记得他。
他之前想要的很多，很过分，想苏栎是他的，就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但现在什么也不敢想了，只希望，至少不要像现在这样。
但如果有了第一步，他只会变本加厉，因为他心怀不轨，插足别人感情的想法不得终日。
展会要办两天，许泽从沙发上站起身，往外走了没几步，看见工作室的人正在收拾场地，苏栎一手夹着几个展板往一边挪，他重新戴上墨镜，上前几步“需要帮忙吗？”
其实他不用刻意压低嗓音，发烧带来的沙哑这几天越发严重，没人能听出来。
苏栎把展板往墙边一靠“谢谢啊，不用了，你戴墨镜也不方便”
“没事，我方便”许泽直接转身，开始忙活了起来。
工作室的人都呆了一下，这么热情的游客，还是第一次见。
崔钰对许泽这一身打扮印象还颇深，凑上前上下打量许泽“哥们，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自认为是某个熟人来捧场，越看许泽一身的打扮越觉得像在遮掩些什么。
许泽没理他，绕过崔钰，把苏栎面前的东西都搬空了。
工作室的活都是按区域分的，所有人看他一声不吭帮苏栎干完了，有女生凑到苏栎面前“栎哥，你朋友？不介绍一下？”
苏栎靠在一边，看许泽又要过来接手自己的最后一点工作，问了许泽同样的问题“我们认识吗？”
许泽不说话，摇头。
旁边的女生看他身形气质都上佳，对那张遮得严严实实的脸感兴趣得不得了，收工后众人聚餐，不时有女生朝许泽发出邀请“我们要去聚餐，你要不要一起？”
“是啊是啊，我们崔老板请客”
许泽不止包揽了苏栎的活，而且干劲十足，一个人几乎干了三个人的分量。
崔钰也走过来，没有辜负一群女生的期望，对许泽道“一起去呗，相逢即是缘，交个朋友？”
许泽往上拉了下口罩“不……”
拒绝的话刚起了个头，苏栎上前两步，极度自然的勾过许泽肩膀，笑道“走吧走吧，我们老板请客，多来一个是一个”
许泽呆愣的被苏栎带出一步，感受到近在咫尺的触碰，苏栎的手就贴在他后背，甚至让他一度以为是发烧带来的幻觉。
惊喜交加，语无伦次的说了声“好”
然后戴着口罩和一群人去了火锅店。
人数较多，坐了两桌。许泽很幸运的和苏栎坐在了一起，旁边的人不时朝他瞧几眼，似乎在等他什么时候露脸，许泽不愿意想这么多，对他而言，坐在这里，多一秒都是赚的。
服务员正在上菜，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惊呼。
崔钰朝旁边的女生瞧了一眼，凑过头去看她手机“什么东西？”
那女生擦了擦眼，语气难掩兴奋“等会等会，我确认一下”
一秒后
“我的天！”
“什么玩意儿？”
“啥啊”
众人都凑到一堆，朝她手机屏幕上看。
是微博界面。
“我去！我下午怎么没看见？？？”
“活的明星啊，救命，我都错过了什么！”
“家人们，这他妈可是许泽第一次发个人微博！！！”
“出息了家人们，出息了！”
@许泽XYZ：打卡——万象城艺术展【配图】【配图】
微博是才发的，配图一张是展品，一张是工作室白天发的传单。微博下面的评论已经刷了几万条，评论区前几条许泽还回复了，众人扫了一眼，都是问展厅情况的受到了垂青。
其他表白评论依然被忽视得彻底。
众人都刷评论刷得心潮澎湃，崔钰也不例外，激动得把苏栎的袖子扯得皱巴“牛逼，牛逼，太他妈牛了！草”。
所有人兴奋得很，恨不得掀了火锅店的房顶。苏栎神色不明，把袖子从崔钰手里拽了出来。
许泽眼看差不多了，旁边的服务生已经开始上菜，他也趁众人兴致高昂的空当往外走。
刚走出店外，被人叫住了。
不是叫喂，也不是叫的许泽，叫的许灵云。
刹那间，许泽从头到脚冷了个透彻。
他没敢转头，装聋作哑似的继续往前走，傍晚的夜市五光十色，人山人海，他步子迈得很快，却没走出几步就被人拽住了。
“你到底几个意思？”苏栎不顾周围人的目光，语气已经沾染了一丝怒意。
许泽有点头晕眼花，腿侧抵在绿化带边上“没，你认错人……”
苏栎却早对他这些张口闭口的谎话烦不胜烦“你是不是觉得我是瞎子啊，还是你觉得自己演技特好，以前能唬弄我现在更可以？”
“喀喇”的碎裂声，两人都很清楚。
许泽在满地的碎片里捡起了最重要的一角，反射出一个最为重要的事实，没忘，苏栎没忘。
并不是全不在意，苏栎在忍，在等，等交集清零，等直线平行。
但许泽一次次打破规矩，一次次故技重施，平和的假象不复存在，那根深藏多年的倒刺已经到了非拔不可的地步。
“我没这种意思，我只是，想帮你”许泽的整只手在空气中一动不动，冻结成了一柱冰雕，直到苏栎松开他，话语全是利刃，破冰而入“你离我远点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你是工作太闲了，碰巧遇见我，又想把以前那一套重新试一遍是吗？”
“看看我这么多年，是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服个软，卖个乖，背地里做点一厢情愿的事情，我就又感动得稀里糊涂”
“许泽，我他妈真的够了，七年前的游戏放到现在，早就过时了，你要玩你找别人，你现在是明星，喜欢你的人一抓一大把，你爱和谁演戏和谁演”
苏栎什么面子也不想要了，破罐子破摔“是，我承认我七年来没一点长进，没出息，所以拜托你离我越远越好，你说的话，做的事我每一件都不想听不会信，听懂了，满意了吗？”
苏栎尾音都带了一丝颤，他的确没出息。
这么多年，在各式各样的人里兜兜转转一大圈。
依葫芦画瓢，第一印象不错的可发展对象，或多或少都藏了某人的影子。
一旦发现对方和印象里的模板有出入，他就立马回撤。尝试过无数次，苏彬武介绍的对象，学长介绍的对象，每一个他都去看，都去认识，真诚的和别人聊，却往往一顿饭之后，他就主动断了联络。
正是因为见过各种类型的人，他越发意识到当年那个少年的独一无二。
会哭会笑，会逗会闹，一颦一笑，深刻隽永。
是他的独家记忆，太难说忘就忘。
他吸取教训向来很快，却在这件事情上怎么爬都爬不出来，七年前的火烧到今天，苏栎对许泽的感情复杂得自己都整理不清，烧到许泽跟前，在混沌漆黑的荒原卷起了一场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