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泽眼前白了一瞬，差点没站稳。
阮篱心知自己不能再站在这，往外撤了几步，手上使了大劲，把苏栎推了进去，反手把门关了。
剩下的就交给他哥了，要杀要剐他都管不了了。
VIP病房的暖气足得很，苏栎浑身都冷透了，指尖缩在袖口里发抖。
许泽爬起来得着急，见到苏栎后脑子里阵阵嗡鸣，断断续续的咳嗽。
苏栎没动，眼都没眨一下。
许泽脑子里发黑发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苏栎怎么找到这的，还是和阮篱，他爹一起来的？
他一边咳一边伸手去拉苏栎衣袖“哥哥，我……”
要说的太多，许泽找不到从何开口。
苏栎抬起手避开他指尖，从兜里摸出那个大阿福，递给许泽“送你的”
许泽又惊又喜，往前走了几步“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还送自己礼物，哥哥不生气？
他几乎算的上喜出望外，甚至觉得自己做的那些事情似乎没什么大不了，苏栎都不介意，亏他还每天提心吊胆的。
苏栎抬眼“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
许泽被他盯得心里一惊，只是木讷的问“什么事？”
“自习室的兼职，你不需要的吧？”
许泽四肢百骸的血液被冰封了须臾，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是自己难看还是苏栎难堪。
他手里握着那个泥娃娃，指骨关节的血色褪尽，眉眼是病态的疲倦，脸色却比不上苏栎的半分惨白。
苏栎一阵口干舌燥，声带沙哑得不像话“你找别人去的？”
少年纯正的嗓音蒙上了一层阴翳，许泽后槽牙都要磨出血了，喉结滚动了一圈，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声音极度心虚，低得他自己都快听不见。
苏栎后脑勺像被人打了一记闷棍，看着许泽，双眼像被强光晃了似的猝然一眨，毫无预兆的一阵汹涌酸涩。
太搞笑了。
苏栎不知道多少年没哭过了，完全不知道泪闸一打开，关都关不上，他就像要把十来年没哭的哭够，话也不说一句，呜咽声都没有，就站在许泽面前一个劲流泪。
许泽心里慌得没了底，猛然把苏栎搂进怀里，他吓得要死，嘴里语无伦次的安慰，说来说去都只有一句对不起，他干的这些事情，说什么都没用。
一桩桩一件件，没有误会，全都是他自己做过的烂事。
苏栎被他搂着也不动，许泽伸手给他擦脸，被苏栎脸上的温度凉得一个激灵，直接凉到了心里“哥哥，咳，我错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不不对，之前或许是，但我后来一直想和你说清楚，我太害怕了我不敢说……”
许泽在苏栎面前哭了无数回，每次苏栎都能把他哄好，现在两人的位置颠倒，许泽心里又急又绝望，根本不知道能说什么把人哄回来。
他把外套裹到苏栎身上，双手捧着苏栎的脸“哥哥，你骂我一顿，打我，打死我都成，我就是犯贱，混账，骗子”
苏栎难得有了点反应，他伸手把许泽的手腕掀开“你觉得好玩吗？”
许泽双手滑稽的悬在半空。
苏栎单手把肩膀上的外套撩到地上“我都要恶心死了”
许泽怔在原地，心里像被剜了一块，如坠寒窟。
两人即使在最开始互不熟悉的阶段，苏栎也没说过这种话。
他在苏栎面前，从来就不是坚强的，要是放在往常，他早一边哭一边撒娇了，现在他只能无措的看着对方，一句话都不敢说，气都不能大声喘。
直到苏栎出了门，要不是那个憨得要命的大阿福还在他手里，许泽都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盯着大阿福身上的几个身体健康的大字，胸口一疼，猛然弯腰剧烈呛咳，阮篱见苏栎进门没一会就出来了，正想过来探查情况，许泽的咳嗽声听起来撕心裂肺，他担心的往病房走，余光瞥见苏栎脚步毫不停留，五楼都没坐电梯，快步转下了楼道。
苏彬武晚上回家，没在桌上看见苏栎的手机，他只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出去买了菜和零食，做好饭菜已经快七点，苏栎这小崽子还没回来。
苏彬武给儿子拨了个电话，要是放在平时，按苏栎那个鬼精灵的脑子，一定不会接他的电话，然后回家再把手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苏彬武放回来。
但苏彬武一下就拨通了，他明知故问道“还没放学？”
苏栎那边囫囵应了声，苏彬武根本没听清楚这熊孩子说了句啥，剩下的便只有一阵电流音和呼呼风声。
苏彬武不知道这小子搞什么鬼，只当他快放寒假兴奋过了头，考试这大关没过就提前庆祝，于是道“明天考完随你怎么疯，快点回来吃饭，今天有咖喱鸡烩饭，你不是前几天就叫我做吗？几点能到？”
苏彬武把饭菜盖好，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面等苏栎回话，等了几秒，扬声器里传来一长串的吸气声，苏彬武心脏莫名其妙揪紧了一瞬，拿起手机还没开口，苏栎哑着嗓子“爸，胃疼”
哭了。
苏彬武单手夹着手机，围裙都没来得及解开就往门外走“现在在哪？”
苏栎猝不及防在电话里哭出了声，听起来委屈伤心得要命，苏彬武隔着电话都能料想到他儿子有多难过。
苏栎哭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从他妈走了之后，就算是想哭，都只会憋着，小学的时候就贼能憋，憋得打嗝都闷不吭气。
老父亲刚下楼，就在公寓楼下的长椅上看见了苏栎。
苏栎撑着膝盖，弯腰坐在长椅上，隔着厚厚的羽绒服，依然能看见起伏剧烈的脊背。
苏彬武疾步上前，刚靠近苏栎，就看见地上湿了一片。苏栎一边哭，一边剧烈反胃，呕到最后只剩一地清水。
苏彬武被苏栎剧烈的反应吓了一跳，见他根本吐不出来了还是一个劲抽搐，苏彬武干脆伸手捂住了苏栎的嘴“别吐了，忍，忍一下”
苏栎半张脸埋在苏彬武手里，用力往下吞咽，拼命压抑那股恶心的感觉，眼泪糊了苏彬武一手，苏彬武看他稍微缓了一点，伸手要去探他的胃“疼得厉害不，抽不抽”
苏栎应该是冻的和刚才吐过的原因，嘴唇只会一个劲发抖，苏彬武不知道他儿子怎么弄成这样，他张开双手把苏栎撑起来“来，爸爸背你，我们先上楼”
这栋楼的人几乎都认识苏栎，见苏栎趴在苏彬武背上，只露出一小截下巴，都调侃道“小栎这么大还要爸爸背？”
苏彬武勉为其难扯出一个算不上彬彬有礼的笑，朝旁边的阿姨道“他胃疼”
阿姨哎哟了一声，心疼似的拍了拍苏栎后背，一边和苏彬武唠他家那口子也是胃不好，一边说这个胃病要怎么怎么养。
苏彬武点头应下，电梯门一开，背着苏栎快速走了出去。
果然，刚出门，背上的人就有了反应。
死要面子活受罪。
苏彬武对苏栎的胃病最是上心，他身上还穿着那条围裙，下楼，上楼，泡药喂药，一直没来得及脱。
直到苏栎喝完药在沙发上窝好，苏彬武才把围裙取了下来。
父子俩坐在沙发一头，苏栎和平时躺在沙发上玩游戏的姿势没两样，苏彬武看了看对方的核桃眼，刘海汗湿黏在额头上，嘴唇又干又白，转身又要去给苏栎接水。
桌上的饭菜凉了一半，苏栎看着苏彬武的背影“爸”
苏彬武顿住脚，苏栎隔了好半晌，哑声道“不住校了”
父子俩没能多说上几句话，苏栎下了决定后就一言不发，胃里反反复复闹到深夜，单是干呕就呕了三四回。
苏彬武已经给老秦请过假了，守了苏栎一晚上，直到三点苏栎难得消停了，他才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苏彬武八点惊醒，正打算去看看苏栎怎么样了，一起身，桌上放了部手机。
苏栎还是去考试了。
邓鹏昨晚给苏栎发了一长串消息，没得到回复，今天进教室看见苏栎安安生生的提前到了，拍了下他肩膀“你昨天没拿到手机？问清楚没到底什么情况？”
苏栎放下手上的书“问清楚了”
邓鹏一屁股甩到许泽位置上，苏栎瞟了他一眼“好奇？”
邓鹏真挚的点点头，一脸求知欲渴的模样，苏栎勾起嘴角朝他笑笑“那就好奇去吧”
……
邓鹏见他还笑得出来，猜想这俩人的矛盾一定解除了“卖什么关子，少爷到底为啥退学啊？”
苏栎叹了口气“你都说人家是少爷了，读不下去干脆继承家业了呗”
邓鹏觉得苏栎的态度怪得很“你之前不是说许泽他家里人对他不好吗，我都绕晕了，到底啥情况啊”
苏栎郑重其事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鹏”
邓鹏“？”
苏栎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模样摇了摇头道“我说啥你就信？许泽家里人对他好着呢”
邓鹏“？？？所以真是回去继承家业了？”
苏栎没再说话，邓鹏一个激动拍上苏栎后脑勺，苏栎面色一白，差点被他重新拍吐，他定了定神，只听邓鹏道“那你不是傍上大款了？”
苏栎揉了揉头“这福气给你好不好？”
“你舍得？”邓鹏好笑的看苏栎一眼。
苏栎低头笑了一下，没说话了。
柏石和林奕相继也知道了许泽回家继承家业的事情，都替俩人松了口气。
下午的英语考完，就该放寒假了。
邓鹏心道苏栎这见色忘义的家伙，考完试一定会去找许泽，但邓鹏还是屁颠屁颠的凑上去讨不快，呼朋喝友的道“栎子，去网吧呗”
苏栎正在往包里放书“明日之星？”
邓鹏半坐在苏栎桌角“你收拾书干嘛，这不放假了？下学期好像不搬教室，新修了栋教学楼，我们还是在这边老教学楼上课”
苏栎淡淡的哦了一声，把用得着的书都塞好“我背回去，寒假复习，卷死你”
……
邓鹏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从苏栎嘴里听到这种话，他简直能噎死。
他说着看向许泽的桌面“许泽的书呢，不读了东西都不带回去啊？”
柏石跟在他后面，弯腰去翻了翻许泽抽屉“对啊，这还有衣服呢，要不栎哥，我们给他送回去？”
苏栎拉好拉链“不用，他自己会来拿的”
柏石哦了声，邓鹏扫了苏栎一眼“许泽现在在家吗？”
苏栎挎上包往外走“生病了，在医院”
邓鹏顿时放弃了去明日之星的提议，建议道“那我们去看看少爷呗”
苏栎脚步顿了一下“过段时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