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中中午不让学生出校门,只有家长送饭的学生,可以去校门领饭。

正午时分,班上所有人都去了食堂,苏栎趴伏在窗边,从他这个角度,可以看见学校后门的水泥矮墙。

一中后门窄小,平时几乎没人经过,旁边的铁栅栏,上面缠了各种荆棘丛蔓,拨开了几个大洞,专门拿来递外卖。

矮墙前边暂时没人,苏栎眯着眼舒服地晒了会太阳,秋季的阳光洒在身上,总让人怀疑自己没睡过觉。

意识打盹间,从茂密的树荫转角下出现一抹白色身影,还抬手朝苏栎挥了挥,苏栎懒趴趴地回了个手势,睁开了眼。

自从许泽和他一起吃饭,苏栎的懒劲就一天胜似一天,已经到了饭来张口的地步,下楼拿外卖这样的事,都有人给他代劳了。

苏栎看许泽拿到了外卖,估摸着十来分钟便能回,于是从窗边起身,回了座位。

最近天气忽冷忽热,这一点不用看天气预报,从许泽身上穿的衣服数量便能知晓。

他或许是畏寒,早早地穿上了加绒外套,已经持续裹了一周。今天天气回暖,下楼拿外卖才脱了下来,就搁在桌上。

苏栎伸手握上外套一角,打算拎起来放好,角度掌握得不对,袋口朝下,从衣兜里划了张纸出来。

一张硬质卡纸,水蓝色。

苏栎没有背着人窥探隐私的习惯,捡起来打算给他塞回去,但或许因为对方是许泽,苏栎既没有刻意去看,也没有刻意避让,卡纸不大,一扫而过,一些放大了的关键字很容易看清。

苏栎把纸塞回口袋,动作带了些匆忙。

是什么时候收到的情书呢?为什么要贴身放在口袋里?是打算回复,还是……

没留时间给他细想,后门传来了一阵响动,许泽轻轻把门推开,进门第一件事是叫了声哥哥,苏栎抬眼,明明还是那个人,声音一样,打扮一样,发型一样,连神色都一样,可苏栎突然就心里犯抽,毫无道理地去想,许泽是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苏栎都觉得自己的心思来得荒唐又滑稽,像一个小屁孩,总希望自己得到的东西都独一无二。

或者又像他对苏彬武,认定了是自己的,就一丝一毫不想和别人共享,哪怕知道别人抢不走,他心里都膈应得不得了。

所以,他是在什么时候,把许泽划入了他的所有物里呢?

简直可笑。

苏栎神色不明地笑了一下,把书桌收拾出来,没说什么,一切照旧。

他希望许泽主动告诉他,许泽不说,他就不问。

兀自清高到了运动会,许泽也一个字没提。

邓鹏是体育委员,专门挑了一节自习课,挑选参赛人员。

1班是文武双缺,累死累活,煞费苦心也选不出几个自愿参加,最后只能霸王硬上弓,点到谁谁去。

女生项目是最难选人的,连李安然这种弱不禁风的学霸都被硬塞了一个项目。单是选女运动员就选了快半小时。

苏栎虽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但到了这种时候,即使他不愿意,邓鹏也不可能要他好过,相当于是摁着头给他报了三个项目。

邓鹏嘴里的跳高一出来,苏栎就下意识反胃,开学那五十遍跳高杆历历在目,苏栎不容反驳道“跳高你自己去,杀了我我也不去”

邓鹏自己也已经有了三个项目,班上体育稍微好一点的男生都被他东塞西塞,剩下的全是些老弱病残。

许泽不知道属于病还是残,总之邓鹏是没敢给他填。

现下就缺了个跳高,邓鹏眼看着下课铃快响,正打算课下随便找个人,许泽的声音清清冷冷的从后排传来“我去吧”

苏栎还没来得及说话,邓鹏像是生怕有人反悔“好嘞,齐活了”

拿着报名表就窜去了办公室。

今年的冬季运动会由于各方因素,往后延迟了半个多月,直接拖到了十一月末。

“你凑什么热闹”苏栎看了眼许泽,天气的确越来越冷,但这人也实在是太提前了,已经穿上了厚重的羽绒服,平时在教室外还要戴手套和帽子,生怕自己行动敏捷似的。

就这阵仗,运动会是要滚过跳高杆吗。

许泽似乎对自己总有一股蜜汁自信,至少在苏栎眼里是这样的,只见他从高领毛衣里探出下巴,语气还带了点期待“我跳高还行,而且运动会之前,是不是会统一训练?”

“对,这么冷的天,你愿意出去训练?”苏栎探手,隔着刘海摸了摸许泽的脑袋“脑子冻坏了?”

秦正杰不知道发什么神经,一到冬天就要让班上的人把窗户全部敞开,整个教室八面透风,苏栎看许泽冻得额头都冰冰凉凉,伸手把自己位置旁边的窗户关了,又一脚合上了后门,算是这破洞教室里唯一不怎么灌风的地儿。

“过来”苏栎朝许泽勾了勾手指,把许泽摁到自己位置上,又把许泽的桌子和自己的桌子怼到了一起,美其名曰“报团取暖”。

南山一中每个班只有三十多个人,人丁不足,教室宽敞,所以不兴什么同桌制度。

见他们凑到了一堆,前排也有些人蠢蠢欲动,没一会班上就鸡零狗碎地乱成了一锅,东一坨西一个,全部挤连成了一团。

苏栎手揣在兜里,刚才活动了一下,感觉浑身的热气都蒸发了不少,是有点冷。

两人之间突然贴得极近,许泽往左边挪了一点,把自己的羽绒服拉链掀开了。

苏栎侧目看他一眼,“热的你?”

还没损完,那件又长又厚的羽绒服就把他也裹了进去。

草?

许泽还不知收敛地往他身上靠,苏栎僵直地坐着,直到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他都毫无反应。许泽从他背后探过手,把苏栎的手套进了外套的另一只袖子里,又收手把帽子罩在了两人头上,从背后看起来,像裹了一床被子。

被子里面热气蒸腾,苏栎被许泽的体温熏得发烫,从脖颈处升起了一股热气。

他有点不安分地想动,稍微一侧脸,许泽的目光便猝不及防的落在了他脸上。

太近了,呼吸甚至洒在他鼻尖。

苏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整个头热得快要火山喷发,恨不得冲到教室外面透口气。

许泽毫无察觉似的,收回目光,左手把他的右手裹住了,还搓了两下,揣到怀里捂着,嘴里一派天真无邪“没事,捂一会就不冷了”。

更热了。

由内到外,从头到脚的热,苏栎木愣愣地盯着那两只手,热到眼尾都染上了一层薄红。

这人到底在干什么呀,苏栎抬眼往教室前面瞟了一眼,视线被帽子遮挡了一些,但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即使这样,苏栎也觉得有点,羞耻。

他长这么大,从来不知道害羞是什么东西,现在算是切身领悟到了。

许泽的发梢和他的缠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是谁的呼吸快了半拍,逐渐沉重的呼吸仿佛炸在耳边,苏栎垂眸,不到十公分,是许泽的鼻尖和嘴唇。

兴许是帽子里光线昏暗,他突然就觉得那平时在光下显得淡淡的嘴唇,此刻又红又润,甚至泛着嫣红的水光,激得他头皮一阵阵发紧。

两个人算得上是同时,滚了下喉结。

苏栎心里紧张,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来得奇怪,下意识的舔咬了下嘴唇,就这一个动作,许泽差点没忍住,手上忽地加了力道,又撇开眼,才没一时冲动。

邓鹏交完报名单,从后门进来,毫无察觉这位置上坐了两个人,以为苏栎穿了许泽的衣服趴着在睡觉,手贱地拍了一下苏栎的头。

用力不小。

许泽本来拉开了一段距离,正想找话来缓解一下氛围,被邓鹏猛地一拍,整个人往下倾斜,电光火石之间,短促擦过,蜻蜓点水,却**起了汹涌的涟漪。

苏栎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许泽的眉眼转瞬之间陡然靠近,嘴唇相碰的那一刻,他四肢猛然触电,麻得不能动弹,只睫毛轻微地颤了颤,眼里氤氲了一层水光,看得许泽口干舌燥。

邓鹏全然不知内情,以及自己已经大限将至,仿佛还觉得命太长,正要去掀苏栎的帽沿,如他所愿,帽子猛然被里面的人掀开。

他瞬间愣在原地,似乎意识到刚才自己拍错人了“你们俩?搞什么玩意儿,怎么盖在一块啊”

苏栎根本没给他辩解的机会,砰地把板凳踢开,勒着邓鹏的脖子就要往教室外面带,凶狠得眼尾都红了一片。

邓鹏被他这阵势吓个半死,踢蹬着腿垂死挣扎,三根手指死抠着门框“我又没打你,少爷还没说话呢,你着什么急?少爷快给我求情,快快快,这黑心玩意儿要杀了我”

“今天不把你这死鸟炖了,明天你他妈就要上天”苏栎整个油盐不进的架势,生拉硬拽,把邓鹏活生生从二楼拖到了楼下,有其他班在上体育课,瞧见他们俩还想打招呼“栎哥,鹏哥,玩儿呢?”

苏栎仿佛拖着一具尸体要去埋,邓鹏拉住旁边人的裤腿,一句救命没喊出来,又被苏栎提溜走了。

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眼睁睁看着这俩人在冰天雪地里滚了几圈才消停。

苏栎其实就是想出来透气,再让他在楼上待一秒,他立马就要烧开,头顶冒白气,现在脸上的燥热一消,他出了口长气,也懒得管冻得要死不活的邓鹏,甩手便要上楼。

邓鹏被他折磨得僵硬,冻得牙齿打架,颤颤巍巍道“拍了一下头,你就气成这样,你俩这是在一起了?”

苏栎被他问得一愣“没有”

他根本不确定,自己对许泽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

邓鹏惊讶一瞬,道“这还没有?我以为只有我和小林子进度这么慢呢,我说你加把劲,喜欢人家你就上啊,不然一个不小心,许泽就被校群里那一群拐了,到时候有你哭的”

邓鹏不知道许泽对苏栎是什么想法,他只觉得他兄弟已经被迷得神魂颠倒了,再不表白,黄花菜都凉了。

苏栎没再跟他说什么,转身往教学楼走。

他没喜欢过人,没经验没阅历,对许泽的感情盈盈绕绕地总也定不了形,说到底,他从骨子里,还是个守旧的人。

身边的人,对象一个接一个换,每个人都是玩玩而已,甚至也这么劝他。但他依然是没开窍,会为了一句表白思前想后,彻夜难眠。

他不说喜欢谁,行动先拿出去,等他真的决定要说出去了,他要做的,便是长久的打算。

他现在17,下一个初夏成年,但是他想的是,一辈子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