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张灯结彩,大红绸子挂了满府。

江亦衡总说自己的爹生性凉薄,冷情冷性,可这会儿瞧着他一个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滚刀肉,在这儿精挑细选挂出来的绸布颜色,也不由得释怀了。

成亲当日,皇帝和太子都送来了贺礼,京城的贵胄自然闻风而动,凡是能来的都亲自前来,着实风光!

李闻之和秦筝自收到请柬时便往京城来了,刚好赶在成亲前一日到,说什么都要给宋知许添妆。

宋家不在京城,秦筝便将他们在京城的宅子理出来,让宋知许从这儿出门,也算是有排面,不让人家看扁了去。

高槐花给宋知许梳头,还笑呢:“我说,如今宋姑娘可是大人物,他们谁敢看扁了去?夫人急了,说无论如何也要给姑娘撑场子,绝不能比别家的差。”

宋知许笑起来,望着铜镜中穿上婚服的自己,也有些恍惚,道:“难为你们从杭州跑来,哪里就这么大张旗鼓?我本不紧张,这下好了,搞得我也有些惶惶。”

坐在一旁的秦筝扶着大肚子,笑起来:

“你紧张什么?我刚从那边儿回来,说是江小哥儿来来回回踱步,满脸阴沉,吓得旁人一句话都不敢说!”

“半晌,他一脸严肃,问人家:接亲进门要先迈哪只脚?一下子把喜婆都给问住了,笑得下人们前仰后合!”

宋知许闻言也笑出声来,难以想象一向运筹帷幄的江亦衡,紧张到这个地步应当是个什么模样。

三个人说笑着,竟也将方才的那点子紧张和无措给抛到脑后了。

不多时,门外传来敲打声,高槐花眼睛一亮,连忙道:“定是江公子接亲来了!姑娘该起来穿外裳了。”

宋知许听着外面锣鼓喧天的热闹声,望着红纱缠着的梳妆台中,金铜色菱形方镜里自己的倒影,削葱根一般的手指微微一动,发间多了一对儿珠钗。

这是江亦衡在桐溪村时给她买的,当时手头紧些,买不起什么名贵物件,却心疼她没什么首饰,打了三日野猎,换了这么一对儿珠钗。

后来在镇北侯府中,江亦衡又嫌弃这对珠钗价廉,配不上她,总惦记着要回去,可她却从不给。

宋知许看着镜中巧笑倩兮的自己,抿了抿唇,无声笑起来。

她哪里在乎这些东西有多贵价?

她不过是在乎谁送的罢了。

外裳披身,暗红色的云锦掺了金银丝线,层层叠叠勾勒出花海来,夺目至极。最外层拢着一层月见绡,微微抖动便折出五彩光华来,将宋知许的容貌衬托得更见明媚动人。

秦筝和高槐花看呆了去,连呼:“早就知道姑娘是个妙人儿,如今穿上婚服,才知道什么叫做天仙!”

宋知许笑着,任由两人为自己戴上坠了南珠的喜帕,束起金纹腰封,搀扶着出了闺房。

宋振田和陈梅早就在外面等着了。老两口这会儿也是一身红黑装束,满脸喜气,瞧见孙女出来,当即激动得眼泪流了下来。

“叫你爷爷背你出去。”陈梅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你爹是没这个福气了,便让你爷爷送你出门!”

宋知许眼框发热,颔首称是,伏在宋振田的脊背上。

宋振田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托着自家孙女,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他这会儿倍感庆幸,若不是自家孙女医术高超,将自己的瘸腿治好了,这会儿谁来背孙女出门呢?

宋知许也欣慰一笑,宋振田的身子骨格外硬朗,如今竟是背着自己也健步如飞,毫不费力。

出了门,宋知许透过盖头,隐隐瞧见门口一个影子,站得笔直,见他们过来,便迅速上前,扶住了两人。

“爷爷,我来吧。”

宋振田心头一震,原先不是没听过江亦衡叫爷爷,可唯独这一次,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好,好。你来。”宋振田笑起来,将宋知许交给他,眼里含着泪花,“我就将知许,交给你了!”

江亦衡抱着宋知许,好似抱着稀世珍宝一样,上扬的唇角是压不住的柔情:

“爷爷奶奶放心吧。我会对知许好的。”

宋振田和陈梅连连点头。看着江亦衡将宋知许抱进花轿中,两人再也忍不住,止不住地掉眼泪,却都是喜极而泣。

宋书远作为长子,骑在马上开路。本因他小,免了这一环节,可他硬是咬着牙,学了马术,不过两日,便能纵马驰骋!

王一封和宋书年跟在花轿后面,一人捧着一个喜盒,里面装了银馃子,走一路便撒一路,为姐姐和姐夫祈福。

宋知恬则早早被接去了镇北侯府,等着行礼的时候作为喜童,帮姐姐端茶。

至于好乐,则早就在镇北侯府里,已然成为镇北侯府的小公子了。

街上的百姓熙熙攘攘,真叫一个万人空巷,无论是来凑热闹的,还是来瞧新郎官的,都将两边街道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镇北侯府当真阔绰啊!腾空三处宅院来置办流水席,专门接待咱这种平头百姓!只要去道一声恭喜,便能吃席!”

“可不是!你瞧这迎亲队伍,队首都走到下一条街了,队尾还在上一条街没过来呢!”

“别说镇北侯府了,这宋大人家也着实厉害,我刚从李府那边过来,新娘子都快到镇北侯府了,最后一箱嫁妆还在李府没出门呢!”

众人嬉笑着簇拥着,跟着队伍凑了一通热闹,便急急忙忙去镇北侯府的别院吃席去了。

成亲拜堂的礼数太过繁杂,宋知许起先还有点儿兴趣,越到后面越无趣,便任由摆布,喜婆说什么她做什么。

江亦衡瞧出她不耐烦来,一伸手将她握住,悄声道:“饿不饿?我在房中备了吃食,你一会儿回去不必等我,自己先吃些。”

宋知许还没说话,江武扬先一撇嘴,道:“得了得了,流程也走罢了,你还是跟知许回去吧。”

总归他这个镇北侯待客,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江亦衡丝毫没犹豫,当即应下来,将宋知许打横抱起,一面走一面道:“多谢父亲。”

江武扬一瞪眼,这臭小子,怕不是早就等着自己这句话呢!

新房被红绸帐填了个满,江亦衡小心地揭开宋知许的盖头,一怔:“怎么把这对珠钗戴上了?”

宋知许抬眸一笑:“好歹是你头回送的东西,怎能不宝贝着?”

江亦衡被她这一笑勾得脸色烧红,心跳乱起来,再挪不开眼睛。

良久,他伸手,轻柔地将宋知许拥入怀中,两人靠在一处,他才有了实感。

眼前的人当真成为自己的妻子了,怎能不欢喜?

宋知许靠在他心口,能听到他狂乱的心跳声,震得她也心悸,便伸手一摁,反倒跳得更快了。

江亦衡连忙握住她的手:“别闹。”

两人一对视,都笑了起来。方才那点子紧张也都放松了下来。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江亦衡神色严肃,“云裳曾经为了陷害我,给我下了药。”

“我虽然逃走,但是药效仍在。本打算硬抗过去,却不料被一个女子所救。”

“我不知道她是谁,那夜之后,她就离开了,我也再没有找到她。”

宋知许瞪大眼睛:“你说的,可是嘉禾三年春的事情?”

“正是。”江亦衡蹙眉,“你怎么知道?”

宋知许无语凝噎,默默望天。

这段经历和原主意外有孕的经历不谋而合!好乐分明就是江亦衡的孩子!

好师尊,竟是连这些都算了出来!

她将来龙去脉讲了清楚,江亦衡也是震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

原来缘分早已经注定,兜兜转转,一切巧合都不过是为了彼此相遇!

江亦衡凝眸,端起合卺酒来,递给宋知许。

宋知许回望着他,眸中带笑,手一挥,将酒杯中的酒换成了空间里的玉露琼浆。

登时满屋飘香。

二人动作虔诚,双臂交叠,望着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欢喜着饮下琼浆。

礼成。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