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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书中,傅沉欢赴的这场战役被称为夺泽之战,即便是后来傅沉欢起兵谋反血洗宫城,几乎将所有皇族屠戮干净,后世称他为“乱臣贼子阳间人屠”,也无法抹杀他在这场战役中的不世功绩。

这是夏朝历史上战果最斐然,用时最短,绞杀敌军最多的一次歼灭战,从奔袭血战到重创燕蜀,总共只用了短短五十一天。

但这也是世人最唏嘘傅沉欢人生的一次战役:本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夺泽一战更是封神佳话,只可惜苍天无眼,命运多舛。

因为傅沉欢凯旋回京途中,路过覃地沼泽时,遭遇了一场前所未有的伏击。

敌人并非哪路神兵,而是百年前名叫夜阑的小国君主养育的一种野兽青犽。那青犽通体墨黑身长六尺,利爪尖牙,性子穷凶极恶,喜好人血人肉人骨,且浑身麟甲硬似精钢,唯咽喉一处软肋。当年随着夜阑举国灭亡,这野兽也随之消失殆尽,然而却在龙州军路过覃地沼泽时,忽而涌出数十只之多。

彼时龙州军血战近两月,伤亡惨重,几乎五成重伤,剩下的也是精疲力竭。青犽一经出现,立刻不管不顾疯狂扑咬,重创龙州军。其中,受伤最重的便是主将傅沉欢。

实际上,若这晚没有傅沉欢,只怕近两千人的前锋大军都会被青犽撕扯干净。但龙州军到底训练有素,由主将指挥迅速应战,加上傅沉欢内功刚猛,剑术精纯,一己之力便斩杀了二十只青犽,使大军免于葬命兽口的惨剧。

若非舍身相救同袍,他必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

冬雪化尽,初春时节万物复苏。新年伊始,大战告捷,本该是一片生机盎然,但对于夏朝来说,这却注定是难忘的一年。

仿佛一夜之间,无数人都成了内行的名学大家:

“早先我就说,有人在覃地沼泽看见过青犽,我外婆家那小表弟看的真真的。我说了,没人信啊!”

“那畜牲最嗜血了,龙州军苦战两月,哪个身上不带血?青犽能不咬他们么?”

“那青犽扑起来,比人还高,那一口牙,比开了刃的刀尖还锋利呢!若不撕扯下肉和骨,是绝对不会松口的。”

“我太爷爷就看见过被青犽咬死的人,都不成人样了,骨肉都咬碎,连血都舔干净了。”

“这算什么呀,若是被咬了,还没立刻死,那才惨呢!听说畜牲都是带病的,脏的很,人也会得那畜牲病,还会感染呐!”

“是啊,我开医馆的那个街坊说,被咬伤的越重,那畜牲病就越厉害,听说傅将军啊……都没人敢给治……”

唉。最后,人们总是会这么叹一句。

黎诺走出医馆,看和煦的微风吹拂抽芽的细枝,春景盎然,不知名的鸟儿叽喳,一切都生机勃勃。

看了会,听见系统说:“姐姐,傅沉欢距离动了,看来安王已经把他接到王府了。”

黎诺挑挑眉:“他倒是动作快。”

系统:“能不快么。自从听闻傅沉欢没死,他急得上蹿下跳恨不得自己变成青犽去咬人家。若不是安王妃提醒‘活着比死更可怕’,他哪会一天三遍催命似的进宫求皇上。皇上首肯,他当然迫不及待接人。”

黎诺叹气:“一码归一码。虽然对任务来说,安王是咱们的最大助力。但他这个人,的确让人很恶心。”

几乎全京城人都知道,安王跑到皇上面前好一通言辞恳切。大意是:原本就是他照顾抚养傅沉欢,现在傅沉欢重伤又孑然一身,连个亲人都没有,他心中难受的紧,要将他重新接来王府照料。

皇上思索两日,大手一挥,准了。

虽然安王表面上心痛万分,但只要不是傻子都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然而朝野上下一片静默—— 一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皇上和安王不是他们能得罪的起的;二来傅沉欢的伤势人人心中有数,他这个将军算是做到头了。再站出来为他说话,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剩下一些忠直的朝臣,人微言轻,辩护几句,只似一阵微弱的风,连一层涟漪都不曾吹起来。

系统十分认可黎诺的话:“的确是个烂人。姐姐,要不然腾出手来教训他一下?”

黎诺慢慢摩挲手中的药包。

“傅沉欢的仇,以后他自己会报。别忘了我们是来干什么的,任务以外的事情与我无关。”

系统说:“啊,你真冷漠。”

“不然呢?我栽进去是什么好事啊,”黎诺纠正道,“还有,这不是冷漠,这叫工作不带私人感情,业务水平高。”

……

初春的夜晚寒凉,黎诺系了件披风,怀揣着药,一路避开王府值守的人,跟着系统指引往傅沉欢暂住的地方去。

路越走越荒,跨过几道角门,这里的景色破败到几乎不像是安王府应该有的院落。

黎诺基本情况摸得熟,但安王府很大,很多荒僻的地方她也没来过,这里显然久未人居,地砖缝隙中全是杂乱的枯草。

终于,黎诺在一间偏院停下脚步。

她四下打量过,“安王真是费尽心思,比我想象出来的还破。”

系统说:“这是傅沉欢最开始住的地方。后来他有了军功就换了好一些的住所,再后来,就搬出去了。”

黎诺点点头,这里有居住痕迹,基本设施都还在,但就是荒废得厉害。此刻重新启用,却只是把人送进来而已,连一点点面子上的功夫都不肯做,下人的院子都比这好上十倍。

跨过门槛,这小院中的荒草已经长到无处下脚的地步,几乎到黎诺的大腿高。她一路用手拨开草丛,走到房门口。

仅仅是站在这里,黎诺便闻到了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味。她轻轻皱起眉,推开虚掩的门后将带来的蜡烛点亮,屋子里顿时有了微弱光芒。

那张几乎不能称之为床的硬板上铺了一层破旧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十分安静的人。

他静的连一点呼吸声都没有,倘若不是知道人还活着,他看起来简直与死人没什么分别。

黎诺没有立刻上前去,先找到屋中药罐,生了火,将带来的药小火慢熬上。闻着药的苦涩土腥气飘出来,黎诺才盖上盖子,转身走到傅沉欢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傅沉欢的脸色苍白至极,一双薄唇全无血色。

他本就生的眉目如画,清雅出尘,此刻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就像是被打碎的玉一般凄凉而脆弱。

那露在外边的肩膀和手臂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其余的,都被身上盖着的草席遮住。

黎诺做好心里准备,慢慢吐出一口气,小心地揭开草席。

——傅沉欢的左腿膝盖以下,已然空了。

她还没再做什么,系统先叫起来:“这断肢包扎的不行啊,要给他重包一下,要不然伤口越来越恶化,很可能直接要命。”

不用它说,黎诺也打算这么干。傅沉欢腿上的纱布充其量是胡乱缠了几圈,非但没有任何用处,还和血肉粘连,反倒添了麻烦。

虽然来之前恶补了一些医学知识,傅沉欢出征这两个月,她也一直在不断学习。但药理还好说,真正实操这种伤口,还是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她小心再小心、轻轻又轻轻地将傅沉欢断肢处的纱布一圈一圈解下来。

她拧着眉,严肃又认真,不敢掉以轻心一点点,丝毫没关注身边的情况。

傅沉欢早就醒了。

在还没有睁眼之前,他已然有意识。

闻着空气中渐渐浓重的苦涩药味,他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的伤。

旋即,他便醒了过来。

烛光明灭,照映在傅沉欢漆黑如墨的凤眸中,虽脸色惨白,却依然是令天地黯然的绝世姿容。

他一动也未动,甚至长而密的睫羽都不曾眨一下,只沉默地,长久地注视黎诺。

黎诺全神贯注,一点点将粘在血肉上的纱布剪开,听系统吐槽道:“安王也太大意了,他们不是想把傅沉欢放到身边慢慢折磨作贱么?就不怕傅沉欢就这么死了?”

黎诺擦一下额头细汗,“别说废话。小石,我们的计划可能要稍微加点东西。”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叫它的名字“小石”,系统甚至严肃了几分:“出什么事了?”

“这伤我处理不了,我现在只能先给他好好包扎起来。虽然我学了知识,你也可以给我提供理论帮助,但到底不是真的大夫。”黎诺一边说,一边将药粉轻轻撒在傅沉欢的断肢上。

他这条腿是被青犽撕咬过的,血肉模糊,甚至还有白骨碎茬,如果不经专人处理仅仅只上药包扎,恐怕还是会有生命危险。

看着都疼,黎诺知道没用,却还是下意识轻轻对伤口呼气。

她回系统,“没事,只是一点点计划外的小变数,不会影响最终任务进度,就是避开人请大夫进安王府不算容易,等下我回去想个办法……”

黎诺一边轻轻呼气,一边拿起手边干净的纱布——

“别碰了。”

黎诺手一抖。

她刚才思考的认真,傅沉欢骤然出声,她来不及演,是真的吓了一跳。

傅沉欢望着小姑娘因他说话吓得抖一下,清凌凌的大眼睛一下子望过来,干净的要命。

那昏暗的烛火照在她身上,竟有一种是她在微微发光的错觉。

他薄唇翕动,又轻声重复一遍:“别碰了,脏。”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