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牧将信接过打开,其上可见是严军师的字迹。

“沿途各驿站眼线,可都清理干净了?”看罢信,萧牧问。

“回将军,有姜令公相助,当下一切顺利。”王敬勇道:“属下已另命人紧盯此事,于沿途暗下皆设下层层防守,力保万无一失,尽量拖延住各处消息传入京中。”

萧牧颔首,将信收起。

见自家将军看向远处,王敬勇犹豫了一瞬后,到底是问道:“将军,可需设法将吉画师救出?”

他们定北侯府非是耳目闭塞之地,吉画师遭永阳长公主软禁之事,自然是瞒不过将军。

“她不是需为人所救者——”萧牧看向衡玉所在的方向,道:“她是救人者。”

此时,她真正需要被保护的,是她的决定。

同一刻,永阳长公主府内。

“郎君留步。”

衡玉所在的居院前,一名守在院外的女使抬手将来人拦下。

“我今日听闻阿衡在此已有数日未曾好好进食,特来看一看她——”少年温润清澈的眉眼间此刻写满了焦急与担忧。

“殿下有过吩咐,除了每日送饭送药的女使及其蓁嬷嬷之外,任何人不准靠近此处。”那女使神情淡漠,拿不容商榷的语气说道。

“可……殿下为何要将阿衡拘禁在此?”

女使目不斜视:“这便不是郎君该过问的了。”

韶言看向院中方向,一时欲言又止。

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虽顶着长公主义子的名声,但他心中一直明白,自己并非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

但平日里,府中下人待他一贯还算和气恭敬,如今这女使待他这般态度,显然是一些事情已在他不觉间发生了改变……

而这些改变,他这些时日来也并非全然没有察觉……殿下住进了宫中甘露殿,开始经手政事、外面的诸多传言、长公主府内外日渐戒备森严,处处可见一些陌生的护卫面孔……

“郎君请回吧。”那女使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可是阿衡她……”韶言对上女使的神情,到底只是道:“你们切记要照料好阿衡。”

女使的语气依旧淡漠:“这是自然。”

最后看了一眼院中方向,韶言唯有带着小厮离去。

“你去打听打听阿衡那日来府中后,究竟发生了何事,殿下因何要将阿衡关起来……”回到院中后,满心不安的韶言交待小厮。

小厮应下,立时去了。

他与长公主院中的一名二等女使关系颇近,暗中打听了一番,虽未能得知详细,但也大致了解了情况——

“什么!”韶言大惊:“你是说……阿衡她伤了殿下?!”

“不是小人说的,是殿下院中的阿央姐姐说的……且据说还伤得不轻,当晚几盆血水先后从殿下房中端了出来!”

“怎会如此……”韶言只觉不可置信:“不行,我必须去见阿衡一面,当面与她问个清楚!”

“郎君不能去!”小厮赶忙将人拦下:“方才您又不是没瞧见那女使的态度,显然是不可能让您见到衡娘子的……且小的说句不该说的,殿下待衡娘子可是从未说过半字重话的,如今也能将人关起来,您若是忤逆了殿下之意,那只怕更是……”

他纵只是个小厮,却也察觉得到,殿下如今和以往已是大为不同了。

“可我实在担心阿衡……”韶言眼中反复不定:“我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府中又为何会是如今这般局面气氛……”

他近来的疑惑不解实在太多太多了。

直到今日听闻阿衡之事,这些不安便悉数再也压制不住。

小厮劝道:“郎君莫急……无论外面发生了何事,只要郎君和往常一般不多做过问,安安静静地呆在院中,待事情过去,一切总会恢复平静的。”

他当年是跟在郎君身边的一个小乞儿,是因沾了郎君这张好皮囊的光,才得以一同进了这富足安定的长公主府,与郎君一样,他同样害怕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

韶言魂不守舍地坐回了椅中。

他是有幸得殿下怜悯被捡回来的,如此身份,就该识趣安静,让殿下省心不是吗?

殿下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而他是个满身脏污的乞儿,殿下对他笑时,他也总觉得充满了无法消弭的距离感。

多年来,他心中从未卸下过敬畏。而眼下……更多的是畏。

少年的视线透过支开的窗看向夜色,又穿过夜色看向更远处。

屋外为院,院墙之外的世界更大更开阔,却也充满了未知与危险。

年幼时所经历的苦楚与不堪自眼前闪过,少年面色微白,缓缓握紧了十指。

只要和往常一样,便可以吗?

次日晨早,永阳长公主见罢两名心腹官员后,与其蓁问起了衡玉的情况。

“一直未曾怎么进食,婢子昨日回去看了一趟,衡娘子躺在**,不肯也没什么力气说话,再这样下去只怕是……”其蓁的语气不甚轻松。

“她这是要作何呢?”永阳长公主微微眯起眼睛思索道:“以死相要挟,想逼本宫放了她么。还是说,另有什么心思……其蓁,你可觉得她此番刺杀本宫之举,过于鲁莽了些?”

其蓁垂下眼睛,下意识地道:“若按衡娘子以往的性情来看,是鲁莽了一些。但事关晴寒先生之死……她又视殿下如亲母一般,乍然得知真相,觉得被欺瞒哄骗,打击甚大……若换作寻常人,只怕更是要失去理智的。”

听她这般说,永阳长公主轻轻颔首:“这倒也是……她再如何,也只还是个小女郎。纵是本宫同她一般大的时候,且还傻呵呵地在战场上替我那傻子皇兄搏命呢,倒还比不得她如今头脑清明,说她鲁莽,却至少还知在刺向本宫的匕首上淬毒呢。”

她叹息道:“人呀,总是要多经历些事,才能真正慢慢成长起来的。”

其蓁见状,便适时道:“殿下,衡娘子的性情您是知道的,非是可以养在笼中的鸟雀,短时日内她断是不会低头服软的,您若当真只是想教导她,而非是想见她折在此处,还是要慎重些好……”

“放是不能放的……她这性子,放了出去,必是要给我捅刀子的。如今这关头,可不是纵着她胡闹的时候。”永阳长公主轻叹了口气:“可长此以往不进食,也不是个法子呀……”

“不如这样罢。”她想了片刻,含笑交待道:“你明日代本宫传句话给她,便说她一日不用食,本宫便让人斩下她家中之人的一只手送去给她瞧……她也可以自个儿选,想先瞧谁的,只管说,便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那阿姝小女娃,本宫也是可以应允她的。”

她语气随意,还带着一丝笑意,其蓁却听得后背微凉。

“是,婢子明日便去传达。”

“不怕她不信,总归本宫在意的,也只她一人而已,吉家其他人的死活,我可懒得管。”永阳长公主抬手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漫不经心地问:“说到吉家人,他们如今是何反应?”

她问的细致,显然是尚未完全放下戒心,其蓁便也细致作答:“每日都差人去府上询问,很是着急,昨日听闻衡娘子被殿下传入了宫中,今早那吉家郎君便入了宫,托了东宫的人暗中打听……”

“如此啊……”永阳长公主打了个呵欠:“那便暂时随他们去吧。”

旋即,她随口问:“东西可制好了?李平那对母子,说是明早要来给本宫请安呢。果真胆小如鼠,依附上了中书省,却仍不敢与本宫对峙,还要巴巴地来试探示好呢……”

其蓁低下了声音:“回殿下……皆已准备妥当了。”

永阳长公主便轻轻点头。

其蓁遂福身退了出去。

初夏的朝阳已有些刺目,其蓁走进日光下,眼底明暗不定。

当晚,衡玉和往常熄灯后一样,自榻上无声起了身。

待来至窗边时,却忽听得有极轻的敲击声自窗外响起。

起初她只当是夜风吹了沙石,然而不多时那声音再次响起,每隔两息便响上一声,慢却自有节奏在。

衡玉竖起防备,放轻脚步来至窗后,将声音压得极低:“何人?”

“阿衡,是我……!”得她回应,那人才敢低声开口。

衡玉一怔后,轻轻将窗推开。

她白日里总会将窗棂留一道缝隙在,不至于关得过死,推开时便不会发出太明显的响动,从而惊动守在外面的女使。

窗外植着几株芭蕉,她刚将窗打开,便见芭蕉树下站着一名身系墨色披风的如玉少年,夜色中一双澄澈的眸子里写满了焦急。

“阿衡……”他不安地看向她身后屋内,声音低到只二人可以听闻。

“屋内无人,都在外面。”衡玉低声问:“韶言,你怎么来了?”

“我担心你……她们不许我来看你,我只有……只有让阿瑞托着我翻墙进来了。”

衡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借着月光见她神态,韶言不自在地问:“这样做……是不是十分不妥?”

“不。”衡玉过于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如此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