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城的气候较为干燥, 入夏后的夜晚空气也较为沉闷。

霍存屿走出老宅时,却丝毫感觉不到闷热, 浑身上下的血液像是凝固了般, 冰寒一片。在过来前,他琢磨过千百遍用来说服爷爷的话,在薄薄的一张纸面前变得不堪一击。

他坐进商务车, 降下车窗, 眸色沉郁地掏出手机,点开置顶的头像, 面无表情地摁下语音通话键。

语音很快被接通, 许柠的声音与平常并无不同。霍存屿压下心口翻涌的情绪,问:“在干嘛?”

“刚吃完饭, 有个方案还没写完, 正在收尾。”

电话那端隐约有敲键盘的哒哒声, 霍存屿没接话, 许柠也没察觉到什么异样, 随口反问:“你呢,还在忙吗, 吃饭了没?”

“吃过了。”

霍存屿握紧手机, 心存希冀地试探,“下周六Moonset乐队到沂城巡演,给你订票过来?”

时间微凝。

大约有两秒的停顿。

在短暂的间歇中,霍存屿的心脏仿佛被狠狠攥住。饶是在最没把握的谈判桌上,他都未曾有过如此慌乱的情绪。

视线落在膝头的纸上, 他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心理暗示, 许柠只是忘了告诉他, 她不会故意瞒着他的。

怎么可能呢?

“下周我有点忙, 应该过不来,下次吧。”

她的声线一如既往平静,霍存屿眼里所剩无几的光亮渐次消散。

沉默半息,他才回:“好。”

挂下电话,霍存屿的眉眼布满阴沉,那张名单被他揉成团,攥于掌中。长久的寂静令驾驶座的司机也倍感压抑,他小声提醒:“霍总?”

霍存屿收起全部情绪,转眸望向窗外,语气冷肃:“走吧。”

*

身处异地,哪怕看不到对方的模样和表情,但某些时刻两个人的心跳会趋于同频,这或许就是情侣间独特的感应方式。

所以当许柠放下电话后,心里多少是能够猜到些什么的。可在她提交外派申请的那一刻起,她就没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几天后,外派名单公布。郑于明的希望彻底落空,面对许柠时也懒得再伪装,走进她的办公室,目光似刀:“你是存心要和我过不去是吗?”

胜利者的姿态一向平稳淡定,许柠弯唇浅笑,“郑总监的意思,我不太明白。”

“许柠,凡事留一线......”

许柠轻嗤:“这句话郑总监还是留给自己吧。”

——贺姐、吴云初,还有那些她不了解的被郑于明潜规则的职场小白......她留在市场部,就是为了亲眼看着郑于明滚出程氏。

大局已定,郑于明再无力回天。没有了外派的绝佳机会,他留在程氏的日子已然开始进入倒数计时。

恶狠狠地瞪了眼许柠,他愤愤离开。

望着肥硕油腻的背影,许柠如释重负,可心里总有一口气堵着,久久难散。她弄不清楚原因,直到下班回到小区,停好车看见居民楼下熟悉的身影,她才明白难受的根源在哪儿。

该来的总归会来。

开门下车,许柠望了眼灰蒙蒙的天,颇有山雨欲来之势。正如暴风雨前的宁静,两人见了面,情绪都看不出有丝毫波动。

霍存屿只问她吃过晚饭没有。

许柠摇头:“还没。”

家里没什么食材,两人也都没有做饭的心情,便开车到一家炖汤店随便吃点。宁城闷热了好几天,大雨终于积压不住,沉沉坠下,将地面上的尘土冲刷地干干净净。

两人坐在窗边的位置,全程没什么交流,只是安静地喝汤。夏季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他们离开时,雨也停了。

返回小区,天色暗沉,乌云还未完全消散,淡淡的月亮轮廓被隐隐遮住。

这时候两人默契十足,都没有上楼的意思,而是并肩在小区里缓步而行。绕了大概五六圈后,两人在休闲长椅上坐下,仰首凝望漆黑夜空。

“许柠,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

霍存屿声线平和,像是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事。许柠眸光微顿,没说话。下一刻,身侧的人偏过头,将灼热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然后,她听见他低笑了声:“或者我应该问,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和我有以后。”

虽是疑问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算什么?先发制人,提前先给她判刑?

未来、以后。

她曾经不止一次想过,甚至幻想过无数画面,全是他和她......

眼圈倏然泛红,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许柠强迫自己停止,随即决然起身,不发一言地朝前走。而霍存屿只是跟在她后面,离她两三步的距离。

直到走到楼栋下,在输入密码开启大门前,许柠调整好情绪转身。

皎洁月色印照在他身后,一如当年那般温柔。

“我要外派去洛城了。”

依他所想那般,许柠回答道:“你说的没有错,我从来没想过和你有什么以后。”

霍存屿深凝着她,哑声问:“是吗?”

“从大学到现在,分手又复合。”

许柠凝着他幽深的漆眸,鹿眼里勾着轻浅的笑意:“大少爷,这回总该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了吧?”

顿了顿,她一字一顿地告诉他,“自私自利,薄情寡义,才是真的我。”

眼底的情绪稍纵即逝,男人恢复疏淡神情:“嗯。”

“好。”

许柠心口窒闷,却又故作轻松道,“那这次,就真的到此为止咯。”

霍存屿没应声,她也不敢再多停留一瞬,生怕眼泪夺眶而出。转身快速输入密码侧身走进大门,然而手腕却猛地被扯住——

下一秒,男人几乎贴着她的后背与她一同进来。

砰的一声,大门合上。

许柠的手腕被牢牢攥住,整个人被他一步步逼至墙角,直到无路可退。

“到此为止?”

霍存屿嗓音喑哑,胸腔起伏含怒,微凉的唇贴向她的耳廓一字一顿:“你不会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在装吧?”

逼仄的空间里,感官被无限放大。

刺猬不知道该如何爱一个人,却知道怎样能不伤害爱人。既然身上的尖刺无法拔除,那么唯有远离,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

可惜对方非但不肯走,反而要以血肉之躯直面锋利的刺。

“确实,我装不过你。”

积压在心里的汹涌情绪尽数涌现,许柠红着眼睛问:“霍存屿,五年时间,将近两千个日日夜夜。你到底是真的放不下,还是不甘心?”

霍存屿倏然失神。

——她在说什么?

而他一时不言,便让许柠更加坚信自己心中所想。蓄在眼里的泪水滚落,她说:“我薄情寡义,你伪装深情,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作者有话说:

其实站在两人各自的视角,一个不安全感到达顶峰,一个患得患失快要崩溃,所以这场吵架是必然的。

吵起来吵起来!(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