嬉笑的氛围骤然凝滞,空气中隐隐流淌着尴尬。哪怕是因酒意而略显迟钝的赵萌萌,此时也嗅出了一丝不对劲,虽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过什么,但如此刻意的为难,想必不会是小事。

赵萌萌垂眸,懊恼极了——

没事儿拉人玩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啊!

程渐琛偏过头,适时轻咳提醒:“霍存屿。”

然而霍存屿神态未变,丝毫没有给人铺台阶的打算。缩着肩的赵萌萌看了眼身旁脸色微白的许柠,心中的愧疚感更重了。好在她反应快,灵机一动赶紧开口补救。

“哎呀这么好的日子说什么前任呀,怪我怪我。”

赵萌萌笑着打哈哈,继而伸手去拿酒杯,“我看这电话也没什么好打的,多没意思,还是罚酒吧,我替柠柠喝,刚刚都没喝够......”

可惜还没碰到酒杯,手背被微凉的掌心覆阻。

许柠不过只有一瞬的错愕,倒也没什么无法理解的。五年前是她把事情做绝了,天之骄子何曾受过如此打击,记恨至今也实属正常。

“我打。”

她抿唇笑了笑,对上霍存屿幽深的目光,淡然反问:“学长想让我说什么?”

霍存屿眸光微顿,随即敷衍般吐出两个字,“随便。”

许柠点头说好,大大方方拿出手机熟稔地按下一串号码,即使微垂着脑袋,她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

“嘟——”

电话拨通,周遭的人都表情各异地不发一言,嘟声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分外清晰。许柠望着霍存屿倏然愣怔的神情,心底涌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情绪......

十几秒后,嘟嘟嘟的忙音响起,许柠放下手机,自然道:“国内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他可能在忙。”

在场的人都不是什么二愣子,见状纷纷打圆场扯开话题。许柠松了口气,忽略后背因紧张而洇出的薄汗,故作坦然地加入大家的讨论。

而霍存屿,直至品酒结束都没有再看她一眼。

当年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思追他,加之后来两年的恋爱,霍存屿的喜好习惯,就像落笔镌刻在她心脏的画,哪怕经过五年也难以抹去痕迹。

知他喜恶,便知道如何能准确无误地扎他的心。

从花房出来,外头下起了绵绵细雨。春雨温和,如一层薄雾覆在发顶,回到别墅,程渐琛嘱咐大家赶紧去泡个热水澡、小心着凉。

回到房间,茶几上早已放了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许柠疲软地往沙发上一坐,端起姜汤喝了一口,辛辣地滋味冲得她眼角发酸,正好手机铃声响起,她搁下碗接电话。

“喂。”

沙哑中带着微哽的声音让她自己也吓了一跳。

“小柠?”

电话那端的男人显然也听出了她的不对劲,关切地问:“你刚刚打我电话,怎么了?”

许柠赶紧吸了吸鼻子,调整语气,“表哥,我没事,刚刚整理通讯录不小心按到你电话了。”

对于这个总爱藏心事的表妹,方誓自知问不出什么来,只说了句有事就给我打电话。许柠小声说好,然后便挂了电话。

风雨裹着花瓣吹落至阳台,许柠木然走到窗边,望着漆黑夜空瑟缩无力。

人前再怎么伪装淡然,到了夜深人静时,那层染着保护色的壳总会褪去。人总该对自己坦诚一些,五年的时间并不短,可她依然放不下。

可霍存屿呢,他又是为什么。

不甘心吗?

*

第二天,也是婚礼的前一天。伴郎伴娘们一起过流程,记熟婚礼当天的每个环节。大家都很投入,许是昨晚花房的小插曲影响,几个伴郎伴娘不约而同地将她与霍存屿的站位隔开。

不过两天的时间,许柠想。

等婚礼结束他们便可各归各位,如同平行线一般再无相交的可能。

盛大的婚礼如期而至,阳光大好,绿草成荫。一众亲朋好友漾着喜悦笑容,注视着新人携手相拥。庄重的结婚誓词响彻耳畔,许柠怔怔凝视着台上的并肩而立的新人,听见他们在最浪漫的地方说我愿意。

浩渺天际,孤雁成双对。这个世上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获得幸福,可总有人拥有幸福,不是么?

仪式结束,便到了抛捧花的环节。伴娘楚青与男友感情稳定,有年底结婚的打算,昨天走流程的时候,她们彩排了好几遍,找准了位置站定,心照不宣地静等捧花落到楚青手里。

然而世事总有意外,不常穿高跟鞋的新娘因厚重的婚纱裙摆而微微重心不稳,抛出捧花的角度稍一偏移,影响了它原本的轨迹......

而走神的许柠浑然不觉,微垂的眼不经意间扫过不远处的人垂在身侧的手。金灿暖阳照耀下,那只冷白的手上隐隐泛着浅浅的伤痕。

——还是老位置。

这是霍存屿打架子鼓时留下的坏习惯,调整吊镲时总是不注意,以至于右手时不时地会被割伤。

当初许柠用了很长时间纠正他的坏习惯,看来还是没有改掉......

恍惚之间,只觉一阵疾风直朝她而来。待许柠抬眸看清时,已是避让不及。

捧花直直砸在她的脑门上,零星花瓣飘落之发间,继而坠落在草地上。枝叶微微刮过额头,细细的刺痛感传来,许柠下意识抬手捂向额头。离她最近的三个伴娘也没想到会出这种意外,大惊失色地搀着她到一旁的休息座椅上坐下来。

新娘转身看见这一幕,也脸色大变地急忙拖着裙摆过来。

“没事吧柠柠,痛不痛?都怪我不小心。”

除了被砸到时那一瞬间的疼痛,片刻眩晕后便不痛了。只是她皮肤白,一点点磕着碰着就容易泛红,但其实只是看着吓人。看着新娘歉疚的表情,许柠笑了笑宽慰说:“没事,不痛的。”

这时,伴郎也围了过来,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担忧的神情。唯有一个人冷眼旁观不说,还阴阳怪气地落井下石——

“蠢死了。”

他的声音不大,可许柠就是听清了。她抬起眼,只看见霍存屿迈步离开冷傲的背影。

记忆总是或多或少带着自动美化的效果,伤春悲秋了一天,许柠终于被一束捧花砸醒。事实证明,在某些方面,这个男人依旧是那么狗。

一样的话许柠在五年前就听过一次。

那时两人正在暧昧阶段,每到晚自习结束后,她总会到鼓房去看他练习,还找了个想学架子鼓的借口。记得那天晚上,他打得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鼓房灯光昏暗,许柠安静坐在一边,手托腮望着他认真的侧脸。鼓点密密麻麻砸落在她心尖,一曲结束她还沉浸其中。直到霍存屿侧头看过来,慢悠悠地轻扯唇角:“试试?”

许柠其实没听清他问的是什么,一心陷落于他朦胧的笑意中,只下意识地呆呆点头。

于是,霍存屿便把手里的鼓棒轻轻扔过来,随口说了句“接着”。

伴随着“咚”的一声,鼓棒的椭圆头击在她的脑门上,许柠嗷声低呼,捂住额头面露痛色。霍存屿脸色亦是一沉,大步走过来,冷眸里泛着慌张,嘴巴却损:“蠢死了,你在发什么呆?”

许柠心想还不是被你迷惑了。

可这话她不敢说,只哼哼唧唧地用手揉脑门。

霍存屿看得一阵烦躁,抓了抓头发伸手拿开她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掌心覆了上去。温热的感觉从额间传来,让许柠猛地一颤,刹那间连疼痛都忘了。

“痛不痛?”

清冷的声线里难得染上些许温柔,许柠怔怔地望着他。两人头一次挨得这么近,她隐约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雪松木香。

被砸到的眩晕似乎绕了一大圈,此时才显现出来。她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都弄不清自己想表达什么。

霍存屿被她的傻样弄得失笑,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嘴上还不忘继续阴阳:“我不喜欢脑子笨的。”

“笨?”

许柠愣了两秒,随即脸颊发红,不服气地说:“我绩点很高的!”

霍存屿:“说不定现在就砸傻了。”

“那也是你砸的。”

许柠反应极快,脱口而出,“你得负责的。”

霍存屿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刨了个坑自己跳。耳朵不由自主地泛起绯红,他听见自己轻声说:“负责就负责。”

这下换许柠懵圈了。

她一脸不敢相信:“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男人别扭地移开眼,耳根处的红快要蔓延至脖颈。许柠哪里肯放过他,扯着他的袖子委屈巴巴,“我都听见了,你别耍赖......”

霍存屿心脏一软,偏回头将视线落在她的脸上,随即抬起双手捂在她耳侧,掩耳盗铃般提高音量:“我说,负责就负责。”

四目相对,两人看着对方,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

眼睛有点热,额头上的轻微刺痛好像加重了些。忽然,脑门处传来冰冷的温度,许柠猛然一哆嗦,抬眼看见霍存屿将冰袋按在她的额间。

他背对着光,让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自己按。”他冷声说。

许柠没吭声,也没接过冰袋。

冰块实在太冷了,冷得她眼角发酸,她垂下眼不想让他看见。

霍存屿怎么可能看不到?

他暂时放下那些算不清的过往,低沉着声音问她:“痛不痛啊?”

熟悉的问句,仿佛又来到他们开始的那一天。新伤旧痛,许柠抬手遮住眼睛,却怎么也藏不住哽咽哭腔。

她说:“痛啊。”

作者有话说:

围观群众:啧啧啧,这可比婚礼好看。[吃瓜.jpg]

程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