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无垠的花田装点着荒芜的星球, 灿烂炫目的花朵在风中摇摆,好似层层叠叠的浪潮。

在会议结束之后,华琢玉孤零零地坐在了长凳上, 影子被落日的夕光拉得极长。她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双沉静的眼中有迷茫、遗憾、痛惜、自恼……种种情绪交织着,像是一层笼在她身上的阴翳,只是她怅叹了一口气,才散去了些许。

她抬起头。

绚烂的晚霞逐渐地被蓝灰色吞噬,在那暗色之中,一颗颗恒星散发着光亮。

她无可避免地想到了被她判了死刑的建安星。在这巨大的代价中,唯一算得上好事的,大概就是这颗星球根本没什么人居住, 用不着兴师动众而又危险万分的星际大移民。

“结束了吗?”宁不易推开了篱笆门,进入了齐整的、生机勃勃的院子中。她从华琢玉的身上看到了压抑与忧愁。在华琢玉的沉默中,她坐在了长凳的另一头,叹气道, “你的心情并不好。”

“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责任吧。”华琢玉抿了抿唇,想要对宁不易挤出一抹笑容,可她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她放弃了强颜欢笑。“根据卫星送回来的报告看,建安星的暗污染程度日渐增高,星球的品质越来越糟糕了。”

“你要去建安星吗?”宁不易握住了华琢玉微微发凉的手,眼神中闪烁着莫名。建安星已经变成了战场, 迟早会沦为死星。不过这一次山海图鉴并没有给她颁布任务,或许升级之后的图鉴不必亲自前往就能让星球意志回归“母亲”的怀抱。可要是华琢玉前行,她会考虑跟着过去。

“不需要了。”华琢玉摇了摇头,她思忖了片刻后,又道, “星廷之中并非所有人都赞同这一战。我向他们保证是最后一次了。我的双手看不见鲜血,可同样残酷。”说话的时候,华琢玉将手抽出来,而宁不易发现了她的小动作,急急忙忙地按住。

“你后悔了吗?”宁不易又问道。她以为不安和忧虑的只有自己,没想到一向坚决的华琢玉也会有所踌躇。

华琢玉反握住了宁不易的手,她不假思索道:“不后悔。”

“有了特效药之后,或许可以前往神话禁区了。如果那边的问题解决了,整个星系就能彻底地复苏了吧?”宁不易故作轻松。星网上关于“神话禁区”的研究很好,但是传闻倒是离奇诡谲。宁不易不知道“神话禁区”变成了什么样,但是从山海图鉴的严肃中也能猜到一二。特效药对于污染之源恐怕没有用处。真要迈上神话禁区得等到橡树长成之后。

华琢玉其实不认为特效药能够支撑领航者进入神话禁区,不过也不能说一点用处都没有。至少在那漫长的旅途中坚持的时间能长一些。她对上了宁不易的眼睛,从她如星辰般熠熠生辉的眼中看到了“希望”。她并不想在此刻打击宁不易,因而点点头道:“是的。”

“局势逐渐向好,我们应该放轻松一些。”宁不易扬眉一笑。

华琢玉直勾勾地望着宁不易,她身子微微一倾,凑近了宁不易,低语道:“怎么放轻松?”她亲了亲宁不易的唇角,笑道,“像这样?”

轻吻像一阵花田里拂过的暖风。

温热的吐息泼洒在了面颊上,骤然缩短的时间同时也束缚了宁不易的视野。半晌后,她才抬起手抚摸着柔软的唇瓣,眨眼笑道:“不失为一件轻快的事。”

华琢玉眉眼间**漾着笑意,她与宁不易在夕阳下静静地依偎着。

落日,暗夜,然后黎明到来。

每一天都是这样的轮回,每一天都是希望的萌芽。

-

建安星中。

空中的飞机向下投送着光子弹,散发着一连串的闪光。这样的轰炸声势惊天动地,可往往没有太大的威胁。不管如何,到了最后总会变成短兵相接。人类的战士所依赖的是机甲,而虫族和兽族则是依靠自身的天赋。数不清的资源在战场上消耗,在格外短暂的时间里,双方都是默契地按下暂停键。

坚硬的堡垒出现了一个又一个缺口,到处都是炮弹和火焰灼烧的痕迹。

虫族的将军克尔利摩站在了哨台上望向了远方。他的视线越过了大夏的壁垒,前往一个更遥远的,尚不在他视线所及的地方。

“霍拉姆没有回来,甚至没有任何的动静。”克尔利摩皱着眉,对这样的结果感到一丝慌张。霍拉姆他们走之前信誓旦旦,但是克尔利摩心中始终萦绕着一股不安。他能够感觉到这颗星球的暗污染越来越严重了,他的部下变得狂躁而不可控制,迟早会走到那崩溃的边缘。如果霍拉姆能够成功地获得特效药,也许能够缓和一二,可要是做不到——克尔利摩甩了甩头,将杂念剔了出去。他们被暗污染困扰,大夏那边应该同样如此。

“帝国那边的援兵源源不断地开赴战场,以我们的兵力,那微弱的优势很快就会消失。”开口说话的是一个留着胡子的中年人,他的穿着与古时代海盗相近,还留着两撇古怪的胡子。他佩戴着骷髅与鲜花交缠的纹章,正是血煞星盗团的团长陆易思。

自从与大夏开战以来,联系他们的星盗团不少,但更多的只是试图从他的手中攫取钱财。真正抵达战场的只有血煞星盗团。克尔利摩望着陆易思,片刻后才淡淡道:“母虫正在孕育虫族的战士,只要有足够的资源,他们很快就能成长到前往战场的地步。”

“那真是棒极了。”陆易思的语调听不出是恭维还是夸奖,他盯着克尔利摩,并没有太多虚与委蛇的心思,而是话锋陡然一转,“如果有另一种方法能对他们造成打击呢?”

“哦?”克尔利摩兴致浓烈地开口。

“病菌。”陆易思笑了笑道。

克尔利摩眉头一皱:“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病菌已经失去了作用。”

“你也说了是绝大多数。要是污染呢?D博士研究出了一种名为‘深渊’的病菌,可以让大夏的战士们狂化。”在陆易思当上星盗劫掠的生涯中,最大的战利品便是“D博士”。这是一个高智商的疯子,一生都贡献给了“暗污染”事业,而他们星盗团则是从此中获得了足数的、威力庞大的武器。

克尔利摩并不会在乎什么道义,他只在意深渊病菌的效果以及价格。跟陆易思打交道久了,他知道没有什么是他能免费得到的。他带着虫族的叛逆者出行后,再也得不到虫星的财政支持,这些消耗都是由他自己来支付的。目前自建安星劫掠的钱财可以支撑,但时间一长呢?

大夏军中。

指挥官和将官们正在开会。

这次前往建安星的人数与在巨镰星相似,但是他们发现自己低估了对手。因而在受挫之后,立马向帝国请求更多的兵力支援。他们并不希望战火波及其他的星球。在制定完战略之后,不知道谁嘟囔了一声“暗污染”,整个会议室一下子就变得死一般寂静。

前不久他们得到了来自星廷的警报。

这颗星球的暗污染气势汹汹地卷向了全球各地,成为死星是它不可避免的命运。这就代表着战士暴露在暗污染中的风险增加了。

“厄尔庇斯试验的怎么样了?”

“听说萌芽实验室基地遭到了不法分子的袭击,帝国政府正在调查之中。”

“那群酒囊饭袋懂个屁。”

“不会是虫族暗中袭击吧?”

……

将官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实验基地遭遇不明袭击的事情,但其实并没有这件事情放在心中。因为对他们而言,打赢这场战争是唯一的职责。然而数日后发生的一件事,让他们对“厄尔庇斯”的关心提升到了顶峰!

虫族的轰炸机出现在了上空中,在被炮弹拦截之后,轰炸机在半空中爆炸,洒下了大片的深蓝色粉末,风一吹,这粉末就散向了整个战场!在大夏,孩子出生没多久后就会被植入免疫机器人,靠着这运行的机器人他们可以免疫绝大多数的药物侵害,这使得“病菌战”退出了战争。他们在过去从未见虫族使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这一次不同。

不小心吸入粉末的士兵忽然间变得癫狂无理智,发作的模样类似于被暗污染彻底侵蚀的狂化兽。他们很容易就从病菌联想到了“暗污染”。要知道“暗污染”是所有文明的禁忌,怎么能将它投向战场?!大夏的指挥官深刻体会到了一点——这群虫子变得更加疯狂了。

消息在传回大夏王星后,居于深宫的皇帝陛下坐不住了,亲自联系了虫族女王、兽星联盟会四首开启首脑会议。尽管虫族的疯子嗜血若狂,可在过去他们都有一条底线,然而现在证明了对方没有任何敬畏心地越过了那道底线。

“阁下是要我们与过去的文明一样毁灭吗?”皇帝陛下的语气中充满了谴责,他猛地一拍桌子,朝着希尔大声咆哮道,“停战,必须停战!”

“阁下恐怕是找错人了。”希尔气定神闲地望着大夏的皇帝,慢条斯理道,“严格来说,我如今已不是虫族的女王了。您要对话的人是我那愚蠢的妹妹。哦,不对,她如今已经失踪了,变成了叛乱者的旗号。”

大夏皇帝被近段时间的事情弄得心力交瘁,面对着他最厌恶的虫族时,再也难以保持沉稳:“你们这群肮脏的虫子到底想干什么?”

侮辱性极强的话语并没有对希尔产生任何的影响,她仍旧挂着那副温和的笑容:“在外的虫族是失序者、叛乱者,他们已经被驱逐。虫星的财政不会为他们提供一枚星元。这么说,阁下应该明白了吧?至于研究深渊病菌,我以为,那软蛋克尔利摩没有这样的能耐。”

虫族的女王在说完这番话后直接退出,终止了这一场短暂而可笑的首脑会议。兽星那边,代替母亲开会的凤仪露出了一抹歉疚的笑容,也跟着下线。与其听帝国的皇帝在这里嚷嚷,倒不如联系宁不易,看看她是否有什么良方。前往战场的联盟军中也有他们兽族的战士,可不能眼睁睁看他们被“深渊污染”折磨。

山海星中。

宁不易在得知了消息之后,满脸的匪夷所思。“暗污染”可不是针对某一种族进行侵害,而是扫**整个星系。就算大文明关系再恶劣,那也有一个共识。但是如今共识被疯狂的叛乱者给打破了。

“虫族的失序真的是一件好事情吗?”宁不易显得忧心忡忡。

“部分疯狂,总比控制着这个族群的女王疯狂好。”华琢玉答道。

此刻的宁不易手中收到了好几分请求,有来自于夏桑的,有来自于兽族的,还有来自于帝国政府以及监正司的。他们不停地催问着“厄尔庇斯”的进度。可就算的达到了上市的标准,在短时间内恐怕也没办法提供足够的数量。

“只能尽可能生产了。”宁不易揉了揉眉心,有些苦恼。

但是华琢玉比宁不易看得更为长远,她抿了抿唇,冷峻道:“山海星做好开辟战场的准备吧!深渊病菌不可能有根除的解药,虫族利用了这一武器,到时候一定会被反噬。山海星中有能驱逐暗污染的植物,有正在开发的治疗暗污染的药剂,没有比山海星更好的、能缓解他们的状态的地方了。”

“什么?”宁不易惊叫了一声,就算知道剧情中有这么一件事情,在真正到来的时候,她仍旧没有做好应对的准备。一旦山海星成为战场,这会让她一年多的努力白费!她不知道种在屋子边的那棵神树会变得如何,如果它在这一过程中枯萎,那整个星系就失去了希望!

“我想植物的成长,是由于你本身的能力,如果真到了那一日,我希望你跟我一起离开山海星。”华琢玉又道。

宁不易抬眸盯着华琢玉,认真而又沉重道:“我不可能离开这里。”她的灵魂被大地束缚,她就是星球意志本身,她怎么可能弃这颗星球而去?!“如果大夏和兽族联盟军也有在山海星开辟战场的意图,那我不会为他们提供任何的药剂。等到等到掀起这场战争的人都狂化死去,这场战争自然就会终结了。”

“为什么?”华琢玉的视线困惑而又不解,“我可以替你申请其他的星球,将我名下的领地都转交给你。”

“这不一样!”得到了噩耗的宁不易犹为烦躁不安,她朝着华琢玉摆了摆手,想要对她发泄怒气,又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又猛地将郁气强压下来。“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会退步的。”宁不易道。在这件事情上她表现出了非一般的倔强和顽固。

华琢玉从宁不易的脸上看到了怒气,她放柔了语调道:“可在这里会有危险。”

宁不易拔高了声音:“那就让他们不要过来!”在山海星的危险怎么可能比得上外头?

华琢玉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好。”

她的沉静中多了几分柔软和纵容,这让宁不易感到了一丝的心慌,她被那近在眼前的糟糕事搅得心乱如麻。她一把拉住了华琢玉的手,对上了那双饱含深情的眼睛,那疯狂涌动的负面情绪渐渐地如潮水退去了。“对不起。”宁不易为自己恶劣的态度道歉,紧跟着又问道,“你要怎么拦住他们?用自己那代价惨重的异能吗?”宁不易无端地想到了北斗监测出的“莫名危机”。

“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没什么是应该的。”宁不易定了定神,“我可以解决。”让那群入侵者失去了时运死在了星空风暴中?或许也可以被无边无际的黄沙掩盖,从而结束寂寥的一生?宁不易想着,心头涌动的是对“破坏者”的恶意。

华琢玉摇摇头道:“北斗的能力终究有限。”

宁不易道:“难道不能依赖我自己吗?”她抬眸定定地望着华琢玉,像是过了许久,又像只是一瞬间,她暗暗地做了一个决定。拽着华琢玉的手在沙发上坐下,她的语气变得莫名低沉,“你是审判者,你能感知到这颗星球的星球意志吗?”

华琢玉:“只能模糊地感应到星球的蓬勃生机。”

明明是一颗荒芜星,可它“心脏”的律动比文明星还要沉稳、健康。所有的星球都在老去,只有它焕发着生机,试图摆脱既定的命运。

“我不可能抛弃这颗星球的,作为星球主,我与它是命运共同体,在各种意义上,我将与它同在。没有它就不会没有我。它有可能是贪狼星系的未来,但此刻,它切切实实是我的未来……”剥离了杂乱的情绪后,宁不易的语调变得无比平和。

华琢玉作为星球命运的审判者,多多少少接触到了一些至高存在的痕迹。她从宁不易的话语中生出了一个荒谬的猜测。

星廷中储藏着为数不少的星核。它们都是星球意志的化身,可它们的形态多种多样,或许只是一颗不起眼的石头,也许是一株摇曳的花草……但不管星球意志如何变化,在过去从没有以“人”的形态降临过。

“它是我的命。”宁不易最后做了一句总结。

她压下了雀跃与期待,用平静的眼神望着华琢玉:“你愿意捍卫我的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