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树城。

绳索铁链构建的桥梁在高空的烈风中晃动, 铁树的枝叶摇摆着,发出了仿真的树叶窸窣声。

宁不易虽然知道星际城市会奇奇怪怪的,但这铁树城的大道仍旧是让她腿软心惊, 这种感觉比当初走过的玻璃栈道还要糟糕。她喜欢宇宙, 然而不喜欢高空。

“扶着我。”华琢玉朝着宁不易伸出了手。她们其实可以乘坐飞车回到树杈上的“住所”的, 可偏偏宁不易主动提出要“考察”四面的环境。看吧,现在腿先软的还是她。

宁不易从华琢玉的眼神中窥见了一抹笑意, 她的面色微微发红,有些羞恼地瞪了华琢玉一眼, 可身体依旧很诚实,直接将手搭了上去。可能是指尖触碰到的温热肌肤化去了她的恐惧,再向那云雾缭绕的下方望去, 她竟然觉得也没什么那么恐慌了。

“四面好多巡逻的舰队。”宁不易视线转了一圈,忽地开口道。

华琢玉歪着头,眨眼道:“可能是因为这边的恐怖袭击很多?”

宁不易眼皮子蓦地一跳, 下意识地追问道:“什么恐怖袭击?针对你的?”

华琢玉:“严格来说,是针对星廷审判者的。”

宁不易:“……”那跟针对华琢玉有区别吗?“为什么?”宁不易追问道,眸中盈动着几分关切。如今的华琢玉被她划分为“自己人”的范畴,她自然不会怯于表达。

“一些思想比较偏执的人,会认为审判者的出现, 带来了死亡。认为审判者是刽子手、屠杀者,是让他们背井离乡的罪魁祸首。”华琢玉漫不经心地答道。虽然星廷的地位超然,可并非所有人都会认可审判者的存在, 对他们保持崇高敬意的。没有任何一个势力能做到一切人的欢迎, 就像是山海星的基地,付出已经足够了,可仍旧有人对此不满。

“这不是自欺欺人吗?”宁不易替华琢玉抱不平。

说话间, 她们已经顺着细小的枝丫进入了“鸟巢”之中。屋子并不大,跟在山海星基地的平房相仿。在客厅与卧室的相接处,并非是一道门,而是下垂的连片的深蓝色仿真布帘。上头的图案是日月星辰,总体来说不算难看,但也与“精致”“漂亮”搭不上边。

“往上层会有一些华美的’鸟巢‘,或者说是’树屋‘。”华琢玉注意到了宁不易的视线,她笑了笑,又指着“凹形”的柔软椅子,说道,“来这边放松一些。”说话的时候,她还往椅子中扔了一个靠垫。

宁不易顺着华琢玉的指示坐入了靠垫中,紧绷的神经完全地松懈了下来,任由从遇到“劫匪”时便产生的压力完全地释放了出来。

九尾狐顶着魔方跑到另一间屋子里玩耍,华琢玉没有阻止,眼下客厅中只剩下了她们两个人。

“或许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非要来巨镰星的原因了吧?”华琢玉从冰箱中翻出了一罐能量饮料递给了宁不易,很快,她又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不说也不要紧,我就当你是为了见我才来的。”

“你想得美。”宁不易横了华琢玉一眼,她迟疑了片刻,抿唇道,“星球意志。”

华琢玉面上出现了几分错愕,她想过许多可能,然而都是跟植物相关的,压根没能联想到星球意志的身上去。她面上的笑容稍稍收敛起,一脸正色地望着宁不易,皱眉道:“死去的星球意志会变成星核,最后收入星廷之中。而尚存在的星球意识行踪捉摸不定,出现在人类的跟前概率极小。就算你被星球意志祝福过,你也没有多少可能碰到第二个。”

“我知道。”宁不易与华琢玉对视,执拗道,“可我还是想试一试。”

“巨镰星在衰亡,它跟山海星的缓慢衰落不同,几乎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华琢玉沉默一阵,才缓缓道,“作为审判者,我能感知星球意志的状态,却无法找寻它的下落,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

“没关系的。”宁不易想了一会儿,才补充道,“我似乎能感知到它。”

虽然此刻的山海图鉴没有任何的反应,不过宁不易相信,它既然发布了这样一个任务,自然能对“星球意志”进行捕捉。只是目前,宁不易还不明白,山海图鉴到底是怎么样升级的,难道是靠着吞噬“星球意志”吗?可要是一颗星球的“意志”死亡了,那就等同于死星了。依照这个办法升级的话,那不是有点邪门?

华琢玉点点头,没有继续追问了。她挪了一张椅子到宁不易的身边,注视着宁不易,又道:“巨镰星的情况,你知道多少?”

“能出现在星网上的重要讯息都看了,至于其他的——”宁不易与华琢玉对望,停顿片刻,才笑道,“本来打算在城中了解,可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你想知道的,我都会告诉你。”华琢玉莞尔一笑,她将双手交叠放在了腿上,将巨镰星的近况娓娓道来。

宁不易瞪大了眼:“执政官直接抛弃了这颗星球?”她对帝国这群官员的素质有了新的认知,果然不管是古代还是未来,“弃城而逃”都是不能避免的事情。

华琢玉点头,又继续道:“在星球的居民迁徙出去后,巨镰星各大城市的能源将会停止供应,基础设施不再运行。至于那些自愿留在星球上的人,他们可自行购买能源。不过现在的问题在于,那些不愿意离开的组成了所谓的‘幸存者联盟’,意图破坏居民的迁徙。”

宁不易猛地站起身:“他们疯了吗?”

“有些人是因为不舍得基业,有的则是本身就见不得光,而有的则是自身暗污染程度到了无法治愈的地步,意图拉所有人下水。对于那最后一种——”华琢玉眼中掠过了一抹暗色,她抬头注视着宁不易,沉声道,“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间的心软而陷入了混乱之中。”

“我——”宁不易一时语塞。她很想说一句“不会”,可在没有真正面临那境况之前,她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会怎么做。面对一个星际逃犯、盗贼她能够冷下心肠,然而要是对方用老人、妇女已经小孩做伪装呢?

“我其实很独断。”华琢玉没有挪开落在宁不易脸上的视线,那双温柔多情的眼中泻出了几分冷意,如冰川上的积雪。“你要听话。”华琢玉又笑了笑,可是眼角眉梢仍旧带着冷冽的寒气。

宁不易心尖一颤,她不是愿意受人掌控的人。可此刻对上了华琢玉的目光,她没来由地产生一抹惊惧,选择了往后退一步。“我知道了。”宁不易耷拉着头,有些丧气。

华琢玉见宁不易的神情,一颗心蓦地一沉。她匆忙地收敛了眉眼中的厉色,站起身来。抬起手将宁不易一缕遮住眼睛的发丝别到了耳后根,她轻柔道:“抱歉,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但是对我来说,你的安危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宁不易不止一次听华琢玉这么说了,面颊被温热的手掌托着,只感觉到一股热意顺着脊骨蹿升,向着四肢百骸间攀爬。“有多重要呢?”她的声音很轻,话一出口的时候就有些后悔。

华琢玉不假思索道:“比任何人都重要。于公如此,于私亦然。”

宁不易拨开了华琢玉的手,她往后退了一步,继而自己抬起了双手覆住了通红的面颊。深吸了一口气,她道:“你别这样。”

“怎么样?”华琢玉声音响起。

宁不易不肯抬头,自然看不到华琢玉的神情,只是从那藏着笑意的语调中,能够轻而易举地猜测出她此刻勾人的神态。她还以为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对华琢玉的一切情态都免疫了呢,哪里知道一见面心湖就被她撩拨,泛开了一道道的涟漪。

“你总是这样,我怕我会多想。”宁不易叹了一口气,她缓缓地放下了手,抬起头用那双清亮的眼睛注视着华琢玉。说话的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紧张到了极限了,可等到话音落下后,她那股紧张的心绪**然无存,反倒变得无比的平静。

“为什么会觉得——”

华琢玉的话语被笃笃的敲门声打断,她眉头一皱,那“不速之客”已经毫无自觉地推门而入。

“你怎么在这里?”贺潮大步地走进屋中,在看到宁不易的一瞬间,面色倏然一变。

宁不易:“……”在这一刻她对贺潮的厌恶达到了顶点,她怕是没机会听见华琢玉的后半句话了。

“这句话你不应该对自己说吗?”华琢玉冷笑了一声,遮住了贺潮那无礼地落向宁不易的视线,“难道与暗污染相处的时间久了,你的礼节都被侵蚀了?或者说,你将这里当作你贺家的大院,可以来去自如?”

“对不起。”贺潮立马低头道歉,“我只是听说了巡逻舰遇到了那群亡命之徒,有些紧张。”

“你的紧张跟我有什么关系吗?”华琢玉不客气地斥责道。

贺潮面色发白,他张嘴解释道:“琢玉,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我并没有恶意。”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更厌恶你的冒犯。贺潮,我希望你能去进修一下礼仪课程,了解什么叫界限感。”华琢玉并不关心贺潮的心绪,她冷着脸宣泄着被打扰的怒意。

贺潮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他低着头重复着“抱歉”两个字,重新退离到了屋子外,他伸手敲了敲门,直到听见了“请进”两个字才迈步进入。

“你——”

“关心的话不必说,直接点名来意。”华琢玉打断了贺潮话语。

贺潮抿了抿唇:“五日后,来自建设星的支援飞船即将抵达。前线那边将派出一支小队来此协助。只是太子殿下那边希望您能前往前线协助。”

“迁徙居民、抵御外敌难道是我星廷的责任吗?政府来支援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勾起了一抹讥诮的笑容,她冷冰冰道,“不管居民是否自巨镰星撤离,审判都会如期进行。”

贺潮面露急色:“那星球意志就会彻底死亡,到时候更难抵御暗污染了。尚未迁徙的居民被暗污染侵蚀的风险就会加大。”

华琢玉还没开口,宁不易就出声反驳道:“你为什么就笃定不能够迁徙成功呢?”她怎么看贺潮都觉得不顺眼,“明明选择权在夏涂的手中,就算出事了那也是夏涂的错,跟阿琢有什么关系?”

被宁不易驳斥的贺潮觉得面上无光,冷厉的视线顿时射向了宁不易,高声道:“这是我们星廷的事情。”

宁不易可不会被贺潮的大嗓门吓到,她慢悠悠的,一派从容道:“你们星廷的职责是审判,我可没有听说过审判者还需要当‘交换生’。”

华琢玉闻言绽出了一抹笑容,她朝着贺潮一挑眉:“贺先生觉得呢?”

听到了极为疏离的三个字,贺潮气得面色发黑,好在他还有理智存在,压下了那股即将冲出胸腔的怒火,朝着华琢玉道:“ 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