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王星首都, 松兰公寓。

火红色的三尾狐优雅地踩在了沙发上,跳到了一个满身书卷气的年轻女人膝盖上,伸出了前肢去扒她手中的古老的书籍。

在星际时代, 纸张早已经被淘汰了, “书籍”本身更是成为“古董”的象征,可仍旧有不少人保持着阅读纸质书籍的习惯, 千金一掷只为了各大文明的“孤本”,实际上内容本身已经作为知识储存在库中,他们所购买的是一种翻阅书籍的感觉。

“你要念书吗?”女人伸手将三尾狐揪到了一边,慢条斯理地询问。

三尾狐——也就是涂山叁叁女士有些生气,她在沙发上磨了磨尖利的爪子,开口道:“水, 我要喝水!”

女人随意地指了指不远处的“水盆”。

那根本就是给宠物准备的水碗!涂山叁叁见状更是生气, 她从沙发上跳了下去,一脚踹翻了水盆,蹲坐在了地上朝着女人摇着尾巴示威。

女人没有生气, 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道:“我要是将你的举止上传到星网会怎么样?”

涂山叁叁:“……陆知微, 你变态!你神经病!”

陆知微:“你欠我钱,我现在是你的衣食父母。”

涂山叁叁嚣张的气焰在陆知微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中熄灭, 她耷拉着脑袋偃旗息鼓。就在这个时候, 老旧光脑发来了一条来自遥远星球的通讯请求。涂山叁叁一开始还以为是糟心的经纪人呢, 仔细一瞧,看到了凤二毛那标志性的骚包头像, 立马接通了讯息。看着投映出来的凤二毛,她两眼泪汪汪地喊了声:“凤二姐姐!”

凤二毛被涂山叁叁这一声喊得恶寒,浑身鸡皮疙瘩竖了起来,她打量着涂山叁叁的居住环境, 调笑道:“你这居住的环境还不错嘛,看来最近生活滋润起来,不用去住桥洞了?”

涂山叁叁的一张毛茸茸脸上看不出情绪,她纵身一跃离开客厅奔向了自己的小房间,这才变成了一个风情万种、娇媚入骨的女人。只不过从她口中出来的并非是蛊惑人心的暧昧话语,而是夹杂着一串和谐词的抱怨:“不是我家,这大夏王星我跟买不起房。”

凤二毛:“所以星网上的负面新闻是真的了?”

涂山叁叁无所谓道:“是对方瞧上了我的美色,每天都要撸一把才舒坦。有人伺候我,我高兴着呢。”

凤二毛不信,正色道:“涂山叁叁,请你说实话。”

涂山叁叁奇怪道:“这你都知道?”

凤二毛:“要是真有人伺候你,你这张嘴早嚷嚷的整个朋友圈都知道了。瞧你一声不吭的怂样,八成是被人拿捏了吧。”她幸灾乐祸地看着涂山叁叁,“有什么倒霉事情,说出来让姐妹也开心开心。”

涂山叁叁:“滚!”

凤二毛见状哈哈大笑。

涂山叁叁捋了捋头发,叹气道:“不是金主,是债主。我头两个月运气一直不好,一不小心步上了你的后尘。”

凤二毛一听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啊?”

涂山叁叁露出了一抹妖媚的笑容:“你网恋被骗。”在凤二毛跳脚前她又将话题拐了回来,“那糟心玩意儿欺骗我感情还脚踩n条船,我一气之下找上门去,要给她点颜色瞧瞧。然后找错了人……反正就是欠下了一笔卖了我也还不上的债。”涂山叁叁后半截话有些含糊,她耷拉着眉眼,垂头丧气的。

凤二毛又问:“那……要卖身到什么时候?”她想了一会儿,没忍住,“只是撸毛?”

涂山叁叁一听凤二毛不着调的话语,气得脸色都变了,她大声道:“这已经很屈辱了。”凤二毛脑袋嗡嗡的,她晕乎乎地点了点头,结果涂山叁叁又小声补充了一句,“还出卖声音。她是个变态,竟然要让一只狐狸念书!”

凤二毛一脸同情:“那你准备怎么办?”

“想逃。”涂山叁叁磨着后槽牙,“但是除非离开大夏地域回到兽星,不然去哪儿都没有用处。”

凤二毛挑眉:“这么有权势?”

涂山叁叁:“她爷爷是大夏上一任元帅。”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倒霉,就撞到了陆知微的手上去。对着凤二毛将心情好好发泄了一通,她才想起了正事,“找我做什么?姐妹发达了要给我打钱吗?”

“差不多吧。”凤二毛哼了一声,一脸好心情地开口,“我们给你争取了一个代言。”

涂山叁叁眉头一蹙,不满道:“们?你有别的狗了?”

凤二毛笑嘻嘻道:“是熊寻和金斐斐。”

涂山叁叁自动忽略了“熊寻”二字,恍然大悟道:“是你的金大腿啊。什么代言?宅女游戏机吗?”

凤二毛清了清嗓子,一脸得意道:“木神。”

涂山叁叁惊了一惊,满脸不可思议。从小一起落魄的狐朋狗友无声无息地发达了?不,她宁愿相信是个谎言。毕竟凤二毛出了名的不靠谱,说谎都不打草稿的。“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涂山叁叁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凤二一直喜欢追逐“潮流”,“潮流”干什么她就仿什么,哪天给自己整上断头台就不奇怪。

被小瞧的凤二毛眉头顿时一蹙,好在她已经想到了这种可能,立马提出了礼盒,全方位展示给涂山叁叁看:“香水是金斐斐研发的,礼盒包装的设计师是我——凤蘅!”

涂山叁叁买不起“木神”,她也压根没有这么想过,不过多多少少从网上得来了一些讯息,知道“木神”跟“神秘一号”息息相关。收起了面容上的懒散,认真道:“你说得是真的?”

凤二毛:“不信你去问熊寻或者金斐斐。你好好想想,要是决定了告诉我,我们领主会派遣飞船来接你。”

涂山叁叁点点头,没有直接给凤二毛回复,东拉西扯说了一大通,她才挂断了通讯。在房间中站了一小会儿,她重新变成了一只小狐狸,从那门的缝隙溜了出去,只是一抬头便瞧见了抱着双臂的陆知微,涂山叁叁吓得炸毛。她顺着陆知微垂下的手跳到了她的怀中,大声嚷嚷道:“你怎么偷听我跟人通讯?!”

陆知微轻轻地抚摸着涂山叁叁的竖起的耳朵,看着她在自己怀中瘫成了一张狐狸饼,才慢悠悠道:“你那朋友不错,竟然还与神秘一号有关系。”

涂山叁叁不满地瞪着陆知微,龇牙咧嘴的,发出了一道威胁的气音。

陆知微目光微微一沉,她嗤笑道:“你不喜欢,我不问就是了。毕竟那些事情跟我无关,我没必要知道。”抱着小狐狸回到了沙发上,将书往前一探,她指着泛黄的纸张上密密麻麻的铅字,温和道,“念。”

涂山叁叁身体一僵,朝着陆知微的怀里钻了钻,三条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地扫在了陆知微的脸上。陆知微神情不变,手指圈住了一条大尾巴,一直沿着尾巴根方向滑去,涂山叁叁身体抖得更厉害,一双狐媚的眼可怜巴巴的,泛着水光。

“念。”陆知微重复了一次,温和的语调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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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星基地。

凤二毛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向宁不易报告涂山叁叁的近况。毕竟涂山叁叁的那个“金主”涉及了大夏的高层。就算是退役的元帅,那在军方和政府也有着举足轻重的能量。

宁不易对“陆知微”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印象,不过她也知道“剧情”的不可靠了,在这些未知的事情上不如询问华琢玉来得恰当。

于是,在分别之后,她第一次联系了华琢玉。

“抵达王星了吗?”宁不易的语气比她自己想象得要平静。她抬眸望着投映出来的华琢玉,一颦一笑如往常一样,可隔着千山万水,总觉得多了几分陌生感。

华琢玉弯着眸子轻笑:“快了。我本来准备抵达王星的时候再联系你。”

宁不易抿了抿唇,听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噢”字。她的紧张终于在华琢玉的注视下跟了上来,心跳的速度骤然加快,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跟华琢玉寒暄。沉默了一阵后,她直接进入了正题,问道:“你知道陆知微吗?”

“知微?你怎么问起她来了。”华琢玉眼中闪过了一抹诧异之色,没料到宁不易会提起这个名字。

宁不易道:“凤二和金斐斐她们有个朋友跟陆知微……”琢磨了一阵,宁不易才又补充道,“关系匪浅。”

“原来如此。”华琢玉没有细问,而是和宁不易解释陆知微的身份,“她出身军政世家,不过本人没有从军也没有从政。她的祖父是大夏上任元帅,父亲战死,母亲是暗污染研究员之一,二十年前,作为领航员前往神话禁区探测,那个小队……全军覆没。”说到了后头,华琢玉的语调有些沉重,“说起来陆元帅提前退役,也跟体内暗污染堆积有关,虽然通过医疗手段净化了几次,可效果并不太理想。”

整个贪狼星系,尤其是前往战区暴露在暗污染之下的战士,深受暗污染所苦。宁不易意识到了这点,面色也有些苍白。

华琢玉又缓缓道:“陆家,是潜在的合作对象。”她很快便收起了沉重的表情,冷静至极的语调平白地增添了几分寒意。她凝视着宁不易,“你不用担心,我会扫开前方的一切障碍。”生命复苏是整个星系的机会,而不是某些人争权夺利的武器。审判者是至高的使者,在生死之间审判星球,为的也是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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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星廷。

环状的天桥如行星的环带,围绕着一座椭圆形的白色建筑物。无数的飞车堆积在了停车坪上,在日光下五花八门的外壳折射出五彩的光芒。一个个西装革履的人想要通过那一道门,可不管来自何处,都被阻挡在外。

建筑物内部。

炽亮的灯将长长的廊道照得透亮,墙壁上绘制着无数的天体,仿佛此处存在着另一边深邃的星空。

在最中央,一张椭圆形的桌子外放置着八张椅子,只不过如今只坐着七个人,他们等待的审判长华琢玉不知所踪。

贺潮皱着眉,他一脸失望地望着宁默,试图从她的口中打探消息:“琢玉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司濮替宁默答道:“她还有事,一会儿回来。”

贺潮神情一凛:“是因为外面的人?”自从华琢玉要回王星的消息传来后,太子以及华家都不停地派人来星廷打探消息,甚至直接让人守在了外围。

“这不重要。”司濮似笑非笑地瞥了贺潮一眼,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审判之月到来了,在各个星球探测的卫星也将报告传输回来,只是其中有一百零八个星球的资料在半道被人劫走,甚至连探测的卫星、飞船都被销毁了。”

“还不是因为到了临界点?他们这样做,只会引起星廷的重点关注。”贺潮冷笑了一声,眸中闪烁着寒光。在他正式担起审判者的责任后,已经无数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了。

司濮慢条斯理道:“在阿琢回来之前,先将那些星球搞定吧。”

宁默点头附议。

其实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但是在此时找点事儿可以堵住贺潮那张不住追问审判长下落的嘴。他对审判长的心思头些年就有苗头了,近些年越来越明显,可也没见审判长与他有什么亲近的,甚至与他保持着充分的距离,若非在必要时刻,否则也不会借助贺潮的异能来净化暗污染。

此刻,被众人惦念的华琢玉正在陆家公馆。

头发花白的老元帅陆将离坐在了轮椅上,精神矍铄,神采奕奕。

可是比起始终在王星养尊处优的同辈人,他那如同枯松的脸皮仍旧是呈现出了老态。遗留在体内的暗污染每时每刻都在侵蚀着他的器官,纵然可以通过手术更换体内的“零件”。可在暗污染后遗症的影响下,能支撑的时效也越来越短,等到超过了那个限度,就彻底药石罔医了。

“你那父亲和弟弟都很不像话。”老元帅语气严厉,只是望向了华琢玉的视线多了几分柔和与欣慰。

华琢玉笑了笑,从警卫员的手中接过了轮椅,推着老元帅沿着石子路在人工仿造的花园里走动。“毕竟是亲人。”华琢玉怅叹了一声,“可惜还是没能够挽回什么。”

“你替他们收拾的次数太多了。”陆将离扭头看华琢玉,一双如瀚海般深邃的眼眸中充盈着关切之色,“你要是回到了华家,别听你父亲的话。他也没到老眼昏花的地步,怎么就糊涂了呢!”

“我知道的。”华琢玉应得乖巧。

陆将离长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每次都这么说。我这具身体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华琢玉蹙了蹙眉,她温声道:“爷爷,会好的。”

陆将离摆了摆手,洒脱一笑:“你别安慰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有数。”

华琢玉低头:“之前知微不是让人给您送了果蔬吗?”

陆将离闻言眸光一亮:“我尝过一次,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不给实验室做研究呢?也不知道是哪个基地培育出来的。”

华琢玉听了这话,顿时了然。怕是实验基地的那些老家伙以“实验”为名从陆家要走了。作为晚辈,华琢玉也不好指责什么,顺着陆将离的话提起了实验基地:“有果实在手中,基地那边有结果了吗?”

“那群酒囊饭袋,能研究出什么来?”陆知微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她仍旧是一副温柔的面孔,可说出来的话语却极其不符温柔的神态。假装没看见老爷子一脸的不悦,她又抬眸望向了华琢玉,“你怎么不先回星廷?”

华琢玉笑如春风:“拜访陆爷爷应该放在第一位。”

陆知微觑了华琢玉一眼,她可不像老爷子那么好哄。可她也知道老爷子最喜欢华琢玉,恨不得将她拉回老陆家当闺女,就没在老爷子跟前抬杠,只是温声道:“您该去休息了。”

“还早呢。”陆将离嘟哝了一声,他盯着陆知微半晌,才板着脸道,“听说你最近跟一个小明星走得近?”

陆知微:“……”抿了抿唇,她道,“要是星网上的流言可信的话,阿琢如今早已经儿孙满堂了。”说着也不管老爷子的神情,她朝着一边站着的警务员打了个招呼,示意他将老爷子推进屋中去。等到瞧不见老爷子的身影,她才转向了打量着花园的华琢玉道,“比不得真实存在的花海,是吗?”

华琢玉懒洋洋地觑了陆知微一眼:“这还用说吗?”

陆知微不想跟华琢玉废话,直接道:“找我有事吗?”

华琢玉偏头望着陆知微,饶有兴致道:“听说你家养了一只三尾狐?”

陆知微拧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了?”

华琢玉挑眉,莞尔一笑道:“放人。”

陆知微心思一沉,她直勾勾地望着华琢玉,想从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看出些许真实情绪来。半晌后,她才笑微微道:“那基地跟你有关?”

在华琢玉失踪的这段时间,可不少人想跟星廷打探消息,然而自司濮到贺潮都是讳莫如深。这个星系有什么地方值得华琢玉停留的?要是神秘的一号基地,那一切就说得通了。

华琢玉耸了耸肩:“被对方收留过。”

“收留?你也有落魄的时候啊?看来华松玉那厮十分心狠手辣,我听说星际法庭审判的结果,说他私下联系了虫星的那个疯王。”陆知微一脸优雅地说着风凉话。

“不提扫兴的事情了,你就说放不放人。”

陆知微瞧着华琢玉那张平静得近乎冰冷的面孔,顿时兴致缺缺。不过她仍旧问了一句:“要她去干什么?”

“朋友需要。”华琢玉语调漫不经心的。

陆知微瞳孔微微一缩,她的视线扫视周围,尽管知晓在这公馆之中不可能出现别人“眼线”。“跟我来。”她的语速很快。自花园中快步地走过,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倒地的花枝,她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怜惜之情。

尽管多年没有等来主人的留宿,这个摆设精致典雅的房间里仍旧干净得一尘不染。黄昏的辉光自透明的窗纱照在了深色的仿木地板上,镀上了一层暖色。陆知微反手关掉了门,直视着半个身体陷入了沙发中的华琢玉,沉声道:“星光号平台上架果蔬之后,我抢购的次数不少,都送到了陆家公馆中。可惜除了第一次进入老爷子的口中,剩余的都送往了各大研究室和基地。只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的好消息传来。”她停顿了片刻,温和的面容上出现了几分刻薄和嘲弄,“当然,我不觉得未来会有什么成功的可能。”

“为什么这么想呢?”华琢玉抬眸注视着自己的好友,她背对着阳光,神情藏在了阴影中。

“如果能成功,那它将揭去‘神秘的面纱’。可至今无人所知,足以说明它的不可替代性。你怕那些人像是闻了腐肉气息的秃鹫一样冲上去。”陆知微的面孔恢复了温柔,却像是藏着某种令人悚然的东西。“你要什么?”她望向了华琢玉,视线就像是一柄切开暗影的利剑。

“要……和平。”华琢玉撑着椅子的把手站起身,她慢悠悠地走近了陆知微,慢声细语道,“听说夏涂在拉拢军方?”

陆知微看着华琢玉,她的身后是落日最后的霞彩,勾勒出了耀眼灼目的轮廓,而她的前方则是重重的阴翳。“审判者不能干政,你是要玩火**吗?”陆知微问道。

华琢玉轻笑:“我用星廷审判者的身份影响公民的意志了吗?我影响内阁的选举了吗?我插手皇位的承继了吗?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能算干政?”

陆知微深深地望了华琢玉一眼:“你不看好夏涂。”见华琢玉沉默不言,她的语气逐渐严厉了起来,甚至隐藏着几分诘问,“你要站监正司了?!”

华琢玉莞尔一笑:“直接将棋盘掀翻,不好吗?”

陆知微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眼睛望着华琢玉。

华琢玉:“我不能让生命在臭水沟里萌芽。”

陆知微质问道:“所以你要利用我陆家去当护盾?”

华琢玉对上了陆知微的视线:“二十年前领航之事,你能释怀吗?”没等陆知微应声,她又继续道,“你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