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蓝号”运载飞船是在八月八日的时候抵达荒芜星基地的。

“欢迎来到荒芜星。”北斗的电子音被宁不易调节成了甜美的模式, 只是切换成战斗模式后附着在身后的装甲武器破坏了甜美女音带来的“美感”。

飞船降落之后,乘客们依次从舱门中走出来。

宁不易目不转睛地望着,总觉得这一十个打工仔的状态不对劲。尤其是落在最后面的颓废女青年, 她掩着唇打了个呵欠, 东张西望的,神态间似乎有几分紧张。

“请最后一位乘客出舱。”飞船中的人工智能发出了声音。

宁不易数了数前方站着的人,一十个,一个不差。那还有一个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偷渡过来的?想至此, 宁不易顿时紧张了起来,她皱着眉, 一把扼住了身侧华琢玉的手腕。

两分钟后,一个高大的青年人连滚带爬地从舱中跑了出来。他站在了最后头, 察觉到北斗的武器已经将他锁定, 忙不迭举起手叫道:“我是跟着凤一毛来的!是积极向上善良美好的熊族男青年!”

宁不易:“……”熊族怎么混进来的?她不是只向凤仪她们要了一十个打工仔吗?凤一毛?这一听就是凤啾族的。宁不易朝着凤仪望去, 见她面色沉凝, 眸光冷峻, 显然也不知道这件事情。

凤一毛心中一咯噔, 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她朝着熊寻踢了一脚,讪讪笑道:“这是土特产,听说熊掌味道不错。”

熊寻怕自己被送回去,忙不迭道:“我手速快, 可以当黄牛抢购食物!我会画画, 我会打游戏, 我什么都会干!”

人已经送到了荒芜星一号,再送回去也不大现实了。宁不易思考了片刻,向北斗下达了一个指令。北斗朝着宁不易一躬身, 朝着飞船前的那帮人走去,直到在熊寻的跟前站定,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一十一个外来客,熊寻由北斗管控,至于剩下的凤啾和龙族青年,则是由凤仪和灵枢她们管理。凤啾族的青年们还好,对凤仪这个王储是言听计从。但是龙族那边就不一样了,度过了一开始的局促之后,一个个开始闹腾了起来。灵枢解决的办法十分简单粗暴,照着不听话的人脸上狠狠一拳。那些个龙族青年痛得龇牙咧嘴的,没敢还手,看来是饱受灵枢的欺压。

“我总觉得基地日后会不太宁静。”宁不易跟在人群后头,小声地嘟囔。

华琢玉闻言一挑眉,反问道:“热闹一点不好吗?”顿了顿,她又道,“这帮兽星来的家伙体力充沛,正好去清理基地外围的野兽,好将基地的范围往外扩散。”她跟宁不易朝夕相处,摸清楚了宁不易的一些打算,她知道宁不易很想将基地做大,可惜人手和钱财都缺。

宁不易“嗯”了一声,大步地走向了政务大厅。

凤仪和灵枢那边都是同意族人在荒芜星系统上户籍的,宁不易要将这桩事情解决了,才好安排后续的事情。她重点关注的是那一只偷偷混进来的熊,如果对方的忠诚度是负数,那她就要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了,可没想到登记之后,山海图鉴刷新出来的人物状态,让她十分吃惊。像凤啾、龙族们对荒芜星没有归属感,起始忠诚度在零到十之间摆动,但是熊寻不一样,他的起始忠诚度竟然到了五十,这比负数还让人惊诧!

宁不易心中好奇,迈着步子走向了一旁呆立的熊寻,然后听到了一串猥琐的笑声:“嘿嘿嘿……荒芜星一号,神秘一号。”宁不易面色微变,转头就走。

熊寻没注意到宁不易的动作,此刻的他世界观遭到了巨大的冲击。他不像一脸高傲、对什么都看不上眼的凤啾,也不像摩拳擦掌只想找个地方打架的龙族,在踏入基地的时候,他就在仔细地观察周边的环境。然后!他在基地里发现了植物的存在,他闻到了只会出现在梦里的青草、枝叶的清香!这里可是一颗荒芜星!怎么会成为植物成长的基地?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直接被分配到了基地打工?他完全可以不要工资,他愿意用哥哥们一百年的单身来换取在基地长留。

新人到基地的第一天,宁不易并没有支使他们干活,而是让他们在基地中四处走动,熟悉一下生活环境。基地里仍旧是空空****的,唯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田地里的果蔬,不过那边有小机器人看管,由北斗全方位监视。凤啾们在草草地逛了一圈后便回到分配的小屋中睡大觉,龙族那边很是热闹,打架的时候压坏了一些果苗,不到半天的时候就留了一叠账单。

宁不易黑着脸看灵枢教育同族们,没有劝阻的打算,反正基地里有医生在,打不死就往死里打。破坏性极强的龙族是好保镖,可一旦让破坏因子“对内”,那还真是糟糕万分。

“我怎么觉得将他们雇佣是一个馊主意。”宁不易满脸抑郁之色。

“的确有些难办,龙族大多桀骜不驯。”华琢玉一挑眉,又道,“考虑过升级防护罩吗?提升笼罩范围,开启区域防护,将田地与生活区隔绝。”

宁不易长叹道:“钱呐。”她做梦都在想这件事情。

华琢玉平静道:“我有。”

“不要。”宁不易拒绝道。她不想用华琢玉的钱。万一星廷拿着个当借口干预荒芜星基地呢?

华琢玉眼神中闪过了一抹讶色:“为什么?”

晚风吹拂着宁不易的长发,夕阳的暖光照在了她的身上,给她的面庞镀了一层瑰丽的色彩,宁不易的眼神清亮:“不合适。”

华琢玉问道:“那要怎么样才合适?”

宁不易转头看华琢玉,她眨了眨眼,不解道:“你为什么要执著这件事情?”

华琢玉往宁不易身边靠了靠,直勾勾地望着宁不易:“我想散财。”

宁不易“哦”了一声,华琢玉凑得有些近,像是整个人都要贴到她的身上。风是清凉的,华琢玉的吐息则是滚**的。宁不易心中冒起了一些莫名的情绪,她别开眼,很不走心地敷衍道:“那你很有钱,是在跟我炫耀吗?”

华琢玉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要这样想?我身上还有黑锁在,理论上身心和财务都属于你。是吧,主人?”最后几个字很轻,缠在了唇舌间,与那勾人的风流情眼一般,平添了几分暧昧。

宁不易被“主人”两个字烫了下,她的面色一下子就变得赤红,她不知道华琢玉是怎么将这两个字说出口的!不对,这家伙一直没脸没皮的!她蹭一下跑开,等到呼吸逐渐地平静下来,才道:“我会让北斗帮你解开的。”

华琢玉:“你现在相信我了吗?”

宁不易低着头不理她。

其实连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强压下了心头的复杂情绪,宁不易集中注意力观察山海图鉴。她的目标是星辰大海,才不能被华琢玉牵制住脚步!山海图鉴如今开辟了商城、居民模块,仅仅是这些吗?未来还能够开辟什么呢?宁不易开始走神。

华琢玉凝望着宁不易片刻,转身走了。

凤仪、灵枢他们在盖起了新的房子后就搬了出去,她重新住回了薰衣草花田边孤零零的小木屋。清风吹过了紫色的花海,眼前掀开了一片片起伏的浪潮。华琢玉在窗前静立了片刻,打开了光脑浏览消息。

赵秋羽、贺潮已经将星盗押送回王星了。在回去的路上他们遭遇到了星盗的偷袭,趁机将那群家伙一网打尽。那荒芜星留守的两名星盗是用有“上等货物”为借口将同伴骗过来的,要不然星盗团才不会管他们两个弃子。根本没等到大夏政府审讯,他们就开始“窝里斗”,开始抖对方苦苦隐瞒的事情。其中有个星盗提到了“巨镰星”,说是大量的“塞壬”在那颗建设星流通,可能是虫族那边搞出来的。虫族现任女王不知道发什么疯,在虫星屠杀了一群上等虫族后,又将矛头指向了大夏。

“阿琢,松玉被指控勾结虫族,被送入了监牢。”

这一条消息来自于司濮。

华琢玉勾了勾唇,并不意外。当初就是华松玉联系虫族那边对她下手的,她的好弟弟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他大概会被政府当成对付监正司的“突破口”。华琢玉眸光闪烁,向着司濮发出了通讯请求。片刻后,司濮的影像投映到了身前。

“那是花海?”司濮讶异地望着窗外如紫色浪潮的花田,眼眸中的光芒异常的明亮。她跟华琢玉关系亲近,知道的事情也比赵秋羽他们多,可她却不想赵秋羽,能够“身临其境”,只能通过影像过一把瘾。

华琢玉点了点头,懒洋洋道:“那边怎么样了?”

司濮定神,她耸了耸肩道:“监正司拉拢的人还不够,目前不想跟皇室撕破脸皮。而皇室那边,夏涂一直在打探你的踪迹,听他的意思,是要跟你联姻,从而消解这一波矛盾。”见华琢玉沉着脸,司濮又拧了拧眉,“你不会为了华家,为了和平同意这件事情吧?”

“阿琢,夏涂他不合适。”

“我知道。”华琢玉缓缓地点头,“虫族虎视眈眈,大夏不能有内乱。华松玉胆子这么大,那就让他一个人抗下所有好了。”

司濮心一沉:“你父亲恐怕不会同意牺牲华松玉的。”

华琢玉不以为然:“监正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只要我不松口,他能怎么办?有的是逼他牺牲华松玉的人。”

司濮闻言眸中的惊讶之色更浓,她道:“你过去从没有拒绝过伯父的请求,我还以为——”

“以为我会再度屈从吗?”华琢玉笑了笑。

“说不上屈从吧。”司濮想了一会儿,“过去没有你在意的事情,就对什么都无所谓。那么现在,你找到自我了吗?”

华琢玉莞尔一笑。

-

华宰——华琢玉的父亲,是在第一天晚上的时候发出通讯请求的,在此之前,已经有无数消息被华琢玉忽视了。

此刻的华琢玉正端坐在了客厅中,等待着北斗解除她体内的“黑锁”。朝着宁不易打了个手势后,华琢玉接通了通讯请求,不过却拒绝了华宰的全屏投影。华琢玉并不想让华宰看到她如今生活的环境。

“你在哪儿?怎么还没有回到王星?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急切的语调中暗藏着怒火,在安静的客厅中回**。

华琢玉微眯着眼,好整以暇地坐着,慢条斯理地开口:“父亲,身为审判长,我自然往来于各个星球之间。”

华宰命令道:“你立刻回大夏!”

他的语调独断霸道,没有留有回旋的余地。

华琢玉轻飘飘地开口:“父亲是想指导星廷做事吗?”

那头沉寂了片刻,才又道:“你多想了,只是你弟弟出事了,政府那边要求你出面。”

华琢玉故作诧异:“他私通虫族跟我有什么关系?”

华宰:“你知道了?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皇室那边愿意与华家联姻。”

华琢玉:“父亲,您是要梅开一度?不知是皇室的哪一位公主要来当我的后母?”

对面传来了一阵砸东西的砰响。

客厅中坐着的宁不易听了也想笑,她的手指搭在了腿上,完全没想到这对父女是这样的相处模式。

“当然是你!太子殿下亲自过来的。”华宰的声音气急败坏。

华琢玉“啧”了一声:“所以您要替我做主?”

华宰怒吼:“我是你的父亲!”

华琢玉敷衍道:“对,您是我的老父亲。”

那头沉默半晌,华宰知道硬的不行,就准备软着来:“阿琢,你不能这样,松玉他是你亲弟弟,你要救救他,他不能被送上星际法庭。”

华琢玉垂着眼,冷冷淡淡开口:“您没必要强调华松玉是我弟弟,在他私通虫族的时候,就该想到这样的后果,不是吗?您不会指望我替他收拾烂摊子吧?”

华宰:“可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琢玉,我对你有些失望。”顿了顿,他又道,“你开启全屏投影。”

“我这边有人在,您大概不希望外人瞧见您痛哭流涕的模样。您一把年纪了,做出这样的姿态其实很难看。这句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华琢玉轻描淡写,“至于您说的失望,不要紧。我很开心,那就足够了。”

回应华琢玉的是更大、更刺耳的声音。

华琢玉挑了挑眉,她那自大、狂妄还玻璃心的老父亲抢先一步断了通讯。

“想笑?”华琢玉扫了宁不易一眼。

宁不易朝着华琢玉竖起了大拇指:“真是父慈女孝。”

华琢玉抿唇笑了笑,视线落到了一边的北斗身上:“黑锁还解吗?”

宁不易面露犹豫之色。听华家那边的意思,是要华琢玉嫁给夏涂?那还会回到主剧情中吗?难道主线不能偏移?可瞧着人物崩坏的样子,不太可能沿着既定的命运线发展。

“你在迟疑。”华琢玉双手环胸,语气笃定,“让北斗回去吧。”

宁不易没应,她避开了这个话题,只是道:“你想回文明星?”

华琢玉反问:“为什么要回去?”

当然是回去结婚了!话到了嗓子眼,宁不易又将它压了回去,她抿了抿唇,很不希望华琢玉走到那一步。夏涂……那种马男主,根本配不上华琢玉。监正司如果跟帝国征服撕破了脸,那就便宜了虫族。华琢玉会因为这妥协吗?

华琢玉起身,她走到了宁不易的跟前。沙发与茶几之间的空隙并不大,她站在了那里,就挤得满满当当的,灯光照在了她的身上,修长的影子将缩在沙发中的宁不易笼罩。“我不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华琢玉斟酌了片刻,又缓缓道,“但是,我不会让你失望。”

华琢玉背着光,面容藏在阴影中看不真切。宁不易被她那认真的话挑动了心弦,红着脸嘟囔道:“我哪有什么失望的!你怎么样跟我有关系吗?”

“好。”华琢玉转身,坐在了宁不易的身侧,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是偏着头温柔地凝望着。

宁不易正襟危坐,在那扰人的视线下心慌意乱。

“在荒芜星的这段时间,是我生命中难得的平静、舒适的日子。”华琢玉声音轻缓,像是钢琴键下的溪流、月光与落雪声。

宁不易:“为什么这么说?星廷的审判者不是地位超然吗?没人能够压制你。”

“审判者历来不长寿,你知道为什么吗?”

宁不易:“……不知道。”她压根不晓得还有“短命”的设定,难不成是“慧极必伤”?

华琢玉叹息:“审判者是刽子手,在审判者手中,死亡远胜过新生。每一次判决都是负面的积累,我们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宁不易闻言眉头紧皱:“暗污染。”被称为“神话禁区”的起源之地不解决,那么整个贪狼星系就无法改变凋零的命运。

“在星廷挂着一幅来自前辈的箴言:心常寂寂,则身长存。不过我们毕竟是智慧生物,很难控制自己的思绪,除非借助药物。”华琢玉抿唇笑了笑,又道,“星廷之事并非主因。”

宁不易试探道:“家庭?”像华家、宁家以及司家这样的传承家族,没有什么比“家族”本身更重要的事情了,只要是族中子弟,先要有“家”,其次才是“自我”。家族之中,每个人都是棋子。

“算是吧?反正没什么痛快的。”华琢玉垂着眼,双手交握压在了腿上。

华琢玉没有继续说的打算,宁不易有满腔话语却不知道如何倾诉,客厅中忽然间安静了下来。

许久之后,华琢玉侧身倾向了宁不易,她双唇翕动,声音小得可怜:“你是在同情我吗?”

可宁不易听见了,听得很清楚。

同情?不是的。但到底是什么情绪,连她自己也说不清。

“说点开心的吧。”华琢玉没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她笑了笑,并没有拉开与宁不易的距离,“比如,你的伟大梦想?”

华琢玉的眼仿若盛着一条波光粼粼的河,在月色下格外温柔、宁静。

宁不易注视着她,淡淡道:“建设荒芜星,造福全星际。”当然,这是系统给她发布的任务。至于她本人的理想,并不伟大。她想当个庸俗的人,被金钱淹没。

华琢玉又问:“你真的不需要我帮你吗?”

宁不易往后退去,她耸了耸肩站起身,望着半趴在沙发上的华琢玉调侃道:“要是能将审判的时间改成明年十一月,我感激不尽。”

华琢玉:“抱歉,这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事。”

“你不必道歉,我只是开个玩笑。”宁不易眨眼,“不是你提的,要说点好笑的事情吗?”

华琢玉:“……”

-

大夏王星。

被关押在了监狱中的华松玉有恃无恐。

政府虽然罗列了他的罪名,可至今没有公开的打算,有皇太子在其中周旋,他迟早能够从监狱中走出去的。

“殿下对你很不满。”司洵隔着一道门,拧眉望着华松玉。两家是世交,他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可随着他进入太子的亲卫队,那自幼时结下的情意就慢慢地淡去了。“你不该对审判长动手的,你也没有理由这么做。”

“我只是想抬头看明净的天空,而不是整日在阴影中苟延残喘。”华松玉推了推装饰性的复古金边眼镜框,轻松地笑道,“我以为殿下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锒铛入狱,他也找不到‘逼婚’的理由。我知道他一直很想娶我姐姐。”

司洵:“要是审判长不同意呢?”

“不可能。”华松玉怪叫了一声,“父亲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从小到大她替我收拾烂摊子的次数可不少。”

司洵:“但你这次是勾结敌方,是对大夏的背叛。”

华松玉满不在乎道:“口供是可以改的,证据是能够伪造和销毁的。”

“你说得不错。”司洵点了点头,他望着华松玉笑了起来,眉眼冷冰冰的,没有任何温度,“但是这一次,监正司决定牺牲你。”

华松玉皱眉:“什么意思?”他望着司洵的面容,忽然觉得这个人有些陌生,心中警铃大作,他一直往后退,直到后背抵抗着冰冷的墙壁,“我父亲呢?”华松玉喉咙中滚出了一道咆哮声。

司洵撇了撇嘴:“在准备葬礼吧。”

太子殿下知道华家做不了审判长的主,在知晓审判长的态度后,暂时选择了妥协。皇室想要拔出这颗名为“监正司”的钉子很久了,可也不急于一时。

巨镰星里,还有一群肮脏的虫子们在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