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州,凭剑楼。

这里是剑阁在遂州的驻地。谢镜飞手中翻转着一封信,英挺的眉结着。

虞梦坐在他对面,见他这愁眉不展的模样,笑道:“什么事把你难为成这样?”

谢镜飞叹了口气:“这是遂州牧送来的信。”

邱书峰发信来是为了求助。

遂州现在越闹越厉害,本地潜藏的妖魔鬼怪几乎都闻风而动,外来的修士也越来越多。不止为了血锈刀,这些鱼龙混杂的修士们本身之间就产生了重重矛盾。被他们战斗余波波及至死的普通人越来越多,许多商队已不敢出行。不止在野外,甚至有些阵法不固的小村镇中的阵法都破碎了。

邱书峰已经请来了昭国供奉的修士,但他不知道这件事还得闹多久。血锈刀一日没有落定归属,遂州就一日不得安歇。

这已经不是凭剑楼第一次收到邱书峰的来信,在秋收过后,邱书峰一直在为这件事奔忙。谢镜飞对他很有好感,这是个真正哀民生之艰、秉性坚韧的官员。

“你若不想出手,就在这里待着好了。他难道还能把你怎么样吗?”虞梦故意道。

谢镜飞更加愁眉苦脸了。

虞梦笑了:“你想帮他,那就帮他去呀。怎么犹豫来犹豫去?这可不像你。”

谢镜飞道:“若是往常,我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可是祖师就在遂州。他这么久也没有管血锈刀的事,我怕我乱插手,影响了祖师的计划。”

虞梦陪他叹气:“哎呀,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叹完气,起身就要走。

谢镜飞问道:“你干什么去?”

虞梦道:“我去帮遂州牧呀。反正我们水月坊主也没有来遂州。”

谢镜飞气结:“你捣什么乱?”又道,“花坊主虽然没有来遂州,却也没有管血锈刀的事。”

“是呀,她没有管,也没有下令让我们不要管。我为什么不能去?”虞梦摆摆手,竟真的就这么去了。

谢镜飞愣在那里。她说得对,花坊主并没有下令不让他们帮助遂州,剑尊也没有下令不让他们参与血锈刀的事。都是他自己在这儿纠结。

可是……谢镜飞又结起眉。话虽如此说,但他身为剑阁弟子,明知道双祖师就在遂州,很有可能对血锈刀有所安排。他怎么能当做不知道,自顾自去插手?

谢镜飞正在这低头纠结着,忽见对面伸过来一只手,拎走茶壶径自倒了一杯。虞梦已经走了,这人是谁?

谢镜飞心里一惊,抬头一看:“……祖师?!”

他慌忙起身行礼。

双文律自在地端着茶杯:“坐。”

谢镜飞啪一下乖乖坐回椅子上。

“你在遂州作执事,对这里的规章和自己的职责都很清楚吧?”双文律一边喝茶一边问道,很是悠闲的谈天模样。

谢镜飞虽然还不知道祖师为何会来到凭剑楼,但在这样悠闲的气氛当中,他不自觉就把诸多思绪都放下了,随着气氛放松下来,道:“是,弟子一直牢记在心。”

“你主修得是月镜剑意?”双文律问道。

“是。”谢镜飞点头。他找到了被师父考校功课的感受。有点紧张,还有点期待。

“这种剑意很好,能够照见本心。”双文律语调慢悠悠的,又问道,“你在峻极峰登上第几阶了?”

“第六阶。”谢镜飞全当那前半句是在夸他,很有些自豪地答道。

峻极峰的台阶越往上越难登,他能在七百年间登上第六阶,已是不错了。

“第六阶,不错。”双文律赞许道,“既然已经到了第六阶,那应当已经过了明心见性的槛。”

“是。”谢镜飞道。

“既然如此,你纠结什么?”双文律问道。

谢镜飞渐渐明白过来双文律的意思了,但他心中仍有障碍:“可是,您在遂州,难道不是对血锈刀有所安排吗?”

“你七百年前入剑阁,那时我已闭关二百年。”双文律悠悠道,“几个月前我们才见过一面,这么在意我做什么?”

“可是,您是祖师,是剑尊,您的所作所为,必然有您的道理。”谢镜飞道。

双文律端着茶笑道:“我是剑尊,与你何干?你知道我手中的茶是冷是热?”

“可是……可是……”可是了半天,也没可是出来。谢镜飞愣了。

他一次次在心中提出反驳来,又一次次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反驳,追问到最后,竟发现好像真的没办法找出一个牢不可破的“有干”来。他是修行人,知晓世间生死轮回。这世上大部分看似牢不可破的关联,一次生死轮回也就了断了。

谢镜飞没有办法回答,也没有办法提问,陷入迷惘当中。

“你修得是道,还是修得我?”双文律再问道。

谢镜飞恍然明朗。

他的道只能自己修,他的路只能自己走。这是没有“可是”的。他的修行与剑尊无关,只与自己有关。

修行,就是不断产生心障、不断觉察心障、不断打破心障。等到再无可问,再无可答之后,也就成了。

谢镜飞起身,恭敬行礼,道:“弟子请教祖师:弟子问心,欲襄助遂州牧,亦不愿好心办错事,请您指点。”

在谢镜飞明悟之前,他不知道是否该去帮助遂州牧,在他明悟之后,仍然不知道是否该去帮助遂州牧。他的明悟难道没有作用吗?非也。二者之间的区别,不在于决定,而在于心。

之前谢镜飞无法下决断是为了剑尊,故而心中困顿,犹豫不定;之后他无法下决断是为了自己,因为他心中对此事尚有疑问,所以暂时不能做下决定。当明白这个道理之后,为了自己,就不会再有困顿,只是存有疑问。疑问是可以被解答的。

心念通达之后,他的迷惘已去。

修行即在此心念微毫之间。

欲助遂州牧是谢镜飞问心的结果,尊信师长亦是他问心的结果,这些都是他欲修之道。他既然知晓遂州牧的人品和所面临的困境,就不能当做看不见;既然知晓了师长在遂州有所布置,也不能当做不知道。但他的师长就在面前,有何不可一问?

双文律哈哈一笑:“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谢镜飞作礼而退,高高兴兴地去给虞梦传讯:“你到哪里了?等我一起去!”

凭剑楼里,双文律悠悠含笑。

他已在遂州逛过了一圈,因此闲来到凭剑楼中□□弟子。

遂州没有那么多妖魔鬼怪要他除,他也没打算把妖魔鬼怪除尽。

因为,所谓的妖魔鬼怪不在于投生成了什么躯体,而在于心。

那老石门槛有一语并非谎言:这世上被人吃掉的人,可比被他们吃掉的人多多了。

死在贪官污吏手中的百姓,比被妖魔鬼怪吃掉的只多不少。若这些妖、魔、鬼、怪是该除去的妖魔鬼怪,那么这些贪官污吏又凭什么算作人呢?

心中的魔念不除,世间的妖魔鬼怪是除不尽的。靠斩杀来斩妖除魔,便如同除野草时只斩草叶却不除根茎。

双文律在遂州逛这一圈,只是为了压一压遂州当中的风浪。他要的风浪不可急不可缓,要夯实得了筋骨却不可折断脊梁。

他留道种钓了许久,如今其背后的大鱼终于上钩了。

道种是一个被分割出来的规则碎片,它与秘境系统这类规则碎片不同,本身并没有灵智,更近似于一种只能依照规则运转的智能。因此,它的运转是僵硬的。它要朗擎云斩情,那便真的是要斩情;它迫使他去杀,那便真的是要杀。

但现在,它会抓住恰当的时机、用精巧伪饰过的语言、以诡辩模糊重点,来蛊惑它持有血锈刀的宿主——道种终于触发了它联系幕后者的规则,它那躲在暗处的主人,已经给了它新的指点。

现在,道种背后的主人已经可以被追溯了。

不过双文律并不打算立即动手。他还有别的安排。

云聚天低,凭楼扶剑,丝雨远来。

阡陌风尘无往事,一世相逢两不惊。

在双文律入道那一世,他试过所有能想到的办法之后,孤身带着那柄剑走过了许多年。在这些年中,也有许多人找到过他。有的是他的敌人,有的是他的朋友。有的是为了那柄剑,有的是因为担心他。

他最后一次被人找到,是在一个人很多的小摊上。

那时距离他被围攻时,已经又过了许多年。那一次,一共有三个人找到了他。

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名叫奉七,他在这条街上徘徊了许久。奉七已经认出那个坐在石坎上形容落拓的人,但他却并没有立刻靠近。

卖炒面的小摊很热闹,炒面加了炒熟的碎花生和干果,香甜浓稠,摊子里面已经没有位置了。

他就坐在门口外的石坎上,端着一个粗瓷碗,和许多干苦力的人一起坐着,低眉慢慢喝着热腾腾炒面,看着奉七在自己面前走过一次又一次。

等到奉七终于下定决心,准备靠近的时候,他喝完了手中的炒面,抬头看了奉七一眼。

奉七看到他的眼睛后,立刻就走了。

那双眼里有杀意。

他站起身,走进小摊,找摊主又添了一碗。等他再回到门口时,石坎上他原本的位置对面已经又坐下了一个人。

第二个人名叫翁玖,他是一个看起来很不适合坐在石坎上的人。他的穿着虽然并非精致昂贵,却也十分讲究,这身衣服可以出现在大堂当中,也可以出现在奔马之上,就是不适合坐在街旁尘土扬扬的石坎上。

但他要找的人正出现在石坎上。

翁玖观察着他。时值初冬,虽未落雪,风却已干冷得像夹着冰刃。他穿着一身粗布厚衫,右手端着一碗才盛出来、香气粗糙浓烈的炒面,隐约能从缝隙间,窥见狰狞的烫疤。他的左手搁在身侧,手上缠着磨损清晰的粗布条。鬓发里夹了雪色,眉眼间有风霜痕迹。

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年轻人了。

翁玖看他从碗边啜了一口炒面,才盛出来的炒面烫得很,只有表面一层在冷空气中迅速降下温度,因此他喝得很慢,而翁玖并不打算一直等下去。

“你……”翁玖开口道。

他从炒面的白汽中抬头看了翁玖一眼。

翁玖立时住了口。他从那一眼中看到了可怕的杀意。于是他吞下之后的话,立刻起身离开了。

渐渐的,干苦力的人也离开了。这个时间,卖炒面的小摊子上渐渐冷清下来,此时却又来了一个人,第三个人。

第三个人名叫云昭,他走进小摊,花几枚铜钱买了一碗炒面,然后走出来,也坐到了石坎上。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低头喝着炒面,谁也没搭理谁。

当云昭手中的炒面喝尽时,另一个人手中的粗瓷碗也空了。

“你为什么还不走?”他抬眼问道。

“我为什么要走?”云昭也问道。

“奉七来过这里。他走了。翁玖也来过这里。他也走了。”

“奉七走了,是因为他对不起你。翁玖走了,是因为他虽然没有对不起你,却不了解你。”云昭道,“我不一样。”

奉七曾经对不起他,因此在看到他眼中的杀意之后,立刻就走了。翁玖没有对不起他,却不够了解他,因此感受到了他眼中的杀意后,也立刻就走了。

云昭既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也很了解他。

“你为什么会有这样重的杀意?”云昭问道。

“因为这柄剑。”他答道。

“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云昭叹道,“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带着它。”

“我已没有别的办法。”

“也许你可以找一个信任的人,也许你可以和他交替着拿这柄剑。两个人分担,总比一个人要好些。”

“我已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

云昭痛惜地看着他。虽然他已经平安拿着这柄剑许多年,但并不代表这柄剑对他没有影响。他已不敢信任任何人,也不敢信任身边有着任何人的自己。他只能继续独自走下去,一直到他终于找到解决这柄剑的方法,又或者……到他再也支持不住。

“我还能做什么吗?”云昭问道。

“假如你再也没有听到这柄剑的消息,那就永远也不要去寻找它,也永远不要提起它;假如有一天,你再次听到了它的消息……”

“那我一定拼尽一切找到它。”云昭说道。

……

楼上听雨,花枝摇风。

风吹雨打花开落,月照星稀水枯盈。

这是今年入冬前最后一场雨。

……

天工楼。

关千锁舒了一口气。他隐瞒了剑尊这一茬,总算和长老们商定好如何谋取血锈刀了。

天工楼的长老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些宁可宅在楼里研究也不乐意出门的家伙。把他们拖出来可不容易。

正商讨着,一个青年模样的修士忽然走进来。

“延波,有什么事吗?”关千锁问道。

修士名叫季延波,是他的徒儿。

季延波对着几人行了一礼,眼神发亮面孔发红,走到关千锁身旁,声音里的兴奋难以自抑:“师父,归元珠找到了!”

话音刚落,就见厅堂里几位长老的眼睛齐刷刷看了过来。

“归元珠?”宋应物长老急切问道,“在哪儿呢?”

这可是当年天工婆婆最有名的法宝!

季延波被几双火辣辣的眼睛一盯,从身上掏出个玉匣,直接呈给关千锁:“在这儿呢。”

关千锁拿着玉匣,也是心头火热。

这枚法宝在三千年前,随着天工婆婆的陨落一起没了踪迹。在天工婆婆陨落前,她的弟子们还没能完全学会她的所教,天工楼的传承也一直不完整。历代天工楼主都渴望着补全天工楼的传承,却一直身陷困境。这也是关千锁为什么会将主意打到血锈刀上。

若能补全传承,谁愿意改换道路?那几乎等同要从头再来。

“楼主,咱一起闭关研究归元珠吧!”又一位长老道。

其他几位长老也猛点头:“一起闭个大关吧!”

归元珠就该配上这样的待遇!

关千锁看着一群人亮晶晶的眼睛,苦笑道:“你们先研究去吧。楼里的事还得有人处理……等等,你们都去研究归元珠了,咱们刚刚商讨过的事怎么办?”

血锈刀呢?不管了吗?

宋应物很洒脱地一摆手:“您看着办就好!”

关千锁:……

心很累。

他不由想到了自己当初刚担任天工楼楼主的时候。当时也是这样,他刚一上任,各位长老们就非常爽快地把所有事务都甩给他了,权力非常之大,责任非常之重……

还能怎么办呢?真算起来,大家都是他的长辈。

长老们带着归元珠闭关去了,留着关千锁自己琢磨血锈刀的事。

他没犹豫多久,季延波就来了:

“师父,陆渐休前辈前来拜访您。”

关千锁知道陆渐休为什么来找他。还是为了血锈刀。

此时天工楼中情况已然不同,关千锁和陆渐休私交甚笃,但他同时也是天工楼的楼主。为宗门计,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归元珠,他就必须要考虑要为争夺血锈刀投入多少精力和资源了。

关千锁思衬着,他还拿不定主意。

季延波问道:“师父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关千锁知这个弟子一向慧敏,门中长老们不着调,他有事也愿意与季延波聊聊,便道:“你知我一直在忧心宗门传承功法。此前也有一个完善传承的机会,但现在得到了归元珠,我拿不准要不要去争之前那个的机会。”

季延波歪头思索片刻,说道:“师父,弟子不知深浅,暂且妄议。归元珠受损很重,能补全几分传承还无法确定。若有机会,弟子会选择做两手准备。”

“你说得有道理。”关千锁道。但他诸般迟疑,主要还是因为剑尊。

他舒了口气,起身去见陆渐休。

陆渐休看出了他的迟疑,便道:“你既然犹豫,此事便作罢。不必为难。”

“我还拿不定主意。”关千锁道,“你这次找我来,是有什么消息吗?”

陆渐休问道:“你确实还没拿定主意?”

关千锁点头。

“那好,”陆渐休道,“我只说一个消息。无迹观曾被窃走过一部合击之术,造就了一批邪修,唤做碧麻山六匪。几个月前,这六个邪修被人送到了无迹观在遂州的分观当中。我看了他们的供述,碧麻山六匪这次也是为了血锈刀来到遂州的,顺便想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结果却踢到了铁板上。”

“使他们栽了的主要因素,是一个修为高到可怕的剑修。他们听见旁人唤他,姓双。”

关千锁呼吸乱了一瞬。

在今年初春,坐忘岛主传出天地将有惊变的消息后,剑尊出关的消息紧接着就传了开来。无数剑阁弟子归往剑阁。

但之后就没了别的动静。

如何应对这一次天地惊变,许多宗门都拿不定主意,计划着一起开个联合会讨论一番,也想看看诸如剑尊这些顶尖修士的态度。

在这样的情况下,剑尊依然一直没有消息。

他去哪里了呢?

血锈刀、血锈刀,无上道藏!

关千锁心头滑过万千念头,一个极不恭敬的怀疑越来越清晰:剑尊也想要无上道藏!所以他才说血锈刀对天工楼无用!

陆渐休是意外得知这个消息的。他也没想到,只是一次审看任务记录,竟能有如此发现。

剑尊、剑尊。何其傲慢?他竟连个假姓都不屑去换!

关千锁想到天工楼这些年来的艰难,又想到季延波的话。

他轻声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

朗擎云盘坐在树下,缓缓抚着血锈刀,目光专注而平静。

他的身旁蹲着一团土灰色的泥浆——这是那片大沼泽中孕育出来的精怪。

半个时辰前。朗擎云重伤濒死躺在树下,道种正在愈合他的伤势,他的情况实在太糟糕,一时半会儿还好不了。

就在他躺在树下等待的时候,一团粘稠的吸力缠上他的腿,把他往大沼泽中拉去。

朗擎云支起上半身低头看去,就瞧见这么个泥怪裹在他腿上。他伸出手,法力化作牢笼,将泥怪扒了下来。

泥怪的修为很弱,它只是以为朗擎云快要死了,所以才想来捡个便宜。它没料到朗擎云恢复得那么快,当时就脑子一空。

要死了要死了!它可是亲眼看到了这个修士有多凶残!大沼泽中的血色还没散干净呢!

泥怪痛哭流涕:“求求你别杀我!我以为你死了才想拖你的!我上有老下有小,我死了我们家全都活不成了……”

朗擎云没有杀它,只给它下了一个禁制,问了他一个问题:

“这片沼泽为什么能够隐匿气息?”

泥怪还有点懵,它自己都记不清刚才说了些什么蠢话,但这个修士竟真的没杀他。自己是不是能活下来了?

泥怪看见朗擎云杀气冷厉的眼睛,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他之前的发问,连忙道:“因为赤鱬!”

“赤鱬是什么?”朗擎云问道。

“赤鱬是种怪鱼,长着人一样的脸。它们会吞吐一种黏滑透明的水线,将它织成网,覆盖在沼泽上,就没有人能感觉到大泽的气息了。”泥怪解释道。

“你能够截取下来一段它们的网吗?”朗擎云又问道。

泥怪犹豫了一下,道:“那得看多大了。小一点的话,它们不会发现的。”

大泽中的赤鱬很多,它们每天都会吞吐水线,黏滑的水网已经在大泽上覆盖了一层又一层。这些水网会交融在水中,若无特殊的法门,根本触之不到,更别提截取下来了。

“不必太大,四尺见方就可以了。”朗擎云道。

泥怪点头:“我可以。”

“好,去吧。”朗擎云道。

泥怪小心翼翼地看他,很想讨价还价一下,比如自己拿了赤鱬的水网来,他就放了自己。

朗擎云低头看它,双目黑白分明,并没有什么血丝。这双眼太过干净,但并非是孩童天真懵懂的干净,而是澄空淡漠的干净。

天空也是如此干净的。天空之下,众生出生与死亡同在,欢喜与痛苦皆存,而天空干净依旧。

泥怪哆嗦了一下,不敢去问,老老实实地往大泽中取水网去了。

作者有话说:

赤鱬: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南流注于即翼之泽。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山海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