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猫脸老太太还在瞪着双文律。她的怨恨造就了这双邪性的眼睛。

“人。”双文律平静问道,“你为何一定认为我是人,又一定认为自己不是人?”

猫脸老太太没听懂。这剑修难不成是个妖怪化形吗?她长着这样一张脸难道是人吗?

双文律已继续说了下去:“世有轮回。”

这是所有修士都知晓的修行基础,可却并非所有修士都能够理解这代表了什么。

这世上存在轮回。死亡并非终结,诞生并非初始。

他曾以人身修行,也曾以鬼身修行;曾做过做过天上的飞鸟、土中的虫豸,也曾做过化妖的野兽;曾生在富贵王庭,也曾生得残病贫苦;曾见过人吃圈养的猪羊,也曾见过老兽成精反吃了主家。

乾坤已经运转了无数年,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曾投胎做过鸟兽鱼虫,每一个鸟兽鱼虫也都曾投胎做过人。

猫脸老太太看着双文律的眼睛,她忽然懂了。

世有轮回。她的孩子死后,也会有轮回。他们投胎去了。他们投胎成了什么呢?

猫脸老太太忽然低头看向面前的圆鼎。她的小孩儿,会不会投胎成了人的小孩儿?

猫脸老太太忽然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声音,瞳孔迅速地放大缩小,死死盯着圆鼎。

“啊、啊……啊——啊!”她发疯地嘶喊起来,用两只锋利的爪子生生把一双邪性的眼珠抠了出来,带着满脸淋漓的血,癫狂跑出了宴厅、跑出了长石老怪的领地,跑到不知哪里去了。

哪怕她面前有万万盏命灯,只要其中有一盏是她孩儿的命灯,她就绝不敢从中熄灭任意一盏。可是她……可是她已经熄灭过多少盏了呀!

长石老怪仍然坐在主座没有动弹。他看上去仍然很庄重威严,但他心中的畏怯却越来越大。

这个剑修不需要请柬就来到了他的寿宴当中,没有出过一剑却已经死了四个妖魔鬼怪。他只说了几句话,可这几句话却比剑更可怕,竟生生逼疯了猫脸老太太!那又是什么神通?!

不管那是什么神通,长石老怪都不想尝试,他不想再试探这个剑修了,也不想再考虑什么维持威严、什么谋划血锈刀了。他只想赶紧让这个剑修离开,希望不要再继续产生没必要的冲突。

“阁下既然提到了轮回,想必看我这一场寿宴,也算不了什么。人吃牲畜、妖鬼吃人,不过都是这轮回当中的运转罢了。人吃牲畜如果没有什么罪过,那么我们吃人也不应当有什么罪过。更何况,”长石老怪慢慢道,“我们吃人,人也吃人。这世上被人吃掉的人,可比被我们吃掉的人多多了。”

双文律此时,才又抬头看了长石老怪一眼。

比起他能够进入自己的地盘,长石老怪更畏惧他方才对猫脸老太太说的话。

长石老怪把那看做是一种诡异可怕的攻击,可以让猫脸老太太那样邪性的妖物转眼就发了疯。

但这并非长石老怪所以为的那样。

那就只是几句话而已,几句对猫脸老太太的心境恰到好处的话。所以别人听来只是修行常识,在她耳中却撼天动地。

这是劫难也是机缘。可以让人发疯,也可以让人了悟。无论最后劈开心障还是劈死自己,都是他们自己的因果。

双文律又说了一句话:“老门槛,你要碎了。”

长石老怪脸色大变:“你……怎么……”

他的本体正是屋前的石门槛,他的领地中来来往往许多手段非常的修士,从来没有谁看破过的的本体。

这个剑修究竟是谁?!他怎么能看破得了?!

长石老怪把这句话听成了一句威胁,僵在座位上。

他知晓这许多年中,周围人都在猜他的本体,都想知道他究竟凭什么修成那种牢牢不动的防御力与对领地的固守。

他们都以为长石老怪是从别的地方搬到这里、挖掘出的前朝遗迹后再次定居,但实际上,他一直都在这里。

那是前朝末期,此地为高氏一族所居。高氏为遂州传承千年的世家,与此地的赤霄宗相交甚密。历来有天赋的弟子入赤霄门中修行,无天赋的弟子在俗世打滚。高氏一只脚踩进修行宗派的超凡手段里,另一只脚踩进人间官宦的富贵权势里,在遂州当中,是一等一的高门大户,每日门前车马不息,门槛被踏烂无数。

后来高氏就换了一个石门槛。这个石门槛天长日久之下,渐渐生出了灵性,见高氏门前车马喧嚣,有的被大开正门迎进、有的是仆从自侧门接引、有的只在门口站一站递了名帖、有的干脆被棍棒打出、有的猫狗被主人抱着一起进了正门、有的站在门口羡慕道:“我什么时候能进门槛啊。”

迎来送往的人越来越多,石门槛反而越来越结实了。

他觉得自己渐渐懂了什么叫门槛。

这世上的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些虽生得了人身,却不被当做人看。

门槛不止在门口,也在众生的心中。

这真是,世界上最结实的东西了!

后来改朝换代,高氏没了,宅院破败,留下的这条长石门槛却还是那么结实。它渐渐修成了精怪,也学得了高氏的迎来送往。心中有门槛的,就破不开这条长石门槛。

“我不信!”长石老怪惊惶道,“难道你看任何人都一样?难道你看这世间的一切都没有分别?若真如此,那你更不应当杀我!”

“我何曾杀你?”双文律淡淡道,“你本来就是碎的。”

世间众生当然有分别,但“有分别”却并非“有门槛”。

曾经住在这富丽大宅里的高氏,也狼狈地逃出了门槛。

天上的鸟雀要去哪里,从来用不着跨过门槛。

本来就没有什么门槛,只是人们相信有这一道门槛,所以就真的被这门槛拦住了。

长石老怪的坚硬牢固,是修在虚妄的基底之上。

“我本来就是碎的?我本来就是碎的?”长石老怪呢喃不休。他从双文律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虚无的倒影。

长石老怪坐在那张高大威严的座椅上,忽然僵住了,好像已化作一个石雕,身上生出密密麻麻的裂痕。

这些裂痕越来越多、越来越密,而且还在不停地生长着。

长石老怪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

他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就真的破碎了。

好在,他身上的裂痕也生长得越来越慢了,看起来,短时间内他还不会彻底碎掉。

厅里的宾客当中,忽然有一个巨蜥妖一跃而起,向长石老怪直冲而去,一柄九节钢鞭用力抽到长石老怪身上。

长石老怪惊怖地看着钢鞭落到自己身上。一声巨响之后,巨蜥妖被巨力反震得倒退了几步,座位上的长石老怪竟还是之前的模样,满身裂痕,却没有破碎。

长石老怪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愤怒起来。这个使钢鞭的巨蜥妖是他的老相识,是他亲自邀请来的!他竟如此迫不及待地想杀自己!

“怎么会?!”巨蜥妖看上去却比他更愤怒,“你怎么会没事?”

长石老怪早年立威的时候,曾杀过许多修士,其中就有这巨蜥妖的亲友。

长石老怪冷笑一声,抬手就想杀了巨蜥妖,可他刚一动作,嘴角和胳膊上立刻生出许多裂纹来,他顿时不敢动了。

长石老怪的修行虽然是以虚妄为根基,但这个虚妄的根却深深扎在众生的心里。打不破心中的虚妄,便也打不破长石老怪。

长石老怪现在这样,没法活,也没法死。他被窥破了虚妄,坚固的假象便生出来裂痕,只剩下他自己心中虚妄的门槛勉强维持着形体。

假如他能彻底碎掉反倒是好事,那代表着他已窥破了这处虚妄。放下了这处虚妄,修行便能进益到一个新的境界。

但是他太恐惧了,他的恐惧将这些碎片牢牢紧抓,生怕死去——生死也是一处门槛。所以他现在生不得,也死不得。

等到这些裂痕多到长石老怪再也抓不住时,若他还没能放下,那时就能死了。

……

大雨还在下。

朗擎云找到了一处隐秘的地窟休息。地窟里很潮湿,但他没得条件选。朗擎云把血锈刀用力插入地面,半跌在一旁躺下。他受了很重的伤,之前的几粒药只是医好了他破烂的腑脏,其他伤势还需要安静休养。

五方鬼死了。长石老怪大办这场寿宴,为得是谋划血锈刀。为了之后谈起来方便,他在邀请来的客人当中,挑选了几个可信的老朋友暗示了他意在血锈刀,五方鬼就在他暗示的范围当中。因此,在五方鬼失约后,长石老怪一定会派人去查看情况。

但从朗擎云昏迷之后,一直没有来寻找失踪五方鬼的修士。他很安全的来到了这一处暂歇地。

对于朗擎云来说,此时他的伤势并不是最重要的问题,血锈刀才是。

血锈刀距离他有一尺多远,他没碰它,可是他脑海里还有滔天的血浪在汹涌。

杀!

朗擎云恍惚进入识海当中。

他的识海像一片永冻不化的冰原,这是道种的力量。但现在,这片冰原之上,已卷起了滔天的血浪,这是血锈刀的力量。

道种和血锈刀像两匹互相角力的马,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但场中还有一个朗擎云。

虽然他敌不过这两匹烈马中的任何一个,但他手中的的确确握着它们的缰绳。

为了杀五方鬼,朗擎云放松了血锈刀的缰绳,但这缰绳放开之后,再想拉回来就难了。想要重新达成平衡,就只能把对道种的克制也放开一些。

可是假如他只做一个平衡左右的阀子,自己却没有任何力量,那么等到他将两方的缰绳都放到再无可放的地步,他会怎么样?

他会被撕裂。

冰原无际,血浪滔天。

朗擎云低下头,他看见自己手中有一柄剑。不是血锈刀,而是他自己用惯的那柄短剑。

他握着这柄剑像握着缰绳,向前走出一步。

脚下寒意刺骨,踏进无边血色。

杀意翻涌。他看见了吃人的山魈、看见了提着白子的五方鬼、看见了变成废墟的荒宅……妖魔可杀,鬼怪可杀!

朗擎云举起短剑,向前横斩!

剑中没有杀意,轻灵飘逸,像一片片轻柔的飞霜。

他使得不是血锈刀的剑法、不是道种的剑法、不是世间任何一种修士的剑法。他使得是凡人的剑法,是他从梦中习得的剑法。

这于修士无用的飞霜剑,此时竟破开了浩**的血浪!

朗擎云又向前迈出一步。

他看见了猪羊在屠夫刀下流泪、看见了涉猎剥皮的猎人、看见了桌上炖煮的肉块……人也可杀!

他又劈出一剑。

他看见狼群猎鹿、看见了老猫捕鼠、看见了大鱼吃小鱼、看见了蚊蝇趋腐肉……鸟兽鱼虫皆可杀!

他看见尸骸烂在地里、看见土中草木发芽、看见羊吃草、看见鸟吃果、看见菌菇生在树木的身上、看见人们焚林耕作……草木可杀、天地可杀!

万事万物,无不可杀!

朗擎云一步一步向前迈步,血浪越来越汹涌,滔天的血色渐渐渗透他脚下的寒冰,道种带来的冷意越来越弱,助他的清明也越来越弱,但他始终紧紧握着手中的剑。

他用着梦中的剑法,好像梦中那个从不放弃的年轻人也在他身旁陪伴。

可是,他还没有学全梦中的剑,他也没有见到那个年轻人最后有没有解决血锈刀。

血锈刀的意志在他的识海中昭示,告诉他:你要窥破这根本——

这天地当中,没有不杀伐的,众生与天地因杀而生,因杀而存!杀伐是自然、是根本、是一切续存的道理!

万物皆杀,万物可杀!

识海外,蜷缩在地上的朗擎云双目渐渐生出血丝,手臂颤抖着,仿佛自己跟自己角力,艰难的一寸寸向血锈刀伸去。

等他再一次握住剑柄的时候,就不再是他运使这柄剑,而是这柄剑运使他了。

道种在朗擎云胸中急急跳动着,可那掌握缰绳的人仍不肯放松。

朗擎云停在了一道裂隙之前,那是一道像被剑劈出般的裂隙,里面流淌着最柔软、最温暖的水流。

哗啦。

在几乎淹没了整个识海的血色当中,这些水流像清泉一样涌出,撑起一间在梨树林外的荒宅,窗户里透出温暖的烛光,映着一个个熟悉的身影。

可那血色在荒宅外转一转,转眼就映出了另一幅画面。

难道你不曾猎取野兽用它们的血肉给家人补养身体?难道你的家人不曾杀过蚊虫?难道你们不曾伐木建屋?难道你们从没有杀过?难道你们永不会被杀?难道你们身上竟不存在杀的道理?

杀伐之道,在每一个众生身上。

天地在杀众生,众生也在杀天地。这,才是轮回!

识海外,朗擎云握住了血锈刀,却不是它的剑柄,而是剑身上厚重的血锈。

“我本来就会杀。”朗擎云难看地咧着嘴笑。

但他要不要杀,又为什么要听一柄剑安排?

他闭上眼,再一次陷入梦境。

梦境当中,阳光明媚微风柔软,道种的冷意和血锈刀的杀意皆褪去。朗擎云苦撑太久,此时在梦境当中忍不住闭上眼,在春风里站了一刻。

真好啊!

朗擎云只歇息了片刻,因为梦中的年轻人已经离开了这一处阳光明媚的草地,向山坡上的一处宅院走去。

朗擎云跟了上去。只有在年轻人附近的世界才是可见的,如果离得远了,就只有一片茫茫白雾。

拿着血锈刀这么久,朗擎云渐渐也对他的梦境和血锈刀有了更深的猜测。血锈刀是一柄无尽地渴望着杀戮的魔兵,这样一柄纯粹于杀戮的兵器怎么会记录前尘主人的经历?

他的梦境并非记录在血锈刀当中,而是记录在血锈当中。

他想要寻找控制血锈刀的办法,而这柄剑不是正被血锈封印着吗?也许他只要跟随梦中的年轻人,就可以寻找到封印血锈刀的办法。

年轻人的模样已经和上一次相见时全然不同。他换了新的衣服,但没有修面,任由生出的胡须掩去了大半脸颊,背后的剑匣用粗布裹着。

此时距离年轻人离开梁虎的铁匠铺时已经过了四年,那些想要得到血锈刀的人在人世间翻了个遍也没能寻到他的踪迹,都陆陆续续地放弃了。

对于许多人来说,无论是当年突然崛起的程詹,还是曾经声名远扬的飞霜剑,都已经成了过去的传说。

这是一座很素净的宅院,青瓦白墙不见雕饰。

年轻人还带着血锈刀,他已尝试过毁掉它、藏匿它,但都失败了。它好像一定要被某个人握在手中去杀戮。但朗擎云知道,年轻人并没有放弃,他的神情虽然疲惫,眼睛中却仍然有神采。

朗擎云有些好奇,他还有什么办法吗?这座宅院里住着的是什么人呢?他认为这个人有办法解决血锈刀吗?

年轻人没有走正门,他直接绕到后院去了,院中有一位穿着素袍的女子,神色温柔安宁。

年轻人轻敲院门。

素袍女子问道:“谁?!”

“季姑娘,是我。”年轻人说道。他现在满脸胡子的模样,就算是见过面的人也未必能够认得出,但他却并没有说出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做任何可以取信于人的举动。

季姑娘没认出他长满胡子的脸,却觉得他的声音很是熟悉,因此她又仔细去看了看他露出来的眼睛。然后,她的脸色就变了。

她打开门,对年轻人低声道:“跟我来。”

季姑娘带着他一路避开人,来到一间没有人的偏房,问道:“你去哪里了?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我还以为你已经……”

年轻人笑了,他的笑很温暖。季姑娘是他的朋友,他的朋友有很多,但不是每一个朋友在他遇到这样的麻烦时,都还能信任;也不是每一个朋友与他四年不见,在他带着一脸大胡子时,还能凭着一双眼睛就认出他来。

季姑娘上下打量了他一圈,神色放松了一些,问道:“你怎么这副模样?我险些没认出你来。”

年轻人的笑容收了收,说道:“因为我是要来给你添麻烦的。”假如季姑娘已经认不出他,又或者假作认不出他,那他应该立刻转身离开。

季姑娘的神色也郑重下来,问道:“那柄剑还在你身上?”

她知道四年前年轻人因为一柄宝剑被人围杀,那是她最后一次得到与他相关的消息,这也是所有人最后得到的消息。

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他想把血锈刀交给季姑娘。

季姑娘有一身医术,性情温和善良,常年义诊,也救治动物,见虫蚁亦不肯伤。

假如这柄剑一定要被某个人掌握,那么,它被放在季姑娘这样的人手中,会不会就没有问题了?

季姑娘应下了。

她不是练武之人,也与这些人没有什么关系。这柄剑对她来说是无用之物。她把它压在包铁皮的老樟木大箱子底。

季姑娘不养宠物,没有什么猫猫狗狗会打开铜锁从杂物下面挖出这柄剑,也没有什么老鼠能被控制着啃穿铁皮,更不会有什么金雕把整个箱子抓走。没有外力施加,这柄剑最多用杀意再破坏几个剑匣。

它的能力终究有限。假如它自己就能杀人,又何必一定要找一个主人?

现在,年轻人给它找了一个没有杀念的主人。

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这柄剑一直安安稳稳地待在季姑娘的箱底。它没有放出足以破坏箱子的杀意,没有控制动物来帮它脱困另找一个主人。它似乎已经黔驴技穷了。

季姑娘仍然像之前一样,每日晨起、打泉洗漱、读书、散步、救治病患、从不杀生。她生活得规律又安然,那柄压在箱底的剑没有给她带来任何改变,她好像已经把那柄剑忘掉了。

哪怕是在梦中,看着这样安然的生活步调,朗擎云的心也不由得随之放松下来。

他渐渐生出希冀:是不是只要心中没有杀念,就可以控制住血锈刀了?

又过了几日,季姑娘住所里来了几个客人。

朗擎云心中一紧。难道血锈刀在这里的消息已经被人得知?难道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就要被打破?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多虑了。这些人并不清楚血锈刀的事,他们是季姑娘的旧识,为了别的事来找她的。

朗擎云替她松了口气,思绪飘飞。他在想他的这些梦。

曾经他认为这些梦是血锈刀上的痕迹,后来他觉得这些梦或许是藏在血锈当中的痕迹。

可是在这段梦中的时日里,朗擎云并没有看见年轻人。他把血锈刀交给季姑娘之后就走了。朗擎云的梦境并非连续到每时每刻,时常会跳到下一段时日。当他的梦境跳到年轻人离开之后,梦中的视野一直停留在这座宅院里。

难道这些梦的基点并不是年轻人,而是血锈刀?又或者是血锈刀的每一任主人?他的猜测错了吗?

就在朗擎云思虑之时,却见季姑娘与她的旧识起了矛盾。朗擎云没太注意是什么缘故,只看见季姑娘很不高兴,拂袖离开了客厅。

朗擎云下意识跟了上去。季姑娘径直走进那间放着箱子的房间,打开锁,从箱子底取出了那柄剑。她抽出剑,剑身倒映出她的眼睛,那双温柔安宁的眼睛里正在生出一根根红血丝。

她的愤怒变成了杀意。

朗擎云不寒而栗。

血锈刀并非黔驴技穷,它早已在这段时间里用杀意浸透了季姑娘的心底,只等一个引子,就要爆发出来。他寻找到的希望是假的。

朗擎云劈手想去夺季姑娘手中的剑,他的手像影子一样穿了过去。

这是早已发生过的事,他那时并不存在,他只是一个梦中的看客。能看、能听,却无法改变。

季姑娘从来没有练过武,也从来没有拿过剑,但她持剑的姿势极为标准,眼中的杀意凌厉可怕。她提着剑走出了房间。

她要去杀人!

朗擎云眼只能睁睁地看着,他的目光悲伤又哀茫。

季姑娘已踏出房门。

一枚石子忽从廊后飞射而至。

季姑娘提剑横劈,她的剑术熟练得好像已经练习过千百遍,精准地将石子劈成两半。

但第二枚石子已经飞来。季姑娘又变招劈石,她的招式是对的,但她的身体跟不上速度。石子击在她手臂麻筋上,使她无法自控地松开手。

剑掉在了地上。

年轻人从廊后走出来,他的脸色复杂而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