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神识已遍查于整个遂州,寻找到那一柄深藏于地下的遍布锈迹的长剑。它是血锈刀,但还不是真正的血锈刀——遗留在这里的,只是一柄坚硬、却锈钝无用的长铁,其中所谓的无上道藏,还缥缈不可寻。

血锈刀会在遂州出世,不是因为它本来就在遂州,而是因为双文律曾来过遂州。

这里曾是他的故旧地。

人言岁月抹平一切,沧海改桑田,海可枯石可烂。

时光化作浩**长河,在双文律的意志下显化,长河里倒映着他自有始以来时至今日的一切。

双文律踏行在自己的时光长河之上,自今朝向往昔回溯。此世、前世……长河中身影变化,追寻到数世之前,血锈刀落入他手中的那一刻。

他低下头,长河中倒映着的年轻人手中捉着血锈刀,与双文律一同低头。

相隔无数岁月,今朝与往昔对视。

他向河中伸手,河中旧影同样向他伸手。双文律从过去的自己手中接过这一柄长剑。

他忽笑了一下,时光长河与旧影皆在身边消隐。

坐忘岛中闲憩的宁闲眠忽然睁开眼,一步踏到双文律身边,见满目寒山积雪,道:“你怎么挑了个这么冷的地方?”

双文律道:“清净。”

宁闲眠看着他手中的剑影,摇头笑道:“这就是他们传言的‘无上道藏’?早知这样,我何苦来此受一趟冻?”

相里岐算出百晓生的消息没有虚假,宁闲眠难免也对血锈刀上所谓的“无上道藏”感到好奇,这才来看看。

双文律从时光长河中捞出的剑影,正是他曾经遗失的一世身所化。

那可不止是双文律的一世旧影,更因冥冥之中的联系,可参悟剑尊之道,这如何算不得无上道藏?

双文律笑道:“谁叫你好奇太大?”

宁闲眠继续好奇:“你还留着它干嘛?”

双文律道:“它可以用来做饵。”

宁闲眠哈哈一笑:“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它出世?”

这剑影在双文律手中,血锈刀就永远出不了世。

双文律俯瞰遂州。

百晓生拿着规则碎片所化的“全知之书”再次试图找出与血锈刀相关的消息;拿着“寻宝罗盘”的修士死死盯着乱转的指针;邱书峰看着桌案上与血锈刀相关的消息眉头紧皱……

凡人、修士,正道、邪法,都被这小小一柄血锈刀牵动奔忙。

天地有变,乾坤躁动。他也要用这血锈刀,钓一钓趁乾坤开放潜进来别有用心的家伙。

“现在。”

双文律伸手一抛,剑影坠如流星。

……

沿着那条穿过梨树林的小路,再往前走七八里路,在如茵碧草当中有一座大宅院。宅院很宽大,被人布置了防护阵法。院落中,有几个年岁各不相同的人正在忙碌,屋檐下的燕巢中探出小脑袋,几只剪刀尾的燕儿在空中飞翔。

距离这座宅院不到三里外,十数丈深的地下,有一处古老的遗迹。

一个拿着寻宝罗盘的修士眉头紧锁。

他在寻找血锈刀。

寻宝罗盘是他前一阵意外得来的宝贝,可以观宝气、寻宝藏,若是锁定了一个宝贝,就能大概得知这个宝贝的模样和用途。

数月前,他在寻宝罗盘当中看到了一把锈迹斑驳破破烂烂的长刀,虽然没显示出用途,罗盘标示其珍贵程度却直接顶格了。

他立马动身前来寻找,在寻宝途中,他听说了百晓生广传天下的血锈刀消息,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这消息一面激得他心脏狂跳,另一面却又使他对百晓生暗恨。

若不是百晓生多事传出这个消息,他自己悄悄把血锈刀挖出来就没事了,哪会像现在这样?这么多人盯着血锈刀,万一被人发现了,他的麻烦必然少不了。

他一路藏行匿迹,顺着寻宝罗盘的指引找到了这片地下遗迹,然而到了这里之后,寻宝罗盘的指针就出了问题,总是不停地乱转,任他百般手段都定不下来。他几乎快要把这块遗迹翻了个遍,却仍没找到血锈刀的踪迹。

谁知道百晓生什么时候会透出别的消息?他拖得越晚,就越危险……

正在他焦躁不已的时候,罗盘上的指针忽然一定。他愣了愣,立刻狂喜沿指引找去。

……

遂州某处暗市当中。

百晓生与一个黑衣修士面对面坐着。

黑衣修士才从他这里买了一个消息。

看完消息后,黑衣修士并没有离开,问道:“你的消息确定没有错漏?”

百晓生哼了一声:“我百晓生放出来的消息,什么时候有过错漏?”

黑衣修士看着他的眼睛,又问道:“血锈刀的消息,也没有错漏吗?”

百晓生明白了,黑衣修士方才买的消息只是试探,血锈刀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信与不信在你。”百晓生仍只淡淡道,好像并不在意。小卦王已经为他证实过了,这段时间里为血锈刀来找他的人并不少。

黑衣修士果然没有离开,他道:“我要买血锈刀的消息。”

“血锈刀的消息,”百晓生重复道,“你要买血锈刀哪方面的消息?”

“血锈刀在哪儿?”黑衣修士问道。

百晓生“哈”了一声:“我要是知道血锈刀在哪儿,我自己就去取了,何必把消息放出去?这消息我卖不了。”

黑衣修士已料到了这个结果,道:“那么,我要与血锈刀相关的其他一切消息。”

百晓生道:“这些消息我已卖给过很多人,也许你已经听过。无论你有没有听过,当我说出口后,你都要付费。”

黑衣修士点头:“我知道。”

“好。”百晓生报了一个价格,见黑衣修士点头后,道,“关于血锈刀,我只有三条消息:一,血锈刀中藏有无上道藏;二,血锈刀即将在遂州出世;三,血锈刀是一柄裹满暗红血锈的长刀。”他给出图像。

黑衣修士皱了皱眉。这三条消息就是他之前从其他渠道得到的消息。

“再没有其他消息了吗?”

百晓生摇头。

“以后也不会有其他消息了吗?”黑衣修士紧紧盯着他。

百晓生笑了:“那可说不准。”

黑衣修士扔出一只储物袋,道:“多的算我给未来消息的预订。如果得到了血锈刀的消息,立刻通知我。若是让我知道你有欺瞒或者存心拖延……”黑衣修士眯起眼,身上放出沉重的威压。

百晓生神态自若道:“我靠买卖消息为生,信誉最为要紧,讲究一个和气生财,但若有恶客,我也不是没有自保的手段。”

黑衣修士又看了他片刻,点头道:“如此最好。”

黑衣修士离开后,百晓生长长吐出一口气,手在桌面上一拂,显出一本书来。

他本名白肖,几个月前意外受伤昏迷,醒来后就发现脑子里多了一本书。

这本书号称全知之书,只要写下他想知道的东西,全知之书上就会显示出相关的答案。

弄明白全知之书的作用之后,白肖立刻就在上面写下了“剑阁根本功法”。但全知之书并没有给出答案,只显示出一行字:“波动点不足”。

白肖虽然失望,却也忍不住激动。书中显示的是波动点不足,而不是无法获知。有了全知之书,他还有什么得不到的?

他弄明白了波动是什么。所谓的波动点,就是他从书中获知的消息对世界造成的影响。影响越大,波动点越多。他自己的行为本身也会产生波动点,但并不多。

所有从全知之书中获得的消息都需要花费波动点,仅靠他自己太慢了,白肖就想了个法子,化名百晓生买卖消息,他所获得的波动点一下就多了起来。

但这样还不够,距离他想要的顶级功法还差太多,慢慢攒不知道要攒多久。因此他花费大部分波动点,换了一个能够掀起风云的消息——血锈刀的消息。

这个消息足够大,但白肖却没有足够的名声积累使别人相信。为此他不得不另想了法子。

他的修为不高,但隐秘就是力量。

白肖用一个隐秘半是胁迫半是交易,让一个认识小卦王的修士去算计了他。踩着小卦王多年积累下来的信誉,他总算是让血锈刀的消息掀起了风云。在此之后他一直提防着小卦王来找他麻烦,结果却没了后续。

不过这不重要。血锈刀的消息让他赚足了波动点,却也把他送进了旋涡当中。无数人想要从他这里得到血锈刀的后续消息,然而,无论白肖如何尝试,他都无法从书中得到更多有关于血锈刀的消息。

他曾尝试将全部波动点投入书中来换取与血锈刀有关的进一步消息,却仍是不够。

白肖不由惊异。这样大的风云,竟还不够换取血锈刀的进一步消息吗?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秘?

血锈刀一直没有出世,来找他的人越来越多,白肖已经快要扛不住压力。

他烦躁地再一次在全知之书上写下“血锈刀”三个字。

书上逐渐浮现出墨迹,白肖盯着字迹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并不是他快看吐了的“波动点不足”,不由狂喜。

墨迹勾勒出一幅图画,白肖已经有了经验,他把书收回神识当中,立刻从墨迹中感受到了清晰的图景。

那是遂州的俯瞰图。遂州的图景在他神识中逐渐放大,聚焦在某一个地方,他看到了一座城,城门上写着“甘南”两个字。但这座城很快就成了图景的边缘,又被继续放大的图景抛出了边缘外。他又看到了一片梨树林,满树梨花如雪。很快,这一处梨树林也被隔绝在了继续放大的图景外。再后来,他又看到了一处落在荒野中的宅院,院子里有几个凡人正在忙碌。

最后,图景停在一处荒野。

这就是血锈刀出世的地方!

白肖激动得心脏狂跳。

血锈刀,无上道藏!他也想要啊!

“血锈刀已经出世了吗?”白肖问道。

书中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现在还在那里?”白肖又问。

书中否定。

白肖心唰的冷了下来。他又换着法确认了几次。

血锈刀已经被人带走了。

白肖冷静下来后,也反应过来。之前他全部的波动点都不够知晓血锈刀在哪,现在他能够得知,自然是因为血锈刀已经出世。

他已想明白,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几乎不可能得到血锈刀。现在最有利的选择不是去找血锈刀,而是把这个消息卖出去。

仅说血锈刀已出世是不够的,他还得搭上地点。白肖想了想,在影像上圈了一块地点。那地方大部分都是荒草,没什么特征,他把那处荒野里的宅院也圈了进去。这样就够了。

他把消息发了出去。

风起云动。

寒山雪巅,白衣墨袍的剑客俯瞰人间。

宁闲眠忽然叹了一口气。

双文律道:“你手痒了?”

宁闲眠道:“以天外诸规则为子,这样的棋,我还没有下过。”

双文律一声长笑:“有何不可一试?”

……

蔡酥红和朗擎云离开秘境的时候,血锈刀的消息已经传开。

刚出秘境,蔡酥红身上的传讯玉佩就一震。她看完消息,脸色微微一变,抬头对朗擎云问道:“你是不是住在梨树林那边儿,和几个普通人住在一起?”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朗擎云要她又做了九碗热汤面,蔡酥红还注意到了他背篓里的东西,那时她就猜到朗擎云身边有关系亲近的普通人。

朗擎云霎时紧绷起来。

蔡酥红见他警惕,心中便知晓了答案,道:“血锈刀的事情你知道吧?刚刚传出消息来,说血锈刀会在此地出世。”她将自己收到的消息展示给朗擎云。

朗擎云看到那片位于荒野中的宅院,心脏骤然缩紧。

他已经知道了最近遂州有多少人在追寻血锈刀,这其中不只有正道修士,还有许多像碧麻山六匪那样的魔修!他们得到了这个消息,会怎样做?

朗擎云扭头就要往回跑。

“我和你一起!”蔡酥红道。

朗擎云犹豫了一瞬,郑重道:“谢谢。”

他们从秘境里出来的时候,这个消息已经传了出去。

对于修为高深的人来说,跨越千里不过一息之间。

朗擎云心里怕得厉害,他的手几乎都要发抖。

假如、假如……

上苍啊,他这辈子的祈求少有达成所愿,能不能在这一次,给他留下点希望?

……

邵四在打扫荒宅的院子。荒宅——这是他们之间的戏称。

他们从甘南城中搬出来的时候,并没有住的地方。这处宅院原本是一座荒野中的废宅,是他们几个一点一点收拾出来的。

倒塌的院墙扶正,破烂瓦片换下,他们那时候买不起砖瓦,就拿茅草和石头代替。房顶是朗擎云修的,灶台是他垒的,院子是三姐姐整的,就连最小的妹妹都给这座荒宅除了野草。

这是他们的荒宅,这是他们的家。

阳光落在邵四眼睛里,他眯了眯眼睛,听着最小的几个弟弟妹妹笑闹,不由自主也咧开嘴。他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大家都在一起,没有生存的担忧,二哥还像从前一样。只除了一点——二哥的修行法。

二哥的修行法有问题,这件事一直在邵四心里坠着。

他想把自己的仙缘换给二哥,但那位来自剑阁的仙长却说这解决不了二哥的问题。邵四只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解决不了修行者的问题,但他现在也有机会成为一个修行者了!他想攀上梦中的那座山,他想成为很厉害的修士,那样他就能找到解决二哥修行问题的办法了。

“四哥,你昨晚爬到哪了?”六妹妹好奇问道。其他几双眼睛也好奇地转了过来。

他们都知道他得了仙缘,每天晚上都要爬一座很高、很陡的山。

“记不住呀,不过我感觉比上一次又高了一些。”邵四笑道。

六妹妹欢呼:“真好!四哥每次都比上次高一点,很快就能爬到顶了!”

还早着呢。一念峰太险,足有九千阶。邵四有一条腿是跛的,这条腿在梦中也没有自动变好,他还是得拖着这条瘸腿爬山。每天晚上他都会从悬崖上跌下去无数次,刚开始总是会惊醒后半天睡不着,现在他已经快习惯了,睁睁眼就继续睡,睡着了继续在梦里爬山。

虽然难爬,但他现在也摸索到了一点技巧,身体紧贴崖壁,手指扣好台阶,腿脚踏稳了再登上一层,不会很难。但他现在正爬到一处倒悬逆坡处,崖壁是向他这边倾倒的,他有一条腿不太使得上力,要爬过这一处就格外艰难,手指得紧紧扒住才行。

但他总能过去的!

邵四看着几个弟弟妹妹们为他高兴,三姐姐在给他晒斗篷,也扭过头来冲他笑,那件斗篷是二哥带给他的,他腿脚怕寒,不忙的时候,就可以用这件斗篷搭在腿上。

邵四也弯起眼睛。

会好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院门忽然被敲响。

邵四拦住准备放下活计的三姐姐道:“我来。我离门近。”

他把手里的扫把倚墙靠着,走过去打开门。

……

梨林远去,白瓣飘飞,荒草肆生,日光蜇眼。

朗擎云站在废墟之前目眦欲裂。他抓住一片飘飘摇摇的衣角,那是他给四弟带的披风。

朗擎云疯了似的刨开废墟,一具,之前才和他在梨树林里见过面的季红萝;两具,才和他解开心结,想要把自己的仙缘让给他的四弟;三具四具……连带最小的妹妹,她还没有他的腰高,此时也冷冰冰地葬在废墟里,乌溜溜的眼睛大睁着,脸上蹭了许多灰。

他们都躺在了这里。

身上的血和在泥里,和他们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家,一起冰冷下去。

噗通。

被压制的道种在他胸中跳动。

他回家时,他的小妹妹亲近欢喜地来迎接他,她抱住他的腿,他把她推到地上。

噗通、噗通。

森冷的杀意浸透了他。

他先是把家人当成干扰他修行的情疏离他们,后来又因为对他们的杀意而远离他们。

噗通噗通噗通。

朗擎云剧烈地颤抖着。

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道种,他才刚刚重新和家人亲近起来。

他不要杀亲,拒绝以此入道。他不斩牵绊,甚至压制修为。

道种冰冷的嗤嘲:

你不杀,就有别人替你杀。

蔡酥红看着朗擎云跪在废墟里,手中抓着一件破烂染血的披风。她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

“小心!”她余光突然瞥见一点乌光。蔡酥红挡下乌光,那是一根牛毛细针,青乌淬毒。

蔡酥红吼道:“朗擎云!你清醒点,这里有人盯着!”

几个魔修正藏在一旁,趁着他们心神受扰时偷袭。

朗擎云没有抬头,他好像还沉浸在剧烈的悲痛当中,对外界没有了反应。

几个魔修被叫破了行踪,也不再隐藏,一同出手。这些魔修人数太多又早有准备,蔡酥红还得护着一个没有反应的朗擎云,她抗得吃力,伸手去抓朗擎云的肩膀,准备先带人逃走。

“你们该死。”朗擎云声音低哑。

这声音并不高,却很可怕,像从洞穴中吹出来的冷风,杀意漠然空洞。

蔡酥红搁在朗擎云肩膀上的手一僵,下一瞬,她抓着的人就不见了。

朗擎云的短剑像一片冰雪反射的冷光,这道光在一个呼吸间略过三个魔修,他们的头颅都掉了下来。

杀。有何不可杀?

漠然的孤冷自道种寸寸浸透他的心神。

他还压制什么呢?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蔡酥红呆在原地,眼见朗擎云就要将所有魔修都砍了,忙一锅把最后一个魔修兜进去。

朗擎云持着短剑看向她。

蔡酥红被他眼神惊得一个激灵,急道:“尸体没有了,都是假的!他们也许还活着!”

在朗擎云杀了第三个魔修的时候,废墟中被朗擎云挖出来的尸体就都消失了。

朗擎云低头看着那件破烂不堪的披风,上面已经没有了血迹。

他看了好一阵,眼神仍是漠然的。

蔡酥红僵在原地。又过了片刻,朗擎云闭上眼睛,再睁眼时,脸色看起来很凶戾。蔡酥红却松了口气,这好歹是有了情绪。

“我把人放出来问问,你不要动手。”蔡酥红先提道。

朗擎云点了点头,他的声音仍是哑的:“我不动手。”

蔡酥红把被困住的魔修放了出来。这家伙原本并不想老实交代,但朗擎云很快就从他口中逼问出了原委。

那些尸体都是假,是乱心阵的效果。进入阵中的人最担心什么,就会看到什么。

他们几个在魔修中根本排不上号,收到消息赶来这里时已经晚了,厉害的人物早已把这里搜过了一遍。

他们同样想到了这里有座凡人的宅院,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这些凡人就是唯一的线索。但他们找过来的时候,这里已经成了废墟。他们没见到尸体。

来找血锈刀的厉害修士在看过情况后就各自离开了,只有他们这些既没线索也没能力的魔修才留在这里,在废墟上布置了个乱心阵,不抱希望地想看看能不能钓到鱼。

但宅院已毁,没有尸骸,朗擎云的家人在哪里?

全交代清楚的魔修没了用处,被朗擎云一剑斩了头颅。他动手时,身上又带出些许可怕的、漠然的杀意。

蔡酥红瞧着心惊,劝慰道:“他们也许是被哪个修士带走,想要找线索。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还没事。”

朗擎云攥紧手中的短剑,整个人的状态都瞧着很不对劲儿。

蔡酥红印象中的朗擎云是一个热心温善、热爱生活的年轻人,他在吃热汤面的时候认真而专注,他见到碧麻山六匪来难为人就主动出手相帮。算上之后那次,朗擎云已经帮了她两回了。

可是现在的朗擎云看上去却十分可怕。不只是因为他的暴怒与杀意,任何人在遭遇他所遭遇的事情,都会生出暴怒与杀意。朗擎云身上还有一种对一切的冷酷漠然。

这两种相悖的状态在他身上撕裂又交融。

但朗擎云还有理智。

他知晓自己是怎么回事。

道种要的是他斩断牵绊,要他绝情绝性。他放不下家人,所以道种才要他杀。

现在他的家人出事了,道种反要他冷情了。

朗擎云深呼吸了几次,声音沙哑:“我要找到他们。”

话音才落,就见废墟上忽然出现水墨般的虚影,勾勒出一座陡峭山壁,几个身影在水墨山壁中倏然清晰起来。

“二哥!”

三妹妹四弟一直到最小的小十一,九个人都在!季红萝身上还停着几只小燕。

邵四拖着脚向他急走过来,被朗擎云扶住。

朗擎云骤经大悲大喜,手都是抖的。

“你们没事!”

“二哥,有人来问我们什么血锈刀,我们不知道,他们就想动手抓人,我一急,不知怎么就进了梦里的那座山上。”邵四快速解释道,“我们都进去了,也能看见外面,就是出不来。刚刚不怎么的,又一下子出来了。”

他梦中的一念峰下皆是云雾,唯有向上的险路,这次带着人一起进去,虽然仍有云雾,却是踏踏实实踏在地面上的,也没有逐渐消失的平台强迫他们往上爬。

他们在云雾中看见外面,见那些人寻不到他们,就把他们的房子翻了个遍,可能是没找到线索,就怒而毁掉了他们的家。

“你梦中的山……双兄。”朗擎云喃喃。

邵四的梦中仙缘是双文律给的。

那不只是修行的机缘,还是一次救命的机会。

……

这里不能久留,几个人先转移到了安全的地方。

弄清楚来龙去脉之后,蔡酥红道:“朗兄弟,你这小兄弟的救命机会不知还有几次,不能再冒险了,你若有什么藏身的地方,就带着他们躲躲吧。”

朗擎云沉吟片刻,对几个弟弟妹妹们道:“我带你们去个地方,里面存着吃穿用度,你们不要轻易外出,等我回来。”

季红萝抓住他:“等等,二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我有别的安排。”朗擎云道。

“不行!”邵四急道,“你也很危险!”

“听话!”朗擎云严厉道。他身上的气势一下变得摄人,几个人不由自主松了手。

朗擎云去藏人,分开前,邵四红着眼眶咬牙道:“二哥,我们是不是又成了你的拖累?”

朗擎云看着一张张不安的面孔,道种在他胸中强硬地跳动,他坚定道:“你们不是拖累。你们是我修行的锚。”

朗擎云安排好一切,回去见到蔡酥红,道:“蔡老板,谢你刚才帮我。我们就此分别吧。”

这话说得无情,蔡酥红却明白他想做什么。

他们那个荒野宅院里有朗擎云布置的护阵痕迹,在他们赶过去之前,已经不知有多少修士去过了宅中。他们只要查看一下,就会发现这些痕迹。

与几个普通人比起来,自然是布下护阵的修士更有可能与血锈刀有关。

这种事是没法解释清楚的。

蔡酥红道:“你想把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朗擎云默默点头。

他这个目标越大,别人就越不会去找他的家人。若是他也隐藏起来了,那些魔修必然会想法子从他的家人下手。

蔡酥红默然片刻,一咬牙,道:“我有些手段,可以帮你多拖一段时间。”

她有秘境系统,躲在秘境中,别人就很难找到。虽然塑造出来的秘境坚持不了太久,但已经足够躲过许多危险了。

朗擎云帮过她两次,她两次都没有什么回报。第一次秘境结束后,她盘算家底时,才发现只少了那三个修士拿走的东西,朗擎云和那位前辈什么都没得到。这次的秘境也是,两人光顾着研究隐秘了,朗擎云并没有得到什么东西。

她也的确喜欢朗擎云的为人,况且,系统和他说过,朗擎云进入秘境比其他人进入秘境收益来得要高。

就当富贵险中求了。

朗擎云想拒绝,蔡酥红却道:“你这里多拖一段时间,还想找你家人的就越少。我也不打算陪你拼命,真到了险处,我会走。到时候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朗擎云嘴唇动了动,最后只郑重道:“谢谢。”

蔡酥红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朗擎云咬牙道:“我想找到血锈刀!”

“既然他们都觉得血锈刀与我有关,我们凭什么不去找它?

“只有找到血锈刀,才能解决这个麻烦!”

……

百晓生也想找到血锈刀。

这世上的人很奇怪,假如一件东西本来与他没有关系,就算他没得到也不会太在意,可是假如他有机会得到这件东西却没有得到,那可太让他难受了。

白肖就是如此。

这世上本来没有人知道血锈刀,也没有人去寻找血锈刀。本来他是最有可能得到血锈刀的人。

但现在,人人都知道血锈刀,人人都在寻找血锈刀,他得到血锈刀的可能反而越来越小了。

虽然把血锈刀的消息放出去是白肖自己决定的,但在知道血锈刀已经出世、并且被人拿走之后,白肖越想越难受。

那可是无上道藏啊!

他终于忍不住,也开始寻找起血锈刀。

虽然白肖的修为并不太高,才突破第四重开阳境没多久,但他拥有全知之书。

秘密,意味着力量。他未必没有机会得到血锈刀。

况且,无论他是否去寻找血锈刀,由血锈刀引起的麻烦都会找上他。

人人都知道血锈刀的消息是从百晓生这里放出去的,在这个消息放出去后,有无数人算过血锈刀的消息,但最终那些人什么都算不到,只有他百晓生能做到。

之前血锈刀还没有真正出世的时候,这些人都还能克制。现在他们已经从百晓生这里得到了血锈刀出世的消息,那么他们会不会想从百晓生这里再得到别的消息?比如,血锈刀现在在谁的手上。

他们已经找上门来了。

白肖看着拦在他对面的师兄弟俩,心中并没有多少畏惧。

这两人的修为也只是第四重开阳境,但他们是两个人,而且是师兄弟,气息隐隐相通,必有合击之术,真动起手来,白肖很难打得过。

但白肖并没有打算和他们动手。

“你们来找我要血锈刀的线索?”白肖问道。

这两人当中,反倒是当师弟的周冲修为要高一些,他点头:“只要你告诉我们,我们绝不会为难你。”

他的师兄赵涛紧接着道:“你既然能算出血锈刀在哪里出世,一定也能算出它现在在哪。不要糊弄我们。”

这黑脸红脸唱得够烂。白肖心中嗤笑,把他们的模样印上全知之书。

他看向赵涛,道:“你们这么想要血锈刀,是为了重铸你修行的根基吧?”

赵涛脸色一变,死死盯着他,片刻后道:“不愧是百晓生。”

白肖说对了。他的根基在几十年前被毁,这些年来修为不得寸进,甚至隐隐有倒退的倾向,以至于入门晚他很多的师弟都撵了上来。

“你不想知道你的根基是怎么毁掉的吗?”白肖对赵涛说道,目光却看向了周冲。

赵涛喝道:“我根基被毁这些年,师弟一直在想办法帮我弥补。你不要妄想挑拨!”

白肖嗤笑一声:“你当年不幸坠下失魂崖根基被毁,只要有人拉你一把,你就不会掉进底下的失魂池里。可当时你的好师弟就在三丈远的山洞里,他听到了你的呼救却没有出手,你猜猜是为什么?”

“你闭嘴!”周冲突然出手袭向白肖。

这边白肖躲开他的攻击,那边赵涛已经拦下了周冲,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如果百晓生说得是假,那么周冲何必心虚出手?

“你当时当真就在不远处?”

“师兄,不要听他胡说八道!”周冲脸色难看道。

白肖在一旁悠哉道:“那山洞里有可以提升资质的地髓乳,他怕你跟他抢,所以才没有出手。”

赵涛看着周冲,道:“你以道心起誓,你起誓我就信你!”

周冲脸色苍白:“师兄……师兄,我不知道那下面有失魂池,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在山洞里等。我就是想等一会儿,我没想害你……我……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后悔,我一直都想弥补。真的!”

赵涛却已经听不进去了:“难怪,难怪你后来修为突飞猛进。我被毁了根基,你提升了资质。这些年……这些年我让师父失望,大家都围着你转,你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啊?!”

白肖悠悠道:“你们的家务事自己解决去吧。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这师兄弟二人已经翻脸,无论他们会不会打起来,都没法再合作了。他们单打独斗,拦不住白肖。

他又从这两个人身上收回了一笔波动点。

知晓隐秘,就意味着拥有力量。就像他用一个秘密就拉下了鼎鼎有名的小卦王给他作证。

他拥有全知之书。

……

雪峰之上,宁闲眠伸了个懒腰。

“最近天机混乱,想算点什么麻烦得很。”

进入乾坤的这些规则碎片或多或少都会对乾坤之道造成波动。

不过这些波动影响不大。乾坤之道如一张大网,有一定的弹性,可以自行恢复。

若有不知轻重,想要靠着干扰乾坤运转的方式来积累的规则碎片,等到世界之网开始反震,之前在网上乱蹦跶的规则碎片也就碎干净了。

正闲谈时,两人忽目光同时看向沧洲。

就在刚刚,一股震**的余波忽从界外传来,就快要接触到乾坤。

“这是一个小千世界毁灭的震**余波。”双文律神色肃穆。

宁闲眠也严肃起来。

任何一个世界的诞生都极为艰难。乾坤中现在进入的万千世界种子中,未必能有一个成长为小千世界。

世界的诞生有三道门槛:时空、生命、灵魂。

少了任何一个,都成不了世界。

震**已经触及了乾坤,但两人都没有动,水月坊主花空谢已经去处理了。

这次震**触及的是地坤之面。水月坊建于云梦泽之上,云梦泽为乾坤的地坤之守。

花空谢很快就平复了云梦泽上的涟漪,但她却没有离开。

云梦泽上起了一层薄雾,这是花空谢施展的水月镜花之术。

与此同时,花空谢的传音也到了:“有东西隐在震**当中想要进入乾坤,我已将之困住。”

那东西隐蔽晦涩,一时很难捕捉到它的踪迹,但有水月镜花之术,它被困在虚实之间,也无法逃脱,迟早会被找出来。

几人商定后,双文律忽然起身:“乾坤这次放进来的宵小太多了。”

宁闲眠问道:“你要干什么去?”

双文律留给他一个背影:“不如先除去一些。”

宁闲眠一怔,摇头笑了笑。

剑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