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刃砍断鱼骨嵌进深棕色的砧板发出“噔噔”的响声,一名头戴深蓝发巾的伙夫年纪尚轻,此刻他正立于炉灶旁一手按住砧板一手扬刀剁鱼块。

膳房内光线昏暗,炉灶里正生着火,火光隐隐绰绰地映照于阴暗的墙面之上。

而伙夫似乎很喜欢这般阴冷潮湿之地,他全身的冷白色的皮肤与消瘦颓唐的身形无一不代表着他是个喜静并且讨厌阳光的人。

为了能在这样的环境中长久工作下去,年轻的伙夫毫不介意自己每天都做着这周而复始的工作。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工作是略显枯燥乏味且劳累的,因为伙夫在每天天还没亮之时便要将采购进膳房的新鲜活鱼剁成鱼块而后剔去鱼肉中的刺骨,再将处理好的鱼肉交接给负责运送的下人带进各个酒馆客栈。

一天忙碌下来,再等到伙夫归家的时辰往往以至深夜。

“就是他,两位大人。”

膳房外,一名穿着朴素、体态丰腴的女子手指指向屋内身陷黑暗之中的伙夫,朝宫本君与秦清容哽咽道:“他是我相公的胞弟,平日里大家都唤他为阿野。

而这几日,他总是朝我相公吐诉说自己平日里劳作大多都低着头,时间久了颈椎越发不堪重负。

现在他动不动就头晕,且脖颈异常酸痛。”

“夫人,依据阿野的工作环境来看,他会得这种病很正常。”

宫本君紧抱双臂,十分认真地观察着妇人的一言一行提出疑问,“可这和您说他杀死了您的相公又有什么关系?”

“大人,您不知道。

老头老太太虽然死后将这座膳房遗传给他们兄弟俩,可弟弟当初却说自己没有经商的脑子,也不爱与人打交道就放弃了自己的那部分继承权。

我相公一人撑起他爹娘留下来的产业也很不容易,不比他弟弟所付出的辛苦要少,甚至更多。”

妇人宽袖掩着脸一边抽泣一边摇首作叹,“相公又一向很宠爱他的这个弟弟,这几天弟弟朝我们喊累喊脖子疼,每每一到半夜回屋休息之时,他弟弟便会叫我相公帮他去贴膏药。

其实我知道,弟弟他就是想和相公要回属于他那一半的财产罢了。可他想要就说便是,相公一向很疼爱他如果他张口,我想相公一定就会将财产分还给他的。

但谁也没想到,弟弟竟然是个杀人狂魔。他动刀子剁鱼这么多年来,最后将他的哥哥也亲手给剁了。

现在我相公死无全尸,还请大人们替我相公伸冤啊!”

闻言不由回想起方才那一缸被泡在盐水中的尸块,秦清容胃中翻起一阵恶心但面上却强忍着平静,将自己方才听妇人描述抓住的几个漏洞复述一遍,“夫人,节哀顺变。

从你方才所说的话中不难听出,你相公与其弟弟之间的感情颇为深厚。

现在我问你,如果你的相公此刻还活着,他与你说同意将家产分出一半给阿野,你的态度又是如何?”

“这位大人,我本是一介平凡妇人又怎么会有那么大的野心私吞下家产。”

说着话,妇人别开脸,语带一丝愠怒,“我亦不是那种贪财之人,只想过安稳日子。所以胞弟要,我定会同意将财产分还给他。大人,您这是在怀疑我吗?

我仰靠着我的相公养家煳口,在这人世间立足,好端端地又做什么要杀他。大人您竟然还会怀疑上我,真是冤啊!”

这女子口才着实了得,秦清容这才问上一句她当下便回怼了七八句过来。

面露无奈浅笑,秦清容出言安抚妇人的情绪,“夫人多虑了,要知道只有问清楚每一个细节,才能真正抓住案件的幕后真凶。

夫人在方才叙述的过程之中,带有许多自己的主观情绪所以夫人的叙述并不能全盘被判定为真。

如果我没有猜错,我认为夫人似乎并不是很喜欢您丈夫的弟弟。”

甚至可以说是,厌恨。而这种厌恨是经由心底长久累积而成的,如同一坛陈酿般其味幽远。

“大人,您说得对。

我与他弟弟一向不和,他排斥我,而我也见他生厌。”

妇人转身看向不远处屋内执刀剁鱼的身影,双眸微暗,“不过,在我发现他弟弟精神不太正常后也就慢慢释然了。

相公就只还剩他弟弟这么一个亲人,我也总不好因为一些口角芥蒂就让相公与他弟弟断绝关系罢?

大人们,既然待会儿你们要进去见他,那我就不去了。

我还要打理丧事,先作告辞。”

待至这妇人抽泣远去,宫本君看向秦清容与顾震二人轻叹,“二位大人,看来这案件并不像我们想得那么简单,其中所牵扯到的感情问题十分的复杂。”

虽然国主的意思是让他与秦清容比试破案的水平谁更高超,但宫本君却全然将这一事抛诸脑后,现如今已然和顾震与秦清容结交为好友。

而这宫本君还是一位名副其实的吃货,今天一大早便来顾震等人所居住的客栈随后带他们去吃了一家他最喜欢的溏心蛋浓汤拉面。

而众人见这位吃货神探性格着实有趣,所以吃完拉面又跟着他跑了大半条街去品尝他口中所说的极为甜糯的和果子,才各自散去。

不过,秦清容虽然大清早便揣着一肚子的美食,但当他看到那一缸碎尸后便再也不觉得胃中食物美妙了。

此刻,他跟在宫本君与顾震的身后进入膳房又闻见一屋子的鱼腥味,忍不住恶心地跑到院中老树下呕吐不止。

顾震见秦清容此状不由抚额,随即朝已然停下手中动作抬眸看向他们的阿野礼貌作揖,并不望诽谤一番秦清容,“不知可否向你讨一碗干净的水,外面的人吐得着实厉害。

你也不要见怪,因为他平日里都是这般柔弱不能自理,所以时常依赖我照顾着。”

闻言,阿野将双手擦净,而后面无表情地蹲身从碗柜中拿出一只干净的碗舀满水递向顾震。

顾震接碗时愣了一下,因为他发现阿野用的是左手。

下意识警觉地看向砧板,只见刀柄也是被放置于砧板的左侧。

由此顾震只道这个阿野看来是个左撇子。

老树下,得到一碗清水漱口的秦清容看向顾震时的目光都增添了几分感动。顾震只看着秦清容勾唇淡淡笑着,随后不忘提醒秦清容说:“别说本将军帮你作弊,我发现阿野是个左撇子。”

秦清容汗颜,“宫本君怎么也算是东瀛的神探,你能发现的点他肯定也能发现。

而我不用你提醒也定然会注意到,所以你不用在宫本君背后藏着掖着的。”

“好歹是一场比试,你们两人尊重一下本将军和国主好么?”

顾震见秦清容不识好歹,撇起一边嘴角面露不悦,“这比试都快被你们两人打成友谊赛了。

要知道左撇子和右撇子落fbjq.

刀时的切割方向是不一样的,如果凶手是个左撇子的话,那么尸块最后所呈现出来的横截面则会右窄左宽。

所以,待会儿我们或许可以再去看一眼尸块,如果并未如我上述所说,那就能排除阿野的嫌疑。”

“啊,还要去看…”

闻言,秦清容方方好受些的胃此刻复而不适起来。

而膳房门口,宫本君因为等了顾秦二人许久,最后实在受不了与阿野大眼瞪小眼走出门关问道:“秦公子,你可有好受些啊?”

知道宫本君这是等急了,秦清容只好负伤办案重新回至膳房中。

“你哥哥被分尸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是你,你知道他从你的住所离开之后去了哪里么?”

宫本君并没有说出妇人指认阿野为凶手的消息,而是先与阿野对质口供。

阿野把头埋得很低,几乎看不出来他脸上的神色但三人仍然能感受到阿野的紧张。

“哥哥帮我贴完膏药,他就回卧房了。

至于你所说他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或许并不是这样。他死之前也有可能是和嫂子在一起。”

未想到阿野能够答得如此平静自然且还能反将宫本君一军,秦清容怕宫本君会被阿野问住继而说:“要知道你哥哥的尸体是在子时被你的嫂子以及几名家丁在膳房的后院墙脚下发现的,那么你哥哥又是何时从你的住所离开的呢?”

“亥时。”

答着话,阿野将头埋得更低,话语越发低沉。

“亥时已经很晚,你哥哥在你房间呆了那么久只是在贴膏药?”

顾震警觉地扫视向阿野,言辞犀利,“难道这中间,你的嫂子就没来找过你哥哥?

相公夜半未归,她会担心才是。”

面对顾震的质问,阿野缓缓抬起头依旧神色平静,不过唇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哥哥不过是和我在一起回忆小时候的事情,一时间聊得忘记归家所以才呆晚了。

至于嫂子,她应该来过,因为我记得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不过,我没有叫住她,因为想来她应该很生气,我又何必去碰刺头。”

“你哥哥死了,难道你不难过么?”

从阿野的反应上来看,宫本君觉得阿野神色太过平静,反倒引人心疑。

而阿野却闻言冷叹一声,鼻中哼出自嘲,“难道神探大人连哀莫大于心死这几个字都没听过么?

伤心原来只有哭天抢地这一种表达方法么?就好比,我的,嫂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