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容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人抱回屋中安置在凉榻上。

半边脸被竹席压出红印子,秦清容伸出手揉着睡眼,只觉得周围很寂静,一点儿人声都没有。

起身下榻,他将轻薄的一层里衣整理端正,刚走出院门便又被几个丫鬟架回去洗漱收拾。

“你们知道顾震去哪了么?”

那人昨晚缠了他一夜,今天一大早却了无踪影。

心中空落落的,秦清容此刻满脑子里想得都是他。

“秦公子,顾少爷天没亮的时候便带兵出山去剿匪了。一般的话,得等到傍晚的时候,顾少爷才会回庄子里。”

一丫鬟浅浅地笑着答话,唇边的梨涡像是甜酒一般醉人心脾。

秦清容被丫鬟的容貌吸引注意力,心中横生一股醋意,他又打量着另外几个发现这些丫鬟大多都是些上等之姿,容貌体态美得各有千秋。

可秦清容尽管心里发酸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他朝那答话的丫鬟尔雅浅笑着问说:“所以这里是顾震的山庄?

最近外边难道不太平?他既然是一个庄主,又为何会有兵还亲自出征剿匪?”

见状,丫鬟们顶不住秦清容这温润一笑,更加顶不住秦清容此刻连珠似的提问。

之前在京都顾府的时候,她们也见过秦清容几面,那时秦清容还是当朝的参知政事正当意气风发,可如今却失去记忆漂泊异乡还失去记忆。

幸好秦清容终究是被他们家少爷给寻回,不然以秦清容这般样貌不知道要在乱世里遭受多少罪过。

“秦公子,如今大宋境内各处都有暴乱发生。少爷让您只待在这庄子里,暂时先不要出去走动。

至于旁的问题说来复杂,秦公子还是晚间等少爷回来亲口问少爷罢,我们也实在是道不清其中的缘故。”

面露为难地答完话,丫鬟们便领着秦清容去前堂用早膳。

堂内黑檀木制成的圆桌子上,摆放着一碗桂蜜调成的酒酿小圆子以及几碟精致的水晶糕点。

修长的手指捻着白玉勺,秦清容端起碗神思放空地用勺子搅动一颗颗小小的糯圆子。他心中泛起一丝愧疚,想着顾震在外面和叛军生死厮杀,而他却呆在这园中被精心照料着顿时觉得莫名不是滋味。

“秦大人!你回来啦!”

堂屋门前突然冒出一个小人,秦清容见这小人胳膊腿儿都生得精壮,皮肤是蜜色的,眼睛圆圆的闪着股机灵劲儿,此刻手中正握着一把红缨铁头长枪。

见这小人似乎是认识他且脸上神色十分热情,秦清容放下碗朝着正往他奔来的张开双臂打算拥抱,可却见小人儿自顾自坐到凳子上拿着糕点就往嘴里塞了起来。

这爱吃甜食的小人儿正是阿刃,秦清容表情略显尴尬可阿刃却并未注意,开心地摇头晃脑地说:“秦大人,将军说去接你,那有没有把笑笑姐姐一块接回来啊?”

秦清容茫然地微侧首,云里雾里道:“笑笑姐姐?”

反应过来阿刃表情略显尴尬,他努力地把嘴巴里的糕点咽下去挠着头:“对不起阿刃忘了,笑笑姐姐已经入宫为妃肯定是不能过来的。”

“是我要说抱歉。”秦清容目光转向堂外心下一沉,“你应该还不知道,我记不得从前的事,所以此刻也认不得你们。”

“啊?秦大人,这是真的吗?”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奇怪的病,阿刃急得跳起来,“那秦大人也不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去逛过京都的坊市了吧!

那是阿刃最珍惜的一段回忆,秦大人,你忘了以后还有可能记起来吗?”

想起昨日白天里那郎中的话,秦清容朝阿刃抱歉一笑,“应该很难。”

只觉物是人非,阿刃闻言眼眶发热,一时间低下头沉默无声。

感受到气氛的尴尬,秦清容转移话题又笑问说:“没想到顾震的身份还挺多,又是少爷又是庄主又是将军的。

他白日里在周遭剿匪大概很辛苦吧?”

“是啊。自从前一段时间京都城遭高丽刺客袭杀后,境内各地的叛军反贼就变得越来越多,杀也杀不完。”

阿刃神色中闪现过一丝痛恨,“可奈何他们的基数实在是太过庞大,而将军座下的人手现如今不足百人还没办法与他们抗衡。

所以将军现在只能每日小范围地剿匪,并且时不时地招募壮士进庄入伍训练。

秦大人,你一介不会武的文人近来还是不要想着出去了。外面的那些反贼就是魔头,每日里横行于乡野集市间无恶不作,要是你落入他们的手中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一番话说完,阿刃察觉到秦清容的苦闷便提议道:“这样吧,秦大人。

我带你去看看我师父训练刚入伍的新人吧,那场面可有意思了!”

随即行动起来,阿刃语毕便拉着秦清容的衣袖一路往后山走去。

建于后山的操练场极为偌大,整个操练场除了中间的一处空地外剩下的空间被分为四等份,分别是擂台、梅花桩、沙坑以及射箭场。

阿刃与秦清容站在操练场入口前时,冷戟正在擂台下评裁武试,不闻则监管士兵们走梅花桩锻炼平衡力,李真奕在沙坑上教战士们搏斗,华炎带着士兵们练习射箭。

虽然每个场地的士兵目前都不超过十个人,但大家都相信,日后他们的战友会越来越多,军队的实力也会越发强大。

见到这一幕,秦清容的眼中掠过一丝光,他也想为拯救这个乱世做点什么,又或者说他想为顾震做点什么。

这一天过得很慢,可偏偏顾震即使夜深也迟迟没回庄子。

秦清容一直燃着灯坐在纱帐里静待顾震回庄子的消息,可最终熬不过困意还是趴在床畔睡着了。

可他的睡意却很浅,不知过了多久他影影约约听到脚步声就微睁开眼,发现已然沐浴完的顾震正在关房门。

白日里劳累一天,顾震此刻走至床畔低眉打量着等他等睡着的秦清容心生欢喜,唇角的笑意显得格外宠溺。

“还说不喜欢我?明明某人心里很放心不下。”

双手负于背,顾震弯下腰与秦清容对视着轻声道:“白天无不无聊?

我不该把你关在庄子里的,只不过你现在还生着病,放你单独出去我会不放心。”

“我能理解。”

不似昨日那般作妖,秦清容今日看着眼前这个仍旧有些陌生却又感觉十分似曾相识的人,抿唇内疚道:“昨晚…很抱歉,我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咬你。

你说得对,我确实喜欢你,也放心不下你。”

“白天受刺激了么?”

没想到一天没见秦清容便变得乖巧起来,顾震指节轻敲可人儿的额头坐在榻上把人搂入怀中温声哄着,“怎么突然想通了?”

“你对我这么好,我舍不得再作弄你了。”

把脸埋进顾震的怀中,秦清容喃喃道:“桩子里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看你每天这么累,我过意不去。”

“倒是还真有需要用到你的地方,你学识渊博又精通兵书,格局远见非一般人能比。”顾震将怀中人搂得紧紧的,疲惫地闭上眼缓缓说:“我今日收到东瀛部落首领送来的邀宴信函,他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只知晓我是听风楼的楼主。

东瀛人素来诡计多端,此番他们邀宴的意图大概是想与听风楼合作刺杀皇帝,吞并大宋。

听说近来西方新研制出一种射程更加的远,轰炸力也是现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黑火石杀伤力的两倍之多的炮火。

而这种炮火还未上市,其配置方法便有一半被一名东瀛人从海外盗回大陆,如今传闻此人已回至东瀛。

我们此番前去赴宴的目的便是将新型炮火的配方再次夺走,但想要全身而退只怕难度会很大。

所以,我想把你带上到时能够帮我分忧一二。”

兵不厌诈,听完后秦清容只能勉强用这个词帮顾震挽回几分形象。

要知道如果真得让东瀛人成功研制出这种炮火,那么大宋只会更加处于弱势,没有机会反抗。

秦清容怕死,但更怕没意义地活着所以他毫不犹豫地便应声点首。

“放心,我会护好你的。”

顾震与秦清容对视着,薄唇的唇角微扬。

可秦清容却垂眸没吭声。

这人总是对他许诺,可他明明能感觉到他对这人有过很大的失望。

顾震把话说得那么肯定而又自信,可秦清容却不再敢轻易信他。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有一丝尴尬,顾震轻抚着秦清容的脸,他能察觉得出秦清容有地方变得不一样,但却又说不上来。

不知道该怎么做,他只能将怀中人搂得紧紧的以此来填补心中那份不踏实。

可怀中人片刻后却对他道:“你护好自己就行了。

难道你不知道,要是你死了,我活着也会很痛苦么?”

鬼使神差地说出这一段话,这一刻秦清容突然觉得自己堵死的那颗心放松许多。

好像他早该就这么和顾震说,却一直被自己藏在心里不肯讲以至于自己气自己,把心搞得很是郁闷。

“丢下我一个人活着,让我每天都想着你,你真自私。”

抒发完自己心里的感想,秦清容又吐出一句怨怼。

而说话的人无心,可把这些怨怼听进心里的顾震却鼻腔发酸,心里无数句对不起最后只化作成一道愧疚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