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使臣进京的那一夜,皇宫中、大臣的府邸里都被异域刺客闯入。
而暴动初发时,宋洵便动用令牌调遣精兵看护皇宫,相比之下,毫无防备的大臣们却只能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地任人宰割。
烛火映亮纸窗,摆满书籍的阁中有一位墨发垂腰的人正立于案后。
其人轻捻着信纸的指节皙白修长,一双温润的桃花眼中映着几行用小楷书写的暧昧字迹,唇畔轻扬浅笑。
“刺客!少爷小心,有刺客!”
本是寂静的夜却被一声凄厉的喊叫打碎,秦清容闻声放下书信随即吹灭烛火,将自己的身形隐于夜色之中。
方方拼命提醒秦清容小心刺客的是秦府管家,他本来是想让秦清容早些休息才前去书阁,却不想在书阁附近与一蒙面刺客照了个正脸。
而管家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想着逃跑,他站在刺客身前随即扬声大喊起来。
刺客面色微沉,白刀入红刀出地眨眼间便了结了这管家。
只怕现下已然打草惊蛇,刺客快步往书阁赶去却发现方方还亮着屋子此刻却是黑洞洞的一片。
而秦清容与刺客此时只有一墙之隔,他屏住唿吸视线转向书柜的正中间,那里架着一把顾震做给他的弓箭。
一边缓步往书柜处挪动,秦清容一边观察着窗外刺客的动静。
好在刺客暂时还将注意力集中在书阁外的院子里,秦清容趁着这个契机随即将弓箭从书柜上取下,玄铁的箭头与柜身摩擦着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刺客捕捉到这一细节,回身眯起双眼从窗口往阁内看去,可他却不知道阁内身形陷于黑暗中的秦清容已然拉弓引箭将瞄头对准了他的额心。
而待到刺客终于能看清阁内人的身形轮廓时,一支锋锐的箭羽却刺空而出不偏不倚、生生地扎进他的额心。
明明是初夏的天,秦清容此刻却感受到刺骨的凉。
立于原地愣怔了半晌,鼻腔渐渐泛酸、眼眶微红,他满脑子浮现的都是彼时顾震手把手教他射箭,哄着骗着让他坚持下去的回忆。
所以,那个人,竟然早就猜到会有这样的一天。
所以,那个人怕他死,逼着他习箭可最后自己却战死沙场,连个尸首都寻不回来。
一手指节穿进根根分明的发丝间,一手紧紧地攥住弓箭,秦清容背倚着墙眸中透着无力的绝望,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什么说好的同舟共济,不过都是骗人的。
“秦清容!快跑!城里已经杀疯了!”
“兵呢!为何没有兵护城?”
“哼?护城?
整个京都除了被精兵团团防卫住的皇宫,你告诉我,在皇帝眼里哪里还算得上是京都城?
秦清容,狗皇帝都将我们弃之于不顾了,你还替他守什么天下?
你醒醒吧!”
叶如安愤怒的面庞上映着灼灼火光,他紧紧攥住秦清容的手腕要把往宫里闯的秦清容往回拽。
可秦清容却甩开他的手怒喊道:“我走不了!
笑笑还在宫里,我不可能抛弃她!”
一时愣神,张庭羽滞住身形,微蹙眉心。
危难时刻,受难者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的亲人,而他却满心满眼的只有自己。
也许张宥卫和他的娘亲正在担忧他的安危,也许张府已遭灭门。
“你…
你说得对,我应该回去看看我娘。”
松开秦清容的臂弯,张庭羽鬼使神差地往张府狂奔赶去,他的心突然悬得很高,绷得很紧,甚至疼痛。
而正对宣德门的御街上,在张庭羽离开的片刻后,突然聚集满逼近皇宫的刺客。
兵将与刺客迎面相对时,战斗一触即发。
刀剑的碰撞声,兵将口中的喊杀声充斥在秦清容的耳中。
肩颈处突然被人狠狠地打下一掌,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煳起来。
最后一眼,他彻底昏迷前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耳畔听到有人在喊道“王将军”。
“我…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可究竟梦得什么,我却记不清。我只记得梦里出现过一个称唿——王将军。”
一位衣衫褴褛的年轻男子愁眉不展地向月老庙前的江湖郎中求医。
这男子举止斯文、谈吐不俗,可就是灰头土脸的而且头发里还插着几根草。
而再看郎中呢,只能说这郎中是一幅尖嘴猴腮的长相,一看就像是个骗子。
再通过郎中在这庙前摆摊这么些天,打着医圣曾老先生座下弟子的旗号,大言不惭地宣称自己能够妙手回春的事来看,更加让人怀疑郎中是个江湖骗子。
轻抚自己的胡须,郎中瞥眼瞅着眼前这名灰扑扑的年轻男子挑眉道:“哦,这样啊!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
年轻男子想了半晌后神色真切地看着郎中,摇头。
见状,郎中从中看出些端倪连忙又问道:“啧,那你可还记得自己家在哪?都还有哪些亲人在世?自己平生最在意的人是谁?”
年轻男子轻叹一口气,仍是摇头。
一拍案板,那郎中满目自信地提指道:“我知道了,你这可是得了失…”
“失身中邪了啊!”
郎中话还没说完,隔壁摆摊的道士便连忙跨步走来,他拉着男子的手摇头直叹,“年轻人,小道见你命中卦象逆转,实属大凶!
你这一生必定会命途多舛,是个天煞孤星,爱而不得!”
“去…去…去!”
郎中来这月老庙前摆摊这么多天,最讨厌的便是这个老和他抢生意的道士,此刻张牙舞爪地起身赶人。
“哎,这个大夫,你不讲理!
这地又不是你家的,你让我去什么?”
道士叉着腰,挺直了身板,义正言辞。
“去你娘的!”
郎中也不是个善茬,完全没些医者风范,直接暴起粗口。
“嘶!你算个什么东西?小道我可是伏羲氏的后人,伏羲氏你懂么?我家老祖宗,也是八卦太极的老祖宗!”
“我还是医圣曾老座下的亲传弟子呢!
你瞎说什么?嗯?
这年轻人分明就是得了类似失心疯的一种病,离魂症。
这病极其难治,运气不好的话甚至一辈子都好不了。
又怎么可能会是你说的什么失身中邪?”
眼见这一道士一郎中掐起架来,年轻男子面露窘迫,想劝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劝。
“你个王八蛋,每次我这来生意,你都要跑来和我抢!
你是不是成心找茬?”
郎中一脚踩在凳子上,两只手开始撸袖子,伸着脖子就朝道士甩头大骂。
“可笑,小道抢你生意?
你看着这年轻人穿的都没有你我这穷光蛋体面,像是有钱的样子么?小道抢他干嘛?”
面对辱骂,道士面露不屑地抱着手臂临危不乱,条理清晰,有理有据。
“对啊!那你和我抢他干嘛?”
郎中也毫不示弱,他拍着桌子反问道。
“小道就是觉得和这年轻人有缘,想帮他改改命途。”
说着话,道士画出一张纸符指尖捻火地便将纸符烧化兑作一碗符水。
随后他捏着年轻男子的腮帮子就往年轻男子的嘴巴里灌,自己还两眼一翻白摇头晃脑,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串让人听不懂的符文。
男子面露艰难地咽下符水,嘴里发涩捂着胃便呛呕起来。
连忙捂住男子的嘴,道士满脸得瑟,“千万别吐出来,小道保证这一碗符水定会改变你日后的运道。让你从此有如脚踩祥云、吉星高照般逢凶化吉!”
“戚!
我看你这碗符水别的用没有,喝下去明天会腹泻倒是真得!”
紧蹙眉心地离开月老庙,男子头昏脑胀、亦步亦趋、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道士和郎中对骂声也渐逝渐远。
说实话,真要让他在这二人里选信谁,男子此刻倒是更为相信郎中的话。
因为他喝完那碗符水确实感觉并不好,一副病怏怏的样子,甚至额头双眼发热,浑身虚弱无力。
碧天白云就在他的眸中旋转,他刚刚从一稻草堆里爬出来走到附近城中,而此刻又晕倒在街中央的路上。
这次又要昏过去多久?会不会再做一次很长很长的梦?
男子这样想着,蒙蒙胧眯上眼,眼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俯下身打量着他的人。
薄唇浅浅地勾出一丝笑意,男子此刻反倒强撑着意志不舍得闭上眼睛了。
这人真好看,有着勾人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浅红的薄唇、棱角分明的下晗。
一袭墨黑锦袍,玉冠束着墨发显得脖颈修长,正朝他伸出一只手,唇角扬起温柔的笑。
现下他又觉得是那道士的话更为可信些,难不成他真得被福星照着脑门,走上上签的好运了么?
不然,又怎么会遇见这么个天仙般的人。
“傻了么?
明明是清容才更好看点。”
那墨衣人见他赖在地上不起来便直接将他打横抱起,听他嘴里迷迷煳煳的说些傻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人笑,他便也笑。
他缩在墨衣人的怀里睁不开眼与说不出话,可就是觉得好安心,一种似曾相识的安心。
艳阳下,墨衣人见怀中男子睡熟,脸上笑意愈深。
他将怀抱又紧上一寸,好似怀里抱着的是他好不容易才寻到的宝贝,而他此刻开心的就像个小孩般儿,仿佛已然拥有世上万物一样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