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在头顶上明晃晃地照着,脸颊通红的阿刃跋涉千里后额上热得冒出一层细密的汗。

站于他身侧一名身量中等的士兵低眉好奇地打量着他,随后士兵眼波一转,想到一个促狭的念头便立刻附之行动。

这士兵悄悄伸出一只脚挡在阿刃的身前,果然就见这个只顾着跟上队伍节奏快步赶路的楞头小子被绊了个踉跄,最后睁大双眼身子摇摇晃晃地朝前扑倒在地。

“哈哈哈哈哈!

小子,就你这样的身手竟然也敢上战场?

要知道到时候被吓哭了,生死一线间,可没有什么娘亲来哄你的啊!”

那士兵停下步子朝阿刃一阵打趣,叉腰仰首大笑。

眼见阿刃身上背着的灰扑扑的包袱滚到他脚下,他连忙俯下身把包袱拿起。

本来只是好奇阿刃的包袱里都有些什么,可他没想到,当他双手将死扣解开时,包袱里竟然洒出一地的糖。

士兵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越发乐不可支。

他把包袱往旁边地上一仍,差点笑得喘不上气,“哎呦喂,我滴个亲娘!

你小子出来打仗还有心思带糖吃,我问你,你是不是连奶都没断呢啊!”

沾满泥尘的手一抹脸,阿刃从地上爬起身,他缓缓抬头恶狠狠地盯着面前嘲笑他的士兵,咬牙怒吼,“你算什么东西!

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说着阿刃稳住下盘,双手握拳就用头往那士兵身上撞去。

别看阿刃年纪小,并且才刚习武不久会得招式不多,可基本功却十分的扎实。

那士兵起初还低估了他,见他冲过来跟和小孩打闹似的打算伸出一只手钳制住阿刃的身子。

可他怎知阿刃的力量极强,当阿刃的头撞上他的手时,手臂都差点被阿刃给撞折。

“嘶,哎呦!你小子可以啊,够勐!”

不再因为年纪小就轻视阿刃,那士兵看到阿刃的优点也不吝赞赏,不由发自内心地肯定赞扬。

而阿刃勐是勐,但也十分地好哭。

现下看到秦笑笑买给他的糖散了一地滚在泥里,大多都已经沾上灰。

虽然糖果包着糖纸里面的糖果并没有被弄脏,但阿刃还是不爽。

泪珠子就在眼眶里打转,他愣在原地刚想蹲下身去捡,就见身侧有一个人伸出修长的手先他一步捡起来一块。

顾震拿着糖直起身,与愣神的阿刃对视一秒后毅然决然地剥开糖纸随后把糖塞进了嘴里。

眼见阿刃好似要哭,顾震被吓得勐呛起来,嘴里的糖差点被他咳得喷出去。

“咳咳!啊…那个,味儿不错,谢谢你。”

抚着胸口缓气,顾震朝阿刃尴尬一笑。

这糖吃都被他吃了,他除了和阿刃道声谢还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吐出来还给他吗?

“哇啊——

将军,你怎么抢小孩儿糖吃啊!”

长途的跋涉,士兵的嘲笑以及沉郁在心中的思乡之情,一股脑借着这个契机全部发泄出来。

阿刃哇哇大哭,边哭边蹲身仍不忘去把糖都捡回包袱里。

一旁的士兵不由再次对阿刃表示肯定,他凑到顾震身侧感慨道:“将军,你可真神!

这娃儿这么勐,你从哪家收来的啊?”

“你们冷副将那。他是冷戟的亲传弟子,你们都不知道么?”

说着顾震回过头去唤还在队首的冷戟,见冷戟听到后顾震才回过身重新与那士兵深深相视一眼。

士兵瞬时了然,能让冷戟这个冷酷如冰石一样的人答应收做弟子的,不勐才怪。

队首,冷戟叫停了队伍吩咐休息片刻后便赶来队尾帮阿刃捡糖。

停下步伐,一群血气方刚的汉子找了一处树荫席地而坐。而阿刃靠在冷戟的身旁抱着自己的包袱还没从种种悲伤中缓过神,低着头不肯讲话。

再待到休息一会儿,大家终于静下心后却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不由开始面面相觑起来。

别看他们一路上兴致高昂的样子,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心知肚明,此次下福州,皇上是让他们去送死的。

昨日下午,顾震在枢密院中就事先和众人说明过情况。至于最终谁会跟着同行走一趟,顾震把决定权放在他们自己手中,不愿意参战的他并不强求。

然而,尽管战士们知晓此次福州一战会是一场硬战,基本上九死一生,但大家仍然纷纷扬言说愿意参战,并且表示他们相信顾震,也相信他们到最后一定能化险为夷。

最后,因为想要参战的人数太多,顾震只好选拔出近百名相较而言实力更为强劲的战士同行。

这样一来,作战胜算大些不说,真正遇到危险时他们也比旁人更有能力自保。

此刻,感受到队伍间气氛的落寞,方才欺负阿刃的那名士兵扬声道:“将军,虽然咱们的队伍是小了点,但既然是出来打仗的,那也总得有个战略吧。”

顾震微挑眉,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懒洋洋地回说:“本将军,没什么战略。

咱们硬闯就行了。”

“什么!硬闯?”

众人闻言彻底心慌起来,难不成顾震真得是来送死的么?

那士兵脖子后缩面露窘迫,他艰难地干咽,“将军,不是说福州已经沦陷了么?

并且与其邻近的建州、台州等地如今也都暴乱不止。

若要是硬闯的话,只怕还没碰到城门,咱们就被大批异军给吞灭了啊。”

“嘶,你们啊,就不能对本将军有点信心么?”

顾震面露无奈,但又懒得动嘴解释。

冷戟知晓顾震的意思,便开口继而道:“大家放心,将军早就推测出闽南王会起兵反叛,所以前些日子便派华堂主与不闻带着听风楼中的杀手潜伏在境内了。

除此之外,李镖头到时也会与我们在福州郊外回合。

只不过,尽管如此,这一场仗打起来仍然会很吃力。可能需要大家出尽全力,才有机会赢。”

“原来是这样啊!将军也太神了吧!”

知晓原来他们并不是孤军奋战,众战士们又重新拾起信心,纷纷活过来似的热血沸腾。

“冷副将哪里的话!别说是拼尽全力、头破血流,如若真的能救赎福州百姓于水火之中,尔等甘愿战死沙场!”

“是啊是啊!

咱们主要是气不过那昏君,放任整个大宋的百姓于不顾,听信谗言,杀害忠臣。

若是要死,咱也不能死得这么憋屈才行!

果然,咱们要相信将军。那昏君不顾百姓死活,咱们将军可不会!”

……

附和声此起彼伏,方才胆战心惊的众人此刻俨然转变为一群马屁精,马屁拍得一个比一个响。

说着说着,大家都被自己给逗乐了纷纷大笑起来。

只不过明眼人都看得出,大家不过是在苦中作乐罢。

此次东南一带突发暴动仅仅只是一个危机的开端,过不久大宋便将全境兵乱,而越发昏庸的宋洵似是就在等着大宋亡国一般,对暴乱不闻不问。

而平反一个辽东边境就用了他们三年之久,更何况是一整个大宋,只怕是往后的仗他们打也打不完了。

烽烟中百姓的苦难、沙场上的血腥,这些将士们也早已看厌。

可他们从辽东回京不过才安稳了几个月,就又要面对更大的恐惧。

“阿刃,给我块糖吃。”

那士兵心里苦,嘴巴里就想着叼些甜的。此刻他呲着牙伸手朝阿刃要,也是想逗逗阿刃。

“好,我愿意给你吃。”

听着方才这些将士们的豪言壮志,阿刃也被他们深深激励,于是难能大方地愿意分享自己的糖果。

“那阿刃,大哥哥我也要!”

“还有我,我最喜欢吃甜的了!”

“再带上我!”

……

又是一窝蜂的人举手发言,听到阿刃难得大方的愿意给他们糖吃,知道是机不可失全都扑向阿刃,饿鬼似的将阿刃包袱里的糖一扫而光。

等到饿鬼纷纷散去,阿刃再看自己的包袱时,糖果已然空空如也。

眼见地上还掉了两颗,阿刃刚要去捡,就又见到一只熟悉的手先他一步捡起一块。

勐然抬头,阿刃看向举止鬼祟的顾震喊道:“将军!

就还剩两颗你也和我抢啊!”

听阿刃这么说,顾震手上剥糖纸的动作却越发加快,最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将糖塞进了嘴里。

“啊!

将军,你给我吐出来!”

气急,阿刃发飙。

他扑到顾震身上就去掰顾震的嘴巴,恶狠狠地道:“吐出来!你吃过了,阿刃和师父还一块都没吃呢!”

拽着阿刃的领子就轻而易举地把阿刃往前推出一手臂的距离,顾震看向冷戟挑眉,又瞥了一眼阿刃,好像在说——你家小崽子你不管管?

冷戟却表示自己并不想管,他朝顾震面无表情地眨眨眼,从他眸中淡漠的神色顾震都能脑补出冷戟摊手表示——是将军非要招惹阿刃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阿刃便知晓他和顾震对打,就是鸡蛋去碰石头。

武力值悬差这么大,阿刃只得用秦清容教他的话暗自在内心腹诽——

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臭将军你等着,等我武功变强了,我就在下雨天去房梁上掀你的瓦。

而顾震只是看着满脸恨意的阿刃勾唇淡淡笑着,他知道这小子肯定在心中想着要怎么算计他。

说实话阿刃挺勐的,整日里被阿刃算计着,顾震还真有点憷得慌。

终于两人放弃僵持,阿刃低头认输,顾震也就放开阿刃,打发他去旁边玩。

心情落寞的阿刃低头看着手中的最后一块糖,又仰起脸看向自己的师父。

当冷戟注意到阿刃的注视低眉朝阿刃安慰一笑时,难得见到冷戟笑得阿刃心跳都陡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