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清容是被张庭羽从泥地里拖回去的。

他从马背上摔下去之后便逐渐意识昏沉,最后躺在路边的杂草里。

幸好张庭羽得知秦清容出城便紧跟了过去,否则还不知道秦清容要在那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呆上多久。

而此刻,他已经被下人伺候好安置在软榻上。当他迷迷蒙蒙睁开眼时,恍惚的烛火映入他的眼眸,刺痛了他的神经。

他又不得不重新紧闭起眼睛,等到神经舒缓点了后才再次微睁眼,伸出修长白皙的手去撩床畔的纱帘。

床畔边似是正坐着一个人,秦清容看不真切便想撑手坐起来去看,可移动双腿时他却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不由疼得嘶出声。

“哥哥!你醒了吗!”

秦笑笑听见动静忙回站起身把纱帘挂起来,又扶着哥哥坐好。

她朝秦清容轻声提醒说:“哥哥,你现在不能动。你从马背上摔下来,郎中说你的腿被摔骨折了。”

面色苍白的秦清容望着妹妹愧疚一笑,他鼻腔酸涩可他不能哭,只能强忍着。

见秦清容仍肯和他笑,秦笑笑也笑了。

替哥哥仔细地用温水浸过的毛巾擦汗,秦笑笑宽慰地劝说:“哥哥,顾震哥哥不是让你相信他么?

他既然说过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顾震哥哥那么聪明,跟个狐狸似的,这天下哪里还有人能害得了他,是不是?”

秦笑笑的这番劝慰,秦清容好似真得听进心里。

因为从顾震以往的性子来看,不可能就甘愿这样忍气吞声地吃亏。

是了,那个不正经的人肯定是有什么别的法子。更何况,顾震答应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这样想着,秦清容不由开始懊恼起来。每次一遇到和顾震有关的事,他便开始变得不理智,甚至是冲动。

这样的坏性子,说实话他还真的得改改。

“哥哥,你会冲动一定是因为很爱顾震哥哥。”

秦笑笑就是秦清容肚子里的小蛔虫,不管秦清容想些什么秦笑笑都能看出来。

圆圆的、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现过一丝羡艳,秦笑笑朝秦清容倾身凑近了些十分好奇地问道:“哥哥,你能不能和笑笑说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啊?”

说实话,真要这么坦诚布公地将自己陷入爱河的感受和妹妹细述出来,秦清容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看到妹妹好像很是好奇、很是期待的样子,秦清容也不忍敷衍她。

于是,他在心中细细清算自己的小九九,最后总结得出,原来他其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上顾震了。

这种隐约朦胧的爱可以被称之为暗恋。

“什么样的感觉?嗯…”

秦清容整理着自己的措辞,浅笑说:“可能如果当你真的爱上他的话,就像哥哥这样。

你大概会觉得,那个人是你人生中的一道极具吸引力的光,引你偷偷关注他,你会因此有很多美好的遐想。

你将以他为心中的信念,去朝他奔赴。

而当你们真正相爱的时候,这令人沦陷其中的爱意是热烈的。

你将在极度的满足感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踏实。”

似懂非懂地点首,秦笑笑朝秦清容弯唇一笑,而后拉着秦清容的手撒起娇来,“那哥哥,笑笑也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了。”

不知道妹妹这是又要闹哪一处,秦清容忍不住问道:“嗯?

笑笑这是看上哪家小公子了?”

像变戏法似的,秦笑笑把手背到身后朝秦清容命令说:“哥哥把眼睛闭起来,笑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知道了。”

知晓妹妹一向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秦清容无奈笑着摇首,随后还是很配合秦笑笑地闭上眼睛,微蹙眉玩笑道:“笑笑不准作弄哥哥。”

“作弄你做什么?登登!”

秦笑笑把手中的东西展开铺到秦清容面前而后应允秦清容睁开双眼。

睁开眼看着妹妹还傻乎乎的脸,秦清容不由扬起唇角可当他低眉看向身前铺在被褥上的明黄卷轴时,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凝固住了。

卷轴上书写出的宋洵要纳秦笑笑进宫的旨意,一字一句地印进了秦清容的心里。

他颤抖着手去磨搓卷轴上已干涸的墨迹,又缓缓抬起头去看正笑得愉悦的秦笑笑。

秦笑笑面上带着笑意,实际上心中却直打鼓。

她朝秦清容调皮地直眨眼,嘻嘻笑起来嗔怪道:“哎呀,谁让你们前些日子老是问我要不要嫁人的事。

你看,这不就催来了吗?”

秦清容知道秦笑笑现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肯定是装出来的,其实私下里肯定已经在他昏迷时,自己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哭了很多次。

“不。”秦清容将卷轴卷起,朝秦笑笑勉强笑着而后坚定地摇首,“笑笑,我们不进宫。”

脸上是笑着的,话语间隐隐的哽咽却惹得人心酸。

秦清容此刻的态度显得那么的强硬就像一根倔强的骨头,即使明知道再掰下去会断,可就是不肯弯一弯腰。

其实他这个人的性子也就像根坚硬的臭骨头一样,或者说是像一坛埋藏在地下酿制许久的竹叶青,其酒味中饱含竹子的雅韵,入口时却是苦闷的浓烈。

这些年来,秦清容独自一人支撑起整个秦家不过就是想给妹妹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他归顺在宋洵的座下日日步步为营,一心扑在朝堂上勾心斗角的漩涡之中,替宋洵一步步地将林文山扳倒。

每每觉得喘不过气时,妹妹便是他活下去的目的。

而现在呢,他忠心耿耿地替宋洵做了那么多,宋洵却又是拿什么来回报他的?

烛火恍惚的屋里两人对峙许久,秦笑笑此刻很认真地打量着秦清容的脸。

她心中了然,知晓秦清容这根傲然挺立的竹骨此生难得才遇上锲合自己的一片云彩,而云彩却即将消散,青竹也会终将枝败叶黄。

“哥哥,你今天出了宫策马追出城后,皇上很生气。

皇上以为你要抗旨逃走。”

被哥哥的一个坚定的“不”字彻底击溃心底的防线,秦笑笑别开脸不再看秦清容,眸中的泪串夺眶而出鼻尖通红。

她捂着嘴低泣道:“他急冲冲地从宫里闯进我们府中,差点要将秦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斩首,幸好当时张大人带着你及时回来了。

后来皇上说,除非我入宫作人质,否则他认定你会再逃出城去找顾震哥哥。

而若是我不答应他,他就会株连秦家九族。”

倾身抱住哥哥,秦笑笑摇首劝说:“哥哥,我们反抗是没用的。

要知道,就算我们能逃走,可秦家剩下来的那些亲戚们怎么办?

我们不能这么自私,哥哥。”

宋洵疯了,这下真的是彻底疯了。

他为了自己的一己执念,真的是什么事都能干的出来!

推开妹妹,秦清容此刻唯一的念头就是去宫中找宋洵理论。他强忍着剧痛挪动双腿,身子往床下冲腿却迟钝地抬不起来,整个人倾身迎地倒去。

活了这么多年来,秦清容第一次感觉自己是个废人,面对现实给他的重重打击,无力挣扎反抗。

“哥哥,我们别冲动好不好?”

秦笑笑不敢再哭,嘴角牵出一丝勉强地笑,“其实,笑笑已经比哥哥好太多了。

因为笑笑本就没有遇上什么喜欢的人,所以嫁给谁倒也无所谓。

哥哥还记得那晚笑笑在坊市上挑的面具吗?

笑笑说过要向花木兰那样为家族里做些贡献,笑笑这么多年来的愿望也是这个。想来能因此实现自己的志愿,笑笑也满足了。”

“我不明白,秦家代代为皇室鞠躬尽瘁,可他们为何还要如此逼我们?”

咬牙支撑着身体缓缓躺回**,秦清容的眼眶中血丝横生,眸中恨意不尽。

“我们现在不能只看到自己了,哥哥。”

第一次将自己胸腔中的报复展露出来,秦笑笑紧握住秦清容冰凉的手沉声道:“现今,皇上再不可能步入正途,如此暴戾,大宋必遭劫难。

顾震哥哥为了百姓的平安在沙场上以命相搏,哥哥和笑笑也应该站起来,让大宋不至于就此山河破碎。

哥哥还记得父亲自小教过我们一句诗吗?

位卑未敢忘忧国——何况哥哥而今是一朝宰相,更应当心怀天下,救万民于水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