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阴雨连绵,书本盖在脸上睡了大半日的顾震醒来后逛了一圈顾府最后在练功房里找到冷戟。

两人打着伞出了门就一路往枢密院走去吩咐安排明日下潭州的人马。

而等到他们在枢密院里巡视一圈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已停。正值傍晚天色微霁,放眼天际有红霞若影若现于鱼肚白的云彩里。

天幕渐渐暗沉,京城中东西街的坊市酒楼亮起盏盏灯火,在微暗的夕阳中泛着浅浅的光。

顾震和冷戟漫步在西街上,此时夜市还未开始各家各户也都在准备着晚饭,街上因此人流逐渐稀疏。

经过州桥时,顾震看到桥下有个卖糖串的白须老者正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满是疲惫之色已经没力气吆喝,估计待会儿就要收摊。

顾震手负于背凝神观望后停下脚步,侧首看了眼身旁的冷戟。

冷戟随即止步,只见顾震自顾自走下桥,就径直往那白须老者走去。

“哎呀小孩儿,你是个可怜人。只是钱我也没有多少可不能给你呀,这样,老头子我送你个糖串可好?”

白须老者佝偻着背把一串小狗模样的糖人递给一独臂的黄发小童。

小童浑身上下衣衫褴褛,河边微带凉意的风不时往他身子里钻。他眼巴巴地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褶皱的老爷爷,接过糖人看了半晌心中还是悻悻不乐,杵在旁边并不肯走。

“老大爷,两串糖葫芦。”

老者看着不肯走的小童心里不是滋味,这边有生意来了他就赶忙接过钱一看竟是个锦衣玉冠的人就更不敢怠慢,忙挑了两串成色好的一边道“大人拿好”,一边递到顾震手中。

小童看见老者手里的铜板不由眼冒精光,他把老者的草靶子西晃东摇要老者把手上的钱施舍给他。眼见草靶上的糖串摇摇欲坠,老者急得呜唿哀哉不由身冒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顾震见状手负于背,身形挺直神色冷漠地看向那小童,小童不由停下动作不再敢造次,却仍不肯走。

老者舒了口气,顾震转身走向冷戟。

冷戟自知大概是他今早出神的时候被顾震察觉,顾震也记在心上了这才给他买来了糖葫芦。不过他素来性格冷酷,生得也高大若是手拿糖葫芦走在街上不知道要被多少路人笑话。

视线看向别侧,冷戟脸颊微红拒绝笑脸相赠的顾震道:“谢将军,属下不吃。”

“嗤!”顾震见冷戟被自己逗得又局促又害羞的样子憋不住嗤笑出声,一双凤眼里满是融融笑意他微摇首笑说:“知道你早上不好意思去买,现在爷陪着你一起吃,你都不乐意啊?”

冷戟默默咬牙,突然间见到秦清容不知何时行至桥边正看着他浅笑颔首,他立马扯开话题提醒顾震自己朝秦清容拱手道:“秦太傅。”

秦清容今日依旧是穿着一身浅白长袍,因为叶如安片刻前唤小厮来秦府传话请他去景林阁说是参加朋友为他们准备的饯别宴。所以此刻正往景林阁赶去,途径此地时,他正好遇到这个白须老者就想带一串糖葫芦回去给秦笑笑。

只是不想却被一个独臂小童给缠上了,秦清容把视线从顾震冷戟二人身上重新落回那小童,而后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俯身递给小童。

小童见到银子时的面露喜色秦清容看在眼里,随后他拉住正要走的小童对他语重心长道:“你此刻收下这锭银子我希望你能明白两件事。”

秦清容正色起来,“其一,这位老爷爷谋生计也是不容易,我希望你能将心比心并向他学习。因为想要存活要用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别人对你的怜悯。老爷爷虽然没有施舍钱财但却给了你食物,我也希望你日后受到别人的帮助能心怀感恩,而不是觉得因为你自己的可怜别人对你的施舍就变得理所当然。

其二,大丈夫贫贱不移,你懂吗?”

“你给我银子,我谢谢你。不过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小童断掉的左臂突然从袖子里伸出来,他一手拿糖串一手往怀里揣银子随后朝秦清容做了个鬼脸,侧过头打量了一眼顾震和冷戟得意地摇着手臂道:“假撇子,真瞎子,略略略!”

说完像个小灰兔子般一熘烟跑没影了。

“早就知道这是个小骗子,跑得倒挺快。”

顾震说着话看向神色依旧平和的秦清容,心道秦清容果然是个木头明知是坑还要跳,就喜欢去当冤大头。

他平生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满口吃亏是福的人,因为以他的个性是从不会给别人骗自己的机会的。当然若是一不小心吃亏上当了,那他也会牙呲必报,要那人以牙还牙。

眼见天色不早,顾震想起陈林祥那老东西下午在枢密院磨了他一天,说自己给他备了份大礼在景林阁,让他务必赏脸去一趟。他心知陈林祥是个胆小怕事的,估计是想贿赂一下他好在下潭州遇到险境的时候保住自己的小命。

顾震本来是不想去的因为身上的伤还没好,这几日时常困得厉害。谁知那老东西太能磨,顾震最后烦了只好敷衍答应。

此刻,他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径直往景林阁前去。

而冷戟想起昨日秦清容都可以从细微处察觉到顾震身上有伤,不由奇怪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发现的假断臂秦清容为何却察觉不出。

他拱手朝秦清容问道:“太傅为何要帮他?”

秦清容看向冷戟的目光温和,他语态平静道:“其实我知道那小童的断臂是装的。只是人之初,性本善。他年纪还小,如果及时规劝,日后不至于走上歪道。”

冷戟闻言了然点首后作揖拜别。

顾震走到阁楼门前时冷戟也正好赶至,管事的连忙引顾震上了二楼一名为羡水庭的包间。包间内软榻茶几置于红木镂花的雕窗旁,顾震落座后就有一身着番红束腰绸丝裙,面遮轻纱的美人跪于软榻前的棉垫上给顾震轻捶着腿。

屋内燃香袅袅让人的神思逐渐放松,矮几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菜点,顾震半躺在榻上微眯起眼从窗口眺望街景。

楼下有一群半大的少年正把一个已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小童堵进巷子里,小童手里的糖串被拍在地上踩在少年们的脚下,身上被翻了个遍怀里的银子瞬时被人抢走。

拿到钱,几名少年就跑远去分钱。而小童坐在巷口就是狼狈得哭,顾震把视线挪开冷冷道:“没出息。”

“将军。”

冷戟见到方才那一幕不由忆及儿时,他紧握起双拳。

不问冷戟,顾震也知道冷戟在想什么。叹了口气,顾震看向冷戟无奈道:“想去就去吧。”

耳畔一阵细微风声轻起,眨眼间冷戟已经站在了那小童面前。

顾震看到冷戟蹲身给那个小童擦完药,两个站在路边津津有味地一人吃着一串刚才他放在茶几的瓷盘里的糖葫芦,嘴角不由浮现浅笑。

“想不到将军身边的侍卫看似冷酷实则却是个有善心的人。”

红衣女子口中提及冷戟,一双桃花眼眼波微动却正含情脉脉地望着顾震。

顾震没作声,只望着冷戟和那个小童。

女子见顾震并不厌恶自己,便胆大起来倾身靠近顾震的怀里,而后摘下脸上的面纱仰首羞赧地望着顾震。顾震低下头望进女子漂亮的桃花眼里一时心动,修长的手指抚上美人的红唇露出淡淡一笑。

女子水嘟嘟的唇触感分外柔软,顾震心中燃起一丝燥热。手掌抚上美人的细腰他把人整个抱入怀中,美人的脸颊瞬时染上霞红软糯的嗓音动情地唤起顾震将军,顾震鼻翼下芳香四溢他看着眼前的美人闭目低头吻了下去。

“抱歉诸位,秦某来晚了。”

门“吱呀”一声被秦清容推开,眼前屋内坐着的却不是叶如安等人,而是正怀抱美人的顾震。

顾震闻言睁开眼看见已然面红耳赤的秦清容正看着自己怔立门口,不由觉得有趣好笑。

他的手掌安慰地轻抚着已是衣衫不整受到惊吓的美人的薄背,嘴角还挂着丝晶莹的水光,一双凤眼好整以暇地盯着秦清容,顾震勾起唇角调笑道:“秦大人这是何意,莫非吃醋不肯走了?”

秦清容反应过来慌忙俯身赔礼,顾震只看到他通红的耳朵和脖颈,秦清容又低了低头道:“是秦某冒犯了,还望顾大人见谅。”

说完关上门,走到围栏边手扶廊柱缓神喘气。

长这么大,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男女之事。一向清心寡欲的他此刻却满脑子里都是方才顾震眉目间的风流模样,他连忙凝神转身看向两边包间门牌上的羡水庭和羡淼庭,心道难怪自己会看错。

推开羡淼庭的门时,秦清容见在座的大多是当年的同窗定下心来笑着走进去赔礼说自己姗姗来迟,望诸位勿怪云云。

而要说叶如安请来的这帮朋友里最爱劝酒的就属现任兵部侍郎的王浩。

因为王浩此人多习武,所以习学时与秦清容等文理科的学生并不大相熟。也就叶如安广交好友,他与叶如安交好偶尔也能和秦清容等人打个照面。

秦清容不过迟到半刻,王浩便劝了他三巡酒。

叶如安看到秦清容也不推就以为秦清容很能喝,心中暗道没想到秦清容竟然瞒了他这么多年。刚这样想,他便看到秦清容皎白的面庞上浮出微醺的淡红。

他不由担心连忙替秦清容劝散了来酒,秦清容此刻已觉头晕目眩,胃中有如翻江倒海想要作呕。便向叶如安嘱咐后,自行到楼外去醒酒。

跌跌撞撞地走到一巷口,秦清容背靠石墙借着风里的凉意清醒了几分。

在附近吐了一遭后的王浩以为自己醉迷了眼,只见不远处的夜色中有一白衣美人腰细肤白。他走近一瞧,白衣美人的一双桃花眼秋波朦胧地正朝他望来。王浩大喜,欺身搂住美人面带欢喜却不想被美人一把推在地上。

王浩醒了几分的酒抬眼看原来这个白衣美人竟是秦清容。都说当今文状元是个难得的才美人,此刻略添醉酒的殷红王浩只觉秦清容的风貌更是绝佳。

想到秦清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人,王浩从地上爬起来看着正扶墙喘息的秦清容心中躁动,正想一鼓作气把美人扑倒后领子却不知被什么给拎了起来。

“谁坏老子好事!”被一把摔到墙上的王浩伸着脖子怒道。

“你不认识他是谁么?”

王浩被人用一把折扇死死地抵在墙上不得动弹,说话那人修长的指节直指一旁的秦清容,王浩闻言不由心虚只装醉道:“那不是个小美人?老子警告你,老子可是兵部侍郎劝你少管闲事。”

“那你认不认得我啊?”

王浩闻言撇过脸看向侧首那人,只见一双妖艳的凤眼正与他对视着,眼底里满是寒意。

反应过来是谁,他不由吓得一激灵,面露苦色低声结巴道:“顾…顾将军。”

顾震低头凝视着他,嗓音冷冽,“看来酒醒了?”

“醒了!醒了!早该醒了!”王浩一边告饶一边暗自叫苦。

“滚。”顾震看向还在迷神扶墙喘息的秦清容微眯了眼,背对于王浩冷声道。

王浩胆都吓破了,招唿也不打一声就往家跑去。

顾震又陪着秦清容在巷口站了一会儿,冷眼看着秦清容吐了一地内心腹诽这人的酒品真不怎么样,还偏偏越菜越爱喝。

等叶如安到了巷口接走已经酒醉不醒的秦清容,顾震才和冷戟回府。

冷戟想起羡水庭中的女子提醒顾震道:“将军今晚怎么不住在羡水庭里?”

“没兴趣了。”顾震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被那个姓秦的打断了之后爷就没再碰她,你明日给她买个良籍再给点钱找人送她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