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秦清容和叶如安在水阁处碰见顾震后就前去道贺。

两人脸上皆是带着和善的笑意,叶如安朝顾震拱手贺道:“本以为顾大人今日会在东堂忙得目不暇接,我和清容兄便未去再给你多添叨扰,却不想在这遇上了真是甚巧。

不过既然遇上了,哪怕是让顾大人多添劳累我们也得来恭贺一句。毕竟多听美言亦是一件美事。叶某恭喜顾大人凯旋而归,也祝顾大人日后前程似锦,万事顺遂。”

“多谢叶大人。”

顾震听叶如安说完便作揖,转而看向秦清容。

他与秦清容和叶如安并不相熟,但这两个人的性格品性他却了解些许。

叶如安为人世故圆滑,朋友成群;秦清容虽然性格温文和善,但骨子里却格外清冷淡泊。顾震有些好奇,秦清容这么绝尘脱俗的一个人会对他这种纨绔风流之辈说些什么。

秦清容一双清澈的桃花眼只是淡淡地与顾震对视着,顾震只觉在他的眼中好似已把自己看透,面上神色逐渐凝重。

秦清容脸上依旧是带着温和浅笑,作揖道:“顾大人既然身上有伤,就注意多休息。

秦某祝顾大人平安健康,千秋长岁。”

“平安健康,千秋长岁。”顾震折扇一合手负于身后挑眉,心道秦清容这人果然有意思。

他半眯起眼,促狭一笑,“说得好。没想到,秦大人不仅模样长在顾某的心坎上,话也能说到顾某的心里去。”

这话说得暧昧,秦清容和叶如安脸上的笑容微僵。

叶如安笑着打圆场道:“原来顾大人是个风趣幽默之人,想来流连于万花丛中必是备受万花倾慕的。”

顾震看向叶如安浅笑,并未回应叶如安的话。

他转而又把视线重新移至秦清容身上,眼神中浮现思索之色,顾震淡淡道:“秦大人,其实顾某心里一直有一个问题想请教秦大人。”又继而神情正色起来,“因为这个问题困扰顾某多年,还请秦大人务必答应顾某会回答。”

秦清容微微皱眉,他不知道顾震对他会有什么问题便不慌不慢地复又浅笑,“顾大人但说,秦某答应。”

顾震清了清嗓子,放下心来,“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

只见顾震嘴角微露和方才一般的促狭笑意,秦清容神情一滞脸上的笑肌不由抽搐。

“这些年,有一个人时常在顾某心中让顾某魂牵梦绕。有时顾某半夜醒来想起他时,甚至因为相思过度心中十分难耐。

而顾某口中此人,正是秦大人。

自从见过秦大人,顾某看着怀里的软香琢玉也觉无味,认为那些美人再怎么美也没有秦大人随意的浅笑动人。

顾某百思不得其解,思索着秦大人每每看到顾某就对顾某笑,难道是因为知道自己笑起来摄顾某心魂,就故意以此勾引顾某的么?”

秦清容形同石化。

叶如安没想到顾震已经把撩骚这种本领练就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咬牙暗骂道顾震真是不要脸,面上却还要硬起头皮打着圆场笑道:“哈哈,顾将军这是哪里的话。清容兄一向为人和善,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还请顾将军不要多想。”

“叶大人的意思是,”顾震微蹙眉心,“难道秦大人涉猎颇广,不止想勾引顾某,让顾某为他夜不能寐。秦大人还想勾引所……”

顾大人!

此刻,秦清容心想幸好昨天自己及时打断顾震的话,不然他想都不敢想顾震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多不堪。

“清容!清容?”

叶如安走至秦清容身旁,见顾震也在便朝顾震颔首点头。

随即看向秦清容道:“我爹知道你没带伞,让我给你送一把来。”

秦清容接过伞,看着伞神情微动。

这几年,叶伯父一家把他和秦笑笑两个人当自家人一样看待。这些温暖,让他得以在父亲逝世的悲伤中恢复过来。

叶如安撑了伞,清秀的眉目中有几分无奈之色,他催促道:“秦大人还是过会儿感动罢,下雨天,街上挤得很。”

秦清容缓过神看向身旁却发现顾震已经走远,身后还跟着一个影子一样的黑衣人。

修长白皙的手撑起伞骨,秦清容的身形亦没入人群中。

此时天色还尚早,浚仪街道上的青石板路坑坑洼洼处积满雨水,马车轱辘行经时滚过一遭溅起半掌高的泥水,弄脏了正慢行于街道上的顾震的衣摆。

顾震找了一家位于街角的早点铺子,向店小二要了两碗甜豆浆和一盘葱油花卷,坐在木桌前和冷戟一起吃着。

陈旧的木桌凳已经褪成浅色,四方四角的木桌上,摆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豆浆和一碟刚出炉的花卷。

顾震拿起豆浆浅抿一口,又拿起瓷碟子里的花卷随手撕着吃。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的街景,身后的小二一开锅盖锅中蒙蒙的雾气飘散至他的眼前来。

冷戟坐在顾震对面,手里拿着花卷一口一口啃着。他面上依旧是一副冷酷的神情,双眼出神地望着不远处的一个正在屋檐下躲雨的卖糖葫芦老者。

冷戟垂了眸,他记得自己刚进顾家时,整日躲在顾震身后面。

有一次,王妃给顾震带回来一根糖葫芦。顾震见到糖葫芦嘴巴就抹了蜜似地朝王妃说好话讨要,王妃逗了顾震半天不经意间看到冷戟也在眼巴巴地盯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最后把糖葫芦分成两半给他们。王妃有时会摸摸冷戟的头,笑着和顾启南说冷戟小小的一个人,竟然像个大人一样懂事,真的很可爱。

后来,一名江湖高手被顾启南请到府上教顾震和冷戟习武,他们意外发现冷戟虽然左目失明但耳力惊人竟是个练武奇才,便决定好好培养冷戟让他成为一个一等一的高手。

冷戟虽然性格冷酷,沉默寡言但他的心却是热的。顾震对他的侠义相救、王妃对他的温柔和善以及王爷对他的知遇之恩冷戟都记在心里,这些记忆就像一团暖融融的火把他整个人都照出了活气。

两人在街边用完早饭就回到顾府进了内阁,顾震没精打采地半歪在正对屋门的美人榻上。屋内外下人进进出出,给顾震换上常服净手后摆上茶点就退出阁去。

随手拿起一本书顾震漫不经心地翻看着,英睿的凤眼中带着几分冷意,他薄唇轻启,“那晚的刺客爷让你查,现在查得怎么样了?”

内阁的镂花黑檀木门朝外敞着,门前檐下雨珠间断滴落。内阁院中的右侧是用大理石堆砌成的活水鱼池,从院门延伸向鱼池的石子小路在绿莹莹的浅草上分支出几条铺往别处。

院角种着棵苍劲的墨绿芭蕉,院中还有菩提与扶桑栽至鱼池旁。

冷戟身躯笔直地站在美人塌侧,垂首道:“回将军,人于昨夜在牢中毒发身亡。”

语毕抬首看向顾震,冷戟神色笃定,“不过属下肯定,正如将军猜测那样,那名刺客并不是高丽人。因为属下发现他并不认识高丽的文字,也听不懂高丽的语言。此外,属下发现此人身中蛇毒。”

顾震闻言并不惊讶,他本就奇怪为何高丽的刺客会出现在京城附近。因为如果那人要刺杀的话,应该选在辽东这个较为熟悉的地方才会更有胜算,又怎么会一路跟到京城才动手。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人根本不属于金氏一族,而且还是和京城相关的人。

“身中蛇毒。”顾震合上手中的书抓住冷戟话中重点,说话时嗓音冷冽。

“没错将军,此人已中蛇毒经年。昨夜里毒发,大概是因为没有服用缓解这种毒素的药物缘故。”

冷戟将自己这些年所查得的北梁王被暗杀的线索,与昨日秦清容和叶如安在水阁中所说得话仔细对照后又道:“这名刺客与属下查得当年暗杀王爷的那些刺客毒发的症状相似,由此属下怀疑他们中的是同一种蛇毒。

不过,这些年属下得知的线索也仅此而已。回想起昨日秦太傅与叶少卿所说的话,属下认为秦太傅好像比我们知道得更多一些。”

“哼,那两人整日里形影不离地呆在一处,就知道没憋什么好心思。”顾震挑眉,唇角勾起冷笑,“自己家老子怎么死得不好好查,反而查到爷家老头子身上。他们故意这么说,想要引我们上钩帮皇上对付林文山,当爷真不知道么。”

顾震狭长的凤眼里略带思索,手指磨搓起手中书页沉声道:“这个秦清容看来不简单,能闷声拨弄着朝政让局势翻江倒海,真是有意思。”

“若是秦太傅想利用将军,那他口中所说怀疑的凶手是林相,应该并不可信。”

冷戟听顾震这么说,仔细思索觉得确实不可能那么巧他们刚好经过水阁便听到秦清容和叶如安的议论。此刻想来,应该是秦清容有意而为之。

“半信。”顾震放下手里的书,端起身侧案上的茶盏轻吹茶汤浅抿,心中已开始自己的一步步筹划,“秦清容要引我们上钩,那我们就将计就计。不管他是否真的知道别的线索,爷都不会放过试上一试的机会。

还有,既然那些刺客再次现身,那想杀顾家的人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了。

这样也好,只要他们行动,爷就能找出蛛丝马迹把罪魁祸首给揪出来。去潭州的这些天,你要多留意周围的情况。”

冷戟拱手道:“是,将军。”

两人提及秦清容,冷戟不由又想起昨日顾震在桥上与秦清容差点发生口角争执,他微微皱眉面露不解,

“将军,虽然秦太傅想利用我们的意图不好,但属下认为将军昨日在桥上不该当即惹恼他。这样一来,对我们并不利。”

“咳,咳咳!”

闻言,顾震被冷戟气笑,口中的茶呛在喉咙处勐咳起来。

“冷戟啊冷戟,你要把爷气死了!”顾震放下手中茶盏,眼带促狭的笑意看向冷戟佯怒道:“有爷在,你还怕他不成?”

冷戟一怔,不由垂首,“将军,属下只是不解。”

“嘶,爷不过看不惯罢了。”

顾震手抚心口缓了缓,长舒一口气后重新半躺于榻上。布满细茧修长白皙的手半抻着下巴,他淡淡道:“当时陡然想起在国子监的时候,爷每每看到秦清容都见到此人面带浅笑,也不知道装得累不累。这人整日里端着个酸儒文人的架子,真是看着就烦。就好像,好像…”

顾震侧过头看着冷戟百年不变的冰块脸,他微微皱起眉撇开眼叹了口气。

冷戟微怔,顾震的神情在告诉他,顾震觉得他素来神情冷酷也是端出来的。

顾震手抚额角,又瞥眼看向冷戟转而勾唇一笑,“冷戟,爷命令你,现在给爷笑一个。”

冷戟愣在原地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后身形瞬时消逝在顾震的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