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从潭州归京后的这几日里,因为林文山每天都变着法子觐见垂拱殿向宋洵荐举新盐铁司使一职的人选,搞得宋洵头疼地应付不过来。所以宋洵便时常把秦清容扣在宫中,以便其能及时与心怀鬼胎的林文山辩驳周旋。

倒是顾震近来手上并没有什么繁重的事务要他亲自处理,整个人乐得悠闲自在,早早就向宋洵请到旨意特准他回淮北休沐一段时日。

而就在他启程回淮北之日,京都的天气变得从所未有的格外明艳。城中才子三五集群或游园集会或乘辇前去郊野踏青。耳闻其一路高歌时,尔雅谈笑间,眼眸中掠过清风微扬时拂过的十里茵绿春草地,凉亭美人纱幔外摇曳的数簇斑斓蝶花团。

只是这日所发生的种种雅事加起来却都敌不过顾震出城那一刻的景象来的轰动。

起初浚仪街上的行人都以为是自己迷了眼,不知何时街道上突然驶出一辆华美的车辇闯入他们的眼帘,让他们都不由驻足围观。

只见此车辇牵着两匹俊美白马缓慢行驶在街道中央,其辇底是由涂满朱漆的实木拼接而成,青绿缦纱萦绕于辇身周遭使得车辇内的美人身姿在行人眼中若隐若现,而顶部描绘的一片孔雀绿祥云海波纹的正中更是镶嵌着一颗明亮的绿宝石。

路人们起初皆以为自己是遇到了神仙下凡,再定睛一瞧发现辇外的马夫竟然是个独眼的黑衣侍卫,这才心中约莫猜出看来斜躺在美人堆里形容惬意的那人大概是顾震。

这辇内不时传出愉悦的嬉笑声,当事人没脸红反倒让路过的行人狠狠羞上一把。不过片刻,顾震这般形骸放浪,风流纨绔之举便已谣传满京。

垂拱殿内,林文山听到传闻心中大喜立马前来觐见,面上却还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他狭长的眼中满是厌恶,跪地不肯起身语气中深恶痛绝,“陛下!顾震此人简直是个屡教不改的顽劣之徒!此人三番两次有辱我朝礼教,做出有伤风化之举,简直就是在向外人打我们大宋的门面!

还请陛下狠狠惩治他一番。”

宋洵面露疲惫地与正立于一旁的秦清容相视一眼后,长叹一声淡淡道:“林相快起来说话罢。

你要朕罚他,倒是和朕说说顾爱卿他又做了什么让你看不惯的事啊?”

“皇上难道还不知道吗?要知道现下京城里可是都传遍了啊!”

林文山手扶着地面站起身,抬起脸时本就不圆的眼睛此刻眯成一条缝他面露一丝讥讽,“要知道这个顾震可是打着回淮北缅怀亡父亡母的旗号出京,可他却丝毫没有半点遵奉礼数的样子,不仅乘奢靡无比的车辇出城,还在车辇上与一众女子公然**,简直…简直是有如斯文呐!”

“…**?”

听到这二字秦清容不知为何脑中竟在浮想联翩,他微红了脸随即看向林文山微皱眉心语含愠怒道:“古语有云”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敢问林相可是亲眼看见的?

若非如此还请谨言。”

稍稍平复神色,秦清容又朝宋洵拱手正色说:“皇上,微臣相信顾将军还不至于荒唐至此,还请皇上明察。”

指腹磨搓着下颔,宋洵定眼看着林文山又把目光转向秦清容注视片刻,随后他想出一个法子随即朝门外喊道:“门口的人呢?给朕把李成福叫过来!”

“来了来了,万岁爷。不用旁人叫,老奴在。”

李成福闻言忙快步进殿在两位大臣身后跪礼,额头贴着地面他怀中拂尘上的白须鹿尾也随之铺散在地。

凝视着跪在殿中的身形,宋洵语气中略含深意地问道:“李成福,林相说顾震他在城中公然**,朕问你可有此事?”

随即抓住“公然**”四字,李成福立马了然宋洵的意思,于是张口便想出一套措辞回说:“陛下,这传闻老奴今日也确实略有耳闻。

不过据老奴所知,顾大人他不过是被他府里的几个丫鬟在车辇中喂了几颗樱桃,说笑了一会儿。白日**这一说法实在是言过其辞。

要知道顾将军府上向来美人众多,那些路人隔着个帘子也看不清听到些声响就捕风捉影乱造谣一通。

顾将军虽然性格不羁但是做事向来分寸有度,所以陛下不用在意便是。”

“嗯,如此便好。”

好在李成福表现不错宋洵松下一口气敲打林文山道:“林相你听到李成福说的没有,捕风捉影的事不要轻易相信。”

定眼瞧着宋洵和李成福两人一唱一和地做戏林文山面露冷笑,既然眼下顾震的事暂放一边那他就要继续和宋洵举荐盐铁司使一职的人选。

总之他不嫌烦,就看皇帝到底能不能熬过他这一把老骨头。

“是,李总管说的有理,老臣谨记。”话头一转林文山又道:“皇上,老臣今日前来觐见其实还有一事,就是…”

“好了,林相。”宋洵面露不耐烦的神色,“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就是新任盐铁司使人选一事么?”

被打断话林文山神色有些尴尬,他顿了顿道:“没错皇上,正是此事。”

“此事你不用再多管,朕心中已有人选。此人正是礼部尚书张宥卫之子,张庭羽。”话说完,宋洵看向秦清容,语气中隐含让秦清容附和他的示意,“秦卿,你觉得此人可好?”

还没从“喂樱桃”、“和美人谈笑”的话语中回过神来的秦清容,陡然听见宋洵又提及张庭羽此人心中莫名醋意横生。

只是他不能公报私仇,此刻喉中似是哽咽着一口闷气。

秦清容微定心神后回说:“皇上,微臣也觉得张庭羽是个不错的人选。

撇开此人本就在盐铁司任职尤为熟悉其中事务不谈,当年与微臣同一届的科举考中,微臣也记得此人名列前茅,可见其才华。”

林文山没想到皇帝会折中选择张庭羽作为最终人选。要知道张庭羽的爹张宥卫是朝中的数年墙头草并不好拉拢。而这张庭羽自科举揭榜后便性情大变,不再肯服从张宥卫的管教言行举止也变得叛逆执拗,如今和其家中的关系越发僵化。

反正是两边都不落好,林文山终于肯罢休思索良久回道:“好罢。

既然皇上已有中意的人选,那老臣便不再多问。”

语毕,他已经在心中想着怎么才能够把张庭羽拉拢过来的法子了。

“林相也觉得满意就好。”终于能够解决这一令人头疼的困扰,宋洵此刻甚至都不想多看林文山一眼。

他微揉眉心下达逐客令,“好了,若是没有旁的事两位爱卿就先退下罢。”

出宫回府后秦清容神色郁郁地把自己关进书房打算看书静心,可是只要他一想到他在帮顾震收拾烂摊子的时候,顾震却在和纱幔中的美人寻欢作乐,胸中就越发气闷。

瞥眼看到书案上的翡玉圆佩,秦清容下意识赌气地把玉佩挥落摔碎在地。

按在桌面上的双手紧握起,他无意识地紧咬下唇眼眶泛出一圈微红,说话时嗓音微颤,“哼,什么劳什子东西,不要也罢。”

只见玉佩在地面上跌成几瓣,有些边角甚至磕碎成粉末。放下手中的书秦清容别过脸不再看那玉佩,可是等到片刻后,秦清容冷静下来时,他却突然又后悔起来。

视线再次落在地上的碎瓣上秦清容微皱起眉心,内心挣扎许久他最后终是放下心中自认为的那点无谓的原则,又蹲下身去捡。

捡着捡着他的情绪却又再次激动起来。

无端伸出一只修长皙白的手握住一瓣棱角锋锐的玉瓣,秦清容冷眼瞧着自己的掌中有鲜红的血从指缝间流出。

双目淡漠地凝视着往地面下落的血滴,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最后背靠着书桌秦清容坐地无力地闭眼喃喃轻叹,他好像真的已经陷进去了。

彼时城外山野青葱的路上,终于摆脱被一群人诧异围观的冷戟手牵缰绳策马背对顾震语含不解,“属下知道,将军并不喜欢这样行事。所以为何如此?”

“冷戟啊,要知道这世上有些东西不是你伸手就能要来的,而是要你用点计谋去猎取。”

此刻车辇上的侍婢已被悉数遣回,顾震斜躺着撩起半边缦纱百无聊赖地看着周遭一路的春意盎然,心中有事使他不能释怀,“爷这么做就是想气气他,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底到底有多在乎爷,省得日后再动念头去找皇帝请旨赐婚。”

闻言冷戟微皱眉心,他提醒道:“将军,你之前说过秦太傅是否要成家与我们无关。”

“嘶,爷什么时候说过?”顾震挑眉,一双凤眼中神色莫辨,“冷戟啊,说真的,爷喜欢上他了。

不对,可能爷很久以前就喜欢上他了。”

“……”

一时无语冷戟复而冷声提醒,“可是据属下所知,将军好像之前并看不惯秦太傅的酸儒文人架子。”

“之前是有些看不惯。”顾震神色认真道:“不过现在倒觉得他这一点甚是有趣。

哎,你不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当然理解不了爷此刻的心情。

爷劝你还是快别问了罢。”

竟然觉得自家将军说得有些道理,冷戟讷讷闭上嘴不再说话又默默心想,只道像他如此无情无欲地冷酷之人真要懂得“情爱”二字,恐怕还要再过上十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