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泉最终还是拒绝席亭舟的好意,虽然他是个俗人,对着这么大笔钱疯狂心动,但他谨记自己找席亭舟是为报恩,而非寻仇,哪可能收对方的钱。

席亭舟眉心拧起,他向来说一不二,被方星泉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心头实在恼火,可瞧见少年潮湿的眼眸,刻薄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随你。”

方星泉脸上泪痕未干,眼眸似水洗过,唇角上扬,“谢谢您,席先生。”

少年的笑容干净纯粹,驱散席亭舟胸口的烦躁,之前那丝涩意仿佛余震,再度席卷。

即便铁石心肠如他,也会对方星泉心生恻隐。

记忆中的方星泉经常身穿量身定做的小礼服,像个优雅的小王子,被父母领着到处炫耀,小小年纪行为举止如大人般成熟稳重,实际上,稚嫩的小手藏在身后死死攥紧,控制不住颤抖。

当时,席亭舟只觉小外甥有几分可怜,被好面子的姐姐姐夫当做工具。

此时,席亭舟像是遇见饥寒交迫的小猫崽,不仅觉得小家伙可怜,更生出一种想把他捡回家的冲动。

这种情绪来得过于突然且莫名其妙,席亭舟不禁怀疑,莫非因为自己和方星泉有了肌肤之亲?所以方星泉才会变得特别。

“不必叫得那么生疏。”席亭舟开口。

方星泉眨了眨眼睛,试探性唤道:“席……叔叔?”

他忐忑不安地观察席亭舟的反应,席亭舟瞥他一眼,点头应下:“嗯。”

方星泉眉眼弯弯,脆生生喊道:“席叔叔。”

这一声,无端叫人心弦颤动,少年琥珀色的眼睛与灿烂的笑容也不知哪一个更耀眼,总归都令目眩神迷。

——

咖啡厅借了伞给方星泉,他站在凝结水汽的玻璃窗外朝席亭舟挥手告别,轻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方先生真是乐观向上。”祝理感叹道。

席亭舟抬眼看他,未作评价,“你去……算了,我自己去。”

“你查一下附近的手机专卖店。”

思索几秒,席亭舟自言自语:“上大学需要用电脑。”

祝理「噗嗤」笑出声,“老板,您现在特像准备送孩子上学的老父亲。”

席亭舟撩开眼皮,目光凶得杀人。

祝理面露八卦靠近他,“诶,你向老林打听那方面频率,该不会为了方先生吧?”

席亭舟脸色霎时阴沉,“他和你讲了?”

“拜托,你可是我们全村唯一的寡王,大家当然重点关心你呀。”祝理喝了口咖啡,险些吐出来,冲店员抱怨道:“小圆,你又忘记加糖了。”

“抱歉祝先生,老板叮嘱我不用加。”脸上长着雀斑,扎着马尾辫的女孩儿老实说。

祝理忍住满嘴脏话,告诫自己对面是他衣食父母。

“到底是方先生厉害,居然能治好你的性-冷淡。”

话音刚落,祝理骤然感觉脖子发凉,见好就收,讨好道:“老板你看,方先生认真画画的样子比明星还好看。”

祝理将手机递到席亭舟面前,未经修饰的照片,随手一拍皆成画报,少年神情专注,自带氛围感,配上窗外模糊的雨珠,宛如精心设计的期刊封面。

往后滑动,有一张方星泉垂眸的照片,鸦羽般的眼睫半阖,投下一小片阴影,鼻梁上一颗小小的红痣与之交相辉映,形成白净面庞上最为浓郁的色彩,叫人无法移开视线。

“发给我。”席亭舟话音简洁。

祝理憋住笑意,“那奖金……”

席亭舟斜睨他,眼瞳黑沉,语调毫无起伏:“不扣了。”

“谢谢老板,立马发给您。”祝理心头乐开花,果然被他逮到把柄了。

——

方聪卧病在床,周慧萍夫妻没工夫和时间折腾方星泉,他们本打算叫方星泉每天送饭去医院,但方星泉以工作为由拒绝了,两人舍不得「金域」这艘大船,只能捏着鼻子忍下。

方聪闹得厉害,方辉不会做饭,又爱偷懒,照顾方聪的活儿基本落到周慧萍头上,周慧萍边骂人,边干活,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把方星泉抓回来替她,方辉被周慧萍念叨得头疼,寻了个机会溜出医院,找工友打牌。

“不去不去。”工友摆手,行色匆匆准备离开。

方辉纳闷儿,抓住工友手臂,“老雷你平常提起打牌,比兔子跑得还快,今天咋回事?”

老雷咧嘴笑起来,偷偷观察四周,小声告诉方辉,“之前剪头的店换人了。”

方辉回想几秒,感慨道:“那家剪得还行,涨了两块钱后我就不爱去了。”

“诶!谁和你说那个。”老雷恨铁不成钢地抽出手臂,笑得意味深长,“现在换成发廊了,里面小妹儿技术特别好。”

方辉打量他的眼神和笑容,渐渐回过味儿,眼神慌乱地说:“你……你不怕被你婆娘晓得啊?”

老雷翻了个白眼,“离了,蛋都不会下的母鸡留着干嘛。”

“啊?”方辉震惊地张大嘴。

老雷无所谓,兴冲冲地拽住他手腕,“走,哥哥带你见识下什么才叫女人,家里的母老虎瞧着就倒胃口。”

“哎!不行不行,要是被我家惠萍知道……”方辉赶忙抽手。

“方辉,你一个大男人,居然怕老婆,丢不丢人?她一个女人敢怎么着你?大耳巴子扇服她!”老雷作势举起手,凶神恶煞。

“咕咚。”方辉吞咽唾沫,他也想那么神气,可他不敢啊!

“行了,你实在不想就当陪我去,她们那儿也剪头,哥哥请你。”老雷勾住方辉肩膀将人带进巷子深处。

方辉的手直抖,一半害怕,一半兴奋。

午后阳光下,他远远望见一道婀娜的身影弯腰捡起毛巾,风吹起她的长发,空气中飘散着洗发水的香气,她温温柔柔朝朝他笑道:“你好。”

倏然间,女人与深埋在记忆长河中,他曾经朝思暮想的身影重合。

——

方星泉下班离开酒店,夜色渐浓,看了眼时间,距离末班公交车剩下二十分钟,他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突然听到鸣笛声。

扭头张望,路灯下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近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车窗降落,一张俊美不凡的脸映入眼帘。

即使炎炎夏夜,男人依旧穿着西装,乌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今晚他戴了一副银边眼镜,为他本就凛冽的气质添上几分冷色,镜片下的丹凤眼仿若蛰伏着危险的野兽,一眼望去风平浪静,再瞧便叫人不寒而栗,难以逼视。

车上的人朝方星泉招招手,呆愣在原地的方星泉一秒未迟疑,快步跑过去,像条热情的小狗,男人眼中的凉意悄然消散。

“席叔叔。”方星泉弯腰隔着车门和席亭舟打招呼,昏暗的光线下,他琥珀色的眼睛依然闪闪发光。

席亭舟颔首,“上来。”

方星泉没问他做什么,乖乖开门上车,驾驶座上的司机方星泉没见过,不过看体格,更像保镖。

汽车行驶,方星泉面前递来一张消毒纸巾,他沉默好几秒,接过擦干净手,指甲缝也没放过!

席亭舟眉头舒展,递给他一个盒子,方星泉疑惑地打开,里面平放一部最新款手机。

“给你重新办了张卡。”席亭舟说。

方星泉稍加思索猜测到,席亭舟估计晓得他目前使用的手机是「金域」酒店提供给员工的,等他离职,手机自然得交还。

“我需要联系你。”席亭舟大概被方星泉拒绝频率过高,率先开口。

方星泉忍俊不禁,握住手机笑道:“谢谢席叔叔,我很喜欢。”

他确实需要手机,而且与席亭舟转给他的庞大金额相比,一部手机的钱他以后至少还得起。

光顾着说话,方星泉一抬头便迷失了方向,“席叔叔,我们去哪儿?”

席亭舟面无表情说:“去旁人找不到你的地方。”

方星泉怔了怔,反应过来席亭舟居然在和他开玩笑,笑吟吟道:“哦,原来席叔叔喜欢玩小黑屋呀,您可以直接告诉我,我愿意配合您。”

一句话扭转局势,甚至涉及到了席亭舟的知识盲区,可他作为年长者,绝不能露怯,镇定接话:“那多没意思。”

方星泉意外纯情的席亭舟居然听得懂,莫非私底下偷偷补课了?

他眼波流转,放下手机,手自然垂落身旁,悄无声息挪动,尾指若即若离扫过席亭舟的尾指,席亭舟浑身过电般一颤,倏地收起手,握紧,难以置信地看向方星泉,“你做什么?”

方星泉险些笑出声,这是什么反应?确定席亭舟的定位是霸道总裁而非黄花大闺女?

然而,他的笑声涌到嘴边,突然被急刹车给甩没了。

方星泉整个人趴到席亭舟身上,具体情况大概可以用「投怀送抱」四个字概述。

人倒霉的时候喝口水都塞牙,更糟糕的还在后面。

“席董,方先生实在抱歉,刚才有条狗突然窜过去。”司机师傅冷汗直冒。

后座鸦雀无声,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瞟了一眼,猛然同席董阴沉的目光对上,一秒收回视线,正襟危坐,老实开车。

鼻间充斥着淡淡的冷香,像雪,像海,也像月。

脸侧传来沉稳有力的心跳,象征着男人蓬勃的生命力。

方星泉有片刻晃神,席亭舟应该长命百岁才对。

“可以起来了吗?”男人隐忍的声音响起。

耳朵一阵酥麻,由耳蜗窜遍全身,方星泉像突然发起了高烧,整个人烫得厉害,赶忙借力撑坐起身。

毫无预兆的低哼在他耳畔炸开,低沉喑哑,仿佛裹挟着电流,从皮肤到血肉,方星泉每一颗毛孔,每一根神经都在颤栗,他差点双腿一软再次跌回席亭舟身上。

陡然间,方星泉醍醐灌顶,他不该担心席亭舟会对他做什么,而该担心自己会忍不住对席亭舟做点什么。

席亭舟近乎咬牙切齿:“手,拿开。”

方星泉茫然低头,眼睁睁看着自己摸过画笔,摸过弓弦的手,此时此刻,摸了席亭舟的「大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