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冬□□服厚实, 刀刺进腹部不深,且未命中要害,即便如此也足够方星泉受了。

鲜血浸湿浅色的外套, 一下洇开刺眼的红,纪鑫仿若斗兽场中见到红色斗篷的斗牛,兴奋得浑身战栗,用力抽回刀子再次捅向方星泉, 方星泉捂住腹部伤口接连后退,衣服惨遭刺中好几次,十几分钟后变得破破烂烂, 估摸有成碎布条的风险。

“去死去死去死!”纪鑫音调激昂,眼睛布满红血丝, 挥着刀子毫无章法地刺向方星泉。

方星泉躲闪间撞倒一堆东西,扭打中的两人未注意到, 角落一瓶没拧紧瓶盖的菜籽油摔倒在地, 咕咚咕咚往外流,打湿线路外露的老旧插线板。

拆线上还插着电热水壶和电磁炉。

尘土混杂着血污令方星泉看上去着实狼狈, 他体力不支地大喘气,靠着墙壁缓缓蹲下, 豆大的汗珠顺沿额角往下落,打湿他白皙的脖颈,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 叫他平添几分性感迷人, 可惜无人欣赏。

一番追逐打斗后, 纪鑫同样好不到哪儿去, 他体力原本就没有方星泉好, 近来又接连遭受打击, 囊中羞涩,饥一顿饱一顿,吃不好睡不好,身体每况愈下,此时他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脸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涸开裂,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犹如犯病的哮喘病患者。

稍缓一会儿,他再度神经质地举起刀一步步靠近方星泉,眼中闪烁着大仇得报的快意。

“我让你炫耀,让你看不起我。”纪鑫高高举起刀子,眸中寒光迸射,“去死吧!”

“叮——”

“哐啷——”

手腕猝不及防传来一阵剧痛,以至于无法握住刀柄,唯一的武器滑落在地发出叮铃哐啷的脆响。

旋即,脚踝遭受重创被人狠狠一踢,纪鑫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摔倒,发出一听就叫人全身发疼的声响。

他尚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一把匕首便贴上他的脖颈,稍稍一动,刺痛抵达神经末梢的同时脖颈间一股湿热,空气中弥漫开浓郁的血腥味。

老旧昏黄的灯光下,纪鑫仰头望着上方的方星泉,从容不迫,冷漠淡然,哪里见得半丝张皇失措,大脑骤然嗡鸣一声,一个荒谬的猜测汹涌而至。

“你……你是故意的?”

方星泉透亮的眼眸似一面明镜,清醒映照出纪鑫此刻狼狈不堪的模样。

“你总说你不会放过我。”方星泉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目光冰冷得一去如抵在纪鑫脖颈上的匕首,毫无温度,令人胆寒。

“纪鑫你错了。”方星泉手中匕首向下一压,鲜血争先恐后朝外溢,“是我不会放过你。”

“啊啊啊——”疼痛与恐惧交织,纪鑫撕心裂肺地哀嚎。

“你直接杀了我!杀了我!”

他宁愿方星泉一刀结果了他,也不愿遭受如此痛苦的折磨。

方星泉漠视他的诉求,刀尖移动到纪鑫脸上,最后停留在他两只眼睛上,“这世上你最不愿看见我得偿所愿,同样的,我也是。”

“你越是渴求,我越要反其道而行之。”

少年的声音平静无波,没有愤怒的嘶吼,压低嗓音的威胁,他似乎仅仅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纪鑫感觉自己心脏宛如干燥开裂的枯木,在一声巨响中炸成齑粉,身体无法控制颤抖,寒意从脚底窜到天灵盖,尖锐的刀尖悬在眼球上方,身心一同遭受着煎熬,霎时他意识到自己并不似他想象中那般无畏无惧,有些人,有些事远比死亡更为恐怖。

“左边,右边,你选哪只?”方星泉语气轻松,似乎在玩什么小孩子的游戏。

纪鑫轻轻摇头,脖子倏然僵住,担心自己一个动作不慎,刀尖便会划破他的眼球。

“不……不……放过我……”

“刚才你可没放过我的意思。”方星泉一句话陡然堵住纪鑫的求饶。

是的,换作他,他肯定不会放过方星泉,甚至会欣赏方星泉求饶的丑态。

醍醐灌顶,纪鑫怔忡半晌,喉咙里发不出半个求饶的音节。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计划?”纪鑫梗着脖子问。

方星泉晃了晃匕首,吓得纪鑫用力闭上眼睛,全身崩成一张弓,抖得像筛糠,模样堪称滑稽。

“我又不是你,自然不清楚你的计划。”方星泉哼笑一声,刀尖轻轻划过纪鑫脸颊的皮肤,“但今天是我待在S市的最后一天,也是你最后的机会,我若回了帝都,有方家和席亭舟在,你再想朝我下手基本不可能。”

“我笃定你不会放过我,正如我不会放过你一样。”

最后一个字尾音咬紧,刀子「噗嗤」插进肉里。

“啊啊啊!!”纪鑫凄厉的惨叫向四面八方扩散,顷刻消失无踪。

鲜血飞溅到方星泉脸上,给他苍白俊逸的面庞平添一分妖异,“我早告诉过你,眼睛不要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纪鑫,承认自己欺软怕硬很难吗?如果可以选,我不想和我亲生父母一起生活吗,我们明明都是受害者,我从来就不欠你什么。”

纪鑫认为他前十五年锦衣玉食,自己却吃糠咽菜,心中不平衡,方星泉可以理解,因为纪鑫不清楚纪家带给他的精神上的折磨,所以当初哪怕纪鑫栽赃陷害,迫使他被赶出纪家,方星泉也没恨上纪鑫。

方星泉以为方辉和周慧萍是自己亲生父母,他愿意回到他们身边,他不怕吃苦,当初纪鑫被找回来他没走,并非他不愿走而是不能,纪东砺夫妻在他身上投资太多,作为他们向外炫耀的工具人,方星泉万不能离开。

纪东砺是商人,血缘与利益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利益,并且以此忠告威胁方星泉,这些年纪家在你身上投资了这么多,你若是拍拍屁股走人,岂不是没良心的白眼狼,总归纪家不缺钱养得起两个孩子。

整件事,每一环都有犯错的人,纪鑫谁都不去找,偏生紧咬住他不放,前世逼得他走投无路不说,竟还恶毒到夺去他性命,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今天是他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啊啊啊!!方星泉你疯了!你杀了我是会偿命的!”纪鑫声嘶力竭地挣扎。

方星泉毫不留情一刀扎进他肩头,汗珠滚落,悬在他下巴上,随着他的动作飞溅到地面,绽开一朵水花。

“你以为我平白无故任由你拳打脚踢,给我一刀是为什么?”方星泉嗤笑道。

纪鑫怔愣一瞬,白毛汗爬满后背,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见鬼似的盯着方星泉。

是为了在杀掉他后证明方星泉的行为出于正当防卫。

纪鑫以为方星泉是他手中的猎物,不料自己才是方星泉手中的猎物,他沾沾自喜之际,指不定方星泉正在心中嘲讽他。

纪鑫如坠冰窖,像寒冬腊月被人扒光了扔进雪地里,手脚冻得僵直。

一股难闻的胶臭味四处扩散,方星泉耸了耸鼻子,叠起眉毛,哪儿来的味道?

转头环顾四周,借着昏黄的灯光查看附近情况。

余光遽然瞥见一根木棍向他袭来,方星泉匆忙闪躲,离开纪鑫身上,纪鑫紧握着木棍的手鲜血流个不停,半分钟便染红木棍,他摇摇晃晃试图爬起来,奈何身体太过虚弱,多处伤口正汨汨流血,视线阵阵发黑,根本无法站立。

两人对峙的时间,火舌飞窜,眨眼点燃周围的可燃物。

方星泉察觉不妙,透过火光发现迅速融化的插线板和菜油瓶,“你做完饭不拧好瓶盖的吗?!”

纪鑫吐出一口血沫,要不是他衣兜比脸干净,他肯定不会亲自做饭,待在纪家的三年生活已经将他过往十五年学到的生存技能抹消,穷鬼才会亲自下厨,作为富家少爷只用等佣人伺候就好。

拧紧瓶盖?他记得留下盖子就不错。

不过注意到方星泉突变的脸色,纪鑫胸口弥漫开莫名的畅快,方星泉和他不一样,他如今一无所有,连死都不怕,方星泉要什么有什么,可怕死了,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浓烈的喜悦自胸腔扩散,纪鑫竟借此站了起来,踉踉跄跄走向方星泉。

假如他拉着方星泉同归于尽,那他岂不是血赚不亏!

——

噩梦变成现实,席亭舟神情恍惚地盯着滔天大火,大脑一片空白,视线无法聚焦,一会儿虚一会儿实,仿若坏掉的照相机。

“方队!火势太大了,您不能进去!”一位消防员拦住二话不说往里冲的方蘅。

“让开!我外甥在里面!”方蘅结实的肌肉强力撞开消防人员,与此同时,一群警察纷纷冲上去拦人。

“方队您如果出了事,我没法儿跟局长交代啊!”一位警察阻拦方蘅的时候面部表情都在使劲儿。

“轰隆——”

一声惊雷般的巨响使所有人安静下来,不远处老旧的房屋在大火中彻底倒塌,众人心有余悸,冷汗直冒,假如刚才他们没拦住方蘅,方蘅这会儿已经葬身火海。

熊熊烈火染红半边天空,夜幕呈现诡谲的绯色,浓烟四起,消防队员们有条不紊地灭火,避免火势蔓延。

人来人往中,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木桩子似的钉在那儿。

火光映照在他雪白的面庞上,照亮他俊美的五官,却照不亮他熄灭的眼眸,他犹如一匹失去伴侣的孤狼,茕茕孑立。

许久后,耳边响起野兽般的哀鸣,席亭舟蓦地回神,魂魄似乎将将归位,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兵荒马乱的场景,跪地弓起背脊一拳拳砸向地面宣泄情绪的方蘅。

卡顿的大脑逐渐恢复运行,脖子僵硬转动,视线重新落回正前方经过消防员努力熄灭大火的屋子,仅剩下一堆残垣断壁。

数块漆黑的炭块撞入视线,席亭舟脑中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一句话,宛如刚学习使用键盘的人,缓慢、笨拙。

——星泉在这堆废墟中。

素来聪慧的大脑头一次无法处理信息,他仿佛遇到了绝世难题,连「解」都写不了。

生根般的双腿缓慢移动,像极了蹒跚学步的孩童,甚至狼狈地踉跄好几次,险些摔倒。

席亭舟的脚步越来越大,步伐越来越急,然后跑了起来,他穿过人群奔入白烟袅袅,浓烟呛人的废墟中。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竟然徒手扒开那些温度尚存的残渣。

谁也没预料到席亭舟会突然动作,以至于众人反应过来时,他白玉似的双手已经鲜血淋淋。

“星泉……”

“星泉……”

“星泉……”

起初席亭舟的声音喑哑,仿佛压在喉咙里,然后一声高过一声,急迫压抑,悲怆慌张。

“方星泉——”

男人声嘶力竭,额角青筋暴起。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无声。

周围所有人谁也不愿去看此时的席亭舟,一个个铁血男儿忍不住红了眼眶。

“席叔叔……”微弱的声音自不远处响起。

席亭舟猛然回头,黎明将至,天空泛起鱼肚白,形容狼狈的少年一步步朝他走来。

席亭舟眼睛一眨不眨,生怕是他的幻觉,他大步流星跑过去,用力抱住方星泉。

太好了,不是幻影。

他真实感受到了怀中人体温与触感,是他朝思暮想的少年。

席亭舟低头埋进方星泉肩窝,拥抱他的力度大到方星泉骨头疼,但他仍一声不吭的忍受着。

倏然,肩头一热,方星泉清晰感受到有什么湿湿热热的**洇湿他肩膀上单薄的衣衫。

席亭舟,哭了?

方星泉喉咙发紧,庆幸自己最后的选择。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席亭舟动了动脑袋,抬起头的同时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

“抓到人了!”

狗吠混杂着警察的声音,原来警犬在树林里找到了昏迷过去的纪鑫。

方蘅大跨步冲过去准备狠狠揍纪鑫一顿,居然敢绑架他外甥,吃了熊心豹子胆,可当他怒气冲冲上前却见作为犯人的纪鑫失血过多晕厥,需要立刻就医。

一拳击中棉花,方蘅憋闷得胸口疼,转身跑去检查方星泉的情况。

“别抱了,星泉你……”没事吧?

话未讲完,方蘅便眼睁睁目睹方星泉昏迷不醒,倒进席亭舟怀中。

打算质问方星泉一二的席亭舟心慌意乱,上下打量怀中人,方星泉的外套失踪,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衣衫,大片大片血色染红腹部,因为衣服是黑色,光线不足,席亭舟没第一时间发现,顿时心如刀绞,懊悔不已。

席亭舟打横抱起方星泉,方蘅开车一路飙到医院,好在方蘅有经验,直接征用警车,畅通无阻抵达目的地。

二人焦急等在急救室外,期间一名医生走出来让病人家属签病危通知书,两位商界叱咤风云的大人物齐齐脸色煞白。

“请问谁是病人纪鑫的家属?”医生笼罩在双重低气压下,艰难地再次询问。

席亭舟反应过来,“你说谁?”

医生茫然无措地复述,“纪鑫,请问谁是病人纪鑫的家属?麻烦签一下病危通知书。”

听清是纪鑫,不是方星泉,席亭舟感觉自己活了过来,“给我吧,我算他舅舅。”

方蘅追问:“医生,方星泉怎么样了?”

“方星泉问题不大,主要他身体底子比纪鑫好,大概十分钟后就能出来了。”医生回答。

方蘅紧皱的眉头得以松缓,席亭舟舒了口气,感激覃老先生为方星泉调养好身子,否则按照方星泉从前那个身子骨,恐怕凶多吉少。

不出医生所料,十分钟后,方星泉被推出来送进病房,纪鑫经过一番抢救,送入重症监护室,三天后转进普通病房。

方蘅撇撇嘴,“真是便宜他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他肯定会让纪鑫付出代价,往后余生好好蹲大牢吧。

日光和煦的午后,方星泉坐在轮椅上腿上盖着薄毯,花园里梅花正开放。

熟悉的脚步声靠近,方星泉不用转头就知道来者是谁。

“你来啦。”

一双缠着绷带的手放在他肩膀上,“我带你转转。”

“好。”方星泉喜欢冬日难得的阳光,花园里很安静,偶尔有护工推着老人出来晒太阳。

两人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方星泉毫不意外地开口:“你去见过纪鑫了?”

“嗯。”席亭舟如实回答。

方星泉望向萧瑟的池塘,零星几只鸟儿飞过水面,**开浅浅的涟漪。

“那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他勾起唇角,眼底浓郁的哀伤翻涌,声音四平八稳:“我的真面目,我一点儿也不善良单纯,更不是什么乖巧懂事的好孩子。”

“抱歉让你失望了,我接近你就是为了报仇,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烂人。”

作者有话说:

抱歉来晚了,我以为我可以干完,高估了自己,加上姨妈痛攻击,我完败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