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教授课堂连续暂停好几次, 推了推眼镜神情严肃道:“有事可以下课再讨论。”

众人见他拉下脸,害怕地闭上嘴。

后半堂课气氛古怪,学生们大气不敢出,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姚教授如此恐怖的一面。

往常总是慈眉善目的姚教授冷着脸上完课,同学们连脖子都不敢随意扭动,眼睛笔直盯着讲台,懊悔自己天真幼稚, 国家建筑计研究院院士能是什么好惹的角色。

下课铃声响起,姚教授没有如往常一样离开,而是站在讲台上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 大家低着头被说得面红耳赤。

当然,也不乏胆子大, 脾气暴的学生,攥紧拳头高声问:“教授您既然把认真学习挂在嘴边, 又为什么要徇私舞弊, 包庇抄袭者?这难道不是违背了您潜心向学的意志吗?”

“您一边给别人开绿灯,一边教育我们天道酬勤, 刻苦学习,不觉得可笑吗?我们这些没背景的普通人永远不可能出头。”

姚教授被一声声质问, 问懵了,旋即脸色一沉,他最近在忙政府一个项目, 今天的课险些缺席, 但还是尽量抽时间赶过来, 不想竟听到这番言论。

“我姚頫松从业几十年, 问心无愧, 我不晓得你们从何处听来的谣言, 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我对我的学生,一视同仁,如果有疑问,随时欢迎你们拿着证据来找我对质,我绝不逃避。”

姚教授一番话音量不高,却振聋发聩,同学们胸口一阵激**。

关于姚教授的那些怀疑,逐渐烟消云散,是啊,姚教授光风霁月人尽皆知,他们这般当面质疑,姚教授也没发怒,反而正面回复了他们,果然只有胸怀磊落,坦坦****的人才能做到。

与此同时,沉默不语的姚方仪忽然站起来,似乎隐忍到了极点,“您说您问心无愧?您敢看着我再说一遍吗?”

同学们哗然转头,齐刷刷看向姚方仪。

哇哦,苦主站出来了。

姚教授神色复杂地注视女孩儿,久久不语。

姚方仪讥笑道:“看吧,你说不出来,我一次次想要得到你的认可,你却一次次敷衍我,我明明那么努力了,即便我考了第一名,即便我成为高考状元,即便我获奖无数,可你从不拿正眼瞧我,甚至打压我,劝我放弃这行,去学别的,就因为我是女孩儿!”

“爷爷,这就是你所谓的问心无愧?”

“把属于我的机会让给别人,只因他是男孩儿,我明明比他优秀!”

“爷爷?我听到了什么?!”

“我去!姚方仪是姚教授的孙女!”

同学们难以置信,看看姚方仪再看看姚教授,惊得张口结舌,好大一出戏。

中间还夹杂着重男轻女的陋习。

姚教授凝视着情绪激动的姚方仪,仿佛顷刻间老了十岁,长叹一口气道:“你小时候一心想学音乐,是你父亲逼迫你走上建筑设计这条路,我知道你不愿意,所以一直没答应教你,我没想到你父亲那样固执,你脸上笑容一天天减少,作品越发精美,周围人赞不绝口,但是作品会反应一个人的内心,单纯地模仿是出不了好作品的。”

“我劝你去学别的,是希望你能找到真正令你开心的事物,不要被困在建筑设计这条路上,你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但以你现在的状态,很难在这条路上有所成就,方星泉同学的作品,既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又能脚踏实地,设身处地为使用者着想,这些与性别无关,全靠本人平时的积累与思考。”

姚教授认真而残酷地告诉姚方仪:“你见过方星泉同学的设计,你真的认为自己比他优秀吗?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方星泉同学能握住这个机会,全凭实力,即使没有我的推荐,他仍然前途无量,是金子总会发光,我所做的不过是帮忙让金子早点出现在人前。”

全场鸦雀无声,众人惊骇不已,他们听出了姚教授言下之意,他不过是把金子往阳光下推了推,前提得是金子,如果是一块石头,姚教授哪怕把它放到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也变不成金子。

泪水不知不觉打湿脸庞,姚方仪魂飞天外般站在原地,身体摇摇晃晃,随时有晕倒的风险,短短几分钟,她十几年来塑造的世界观彻底崩塌。

她误会了爷爷?不,怎么可能!

一定是他胡言乱语,他明明那样伪善,怎么可能真心为自己着想!

可是,方星泉真的不如自己吗?她清楚的,方星泉和她不一样,他的作品充满灵气,散发着温暖的气息。

而她的设计稿正如爷爷曾经评价过的那样,匠气。

刻板,毫无新意。

尤似外行人看画展,画得越精致,越像真的越好,只有内行人清楚哪些是死板的线条勾勒,哪些是感情充沛的画作。

——

有人悄悄录了视频发布到论坛,霎时引起轩然大波。

【姚教授和姚方仪是爷孙?!我靠,藏得太深了!】

【等等,这么说姚方仪被方星泉抢走名额,又被抄袭的事纯属无稽之谈?毕竟人家可是亲孙女儿啊,方星泉拿什么能贿赂动?】

论坛里相关的帖子突然被删得一干二净,就在一群人纳闷儿发生了什么之际,几个计算机专业的学生被警察抓了。

姚教授可不是普通人,人家是国家建筑计研究院院士,最近忙着为国家干活,敢给国家的人泼脏水,不要命了!

之前在论坛跟风发表过姚教授和方星泉坏话的学生个个如惊弓之鸟,生怕被请去喝茶,后悔不已。

另一边,抵达S市的方星泉出乎意料,轻松解决了关于抄袭的事。

比赛官方对他态度异常亲切,好得仿佛他不是来配合调查抄袭事件,而是来投资的资方大佬。

不论何种原因,能快速解决麻烦于方星泉而言实乃好事一桩。

离开官方大楼,方星泉在门口遇上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他惊喜地睁大眼睛,快步走上前,“徐女士您好。”

“您还记得我吗?我是……”

自我介绍未做完,对方便满脸笑容地接话:“记得,记得,你是星泉。”

方星泉眼睛明亮,嘴角咧开,“对,是我。”

徐淑芸上下仔细打量眼前的少年,眼眶逐渐泛起热意,分明这样相似,她第一回 见面竟然没认出来,着实老眼昏花。

方星泉感觉徐女士今天有些不对劲儿,眼睛红红的,不由关切道:“您身体不舒服吗?”

他朝四周环顾一圈,发现街对面有家咖啡厅,“您是一个人来的吗?我扶您去那边的咖啡馆休息会儿吧。”

徐淑芸彻底把前去停车的儿子抛之脑后,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方星泉的脸瞧,方星泉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完全像个患上老年痴呆,轻而易举被拐走的老奶奶。

坐下后,徐淑芸听闻方星泉的口味和女儿一模一样,心绪翻涌,到底没忍住落下泪,轻轻用手帕擦拭。

美人落泪,惹人怜惜,哪怕是韶华已逝的美人依然如此。

方星泉有些手足无措地关切道:“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我们还是上医院吧。”

徐淑芸摆摆手,“我没有不舒服,不用上医院。”

她泪眼婆娑地注视着方星泉,温热的手颤抖着抚上方星泉的脸。

方星泉没动,心中却是一团乱麻,如此近的距离,他不可避免地察觉眼前人跟自己长得颇为相似,如果仅仅如此倒不至于扰乱他的心弦,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徐女士的反应。

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为什么会泪流不止?又为什么会用这么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似乎一切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一个叫人不敢触及的答案。

“诶哟,妈,您怎么哭了?”方蘅停好车回来没找到他妈,刚要打电话就透过咖啡厅玻璃瞧见他妈和一道熟悉的身影。

快步赶过来一瞧,他妈正簌簌落泪。

胡乱抽纸给他妈擦擦眼泪,徐淑芸一把推开他,把她的妆都擦花了,力气大得像要擦下一层皮。

“别哭了,把星泉都吓到了。”方蘅可不是他爸,一口一个芸芸,俩口子常常纳闷儿怀方蘅的时候是不是吃错了东西,否则怎么会生下一个钢铁直男。

方星泉摇头,坐回对面,“没有,哭多了伤身,您当心身体。”

少年修长的手指将服务员端来的饮品递到徐淑芸面前,动作优雅轻缓,没发出一点儿声响。

徐淑芸嗔怪地瞪了方蘅一眼,看看什么叫小棉袄,说话多好听。

“方董您喝点什么?”方星泉主动询问。

方蘅随意点了杯咖啡,挨着徐淑芸坐下,三人一阵沉默,场面诡异尴尬。

“咳——”方蘅假意咳嗽一声,放在桌下的手捏成拳头。

“那个……星泉啊。”

方星泉抬眸,“嗯?方董您说。”

对面的少年气定神闲,衬得自己这个叱咤风云的老男人越发手足无措。

徐淑芸恨铁不成钢地拍了儿子手臂一巴掌,“还是我来说吧。”

徐淑芸目光温柔地投向少年,“对你来说或许有些突然,但我们已经等了太久,不愿再浪费一点时间。”

“你的母亲方槿其实是我的女儿,我是你外婆。”

空气寂静片刻,方星泉吐出一句:“可是我查到我生母叫解槿。”

方蘅解释道:“我已经和席董确认过了,解槿是我妹妹的化名,你的生父叫解维钧,她大概是想隐藏身份,不愿被我们找到,所以才取了这个名字。”

“席叔叔知道了?”方星泉问。

方蘅不想他最关心的居然是这个,又想揍席亭舟了,压下这股情绪,说:“嗯,我联系过他,拜托他先别告诉你,我们想亲自和你谈一谈。”

方星泉的反应出奇平静,闻言微微颔首,掀起眼皮看向他们:“所以我母亲为什么不愿意被你们找到?”

徐淑芸骤然攥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两人双双缄默,半晌后徐淑芸按住方蘅手背,阻止他欲解释的话头,主动开口:“是我和她爸爸对不起她。”

“当年,我们发现她和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交往,逼迫她赶紧分手,她不愿意,她爸爸就把她关在了家里,不允许她出去。我给她介绍了许多青年才俊,希望她能忘记那个男人。”

徐淑芸哽咽着讲述过去,她无数次后悔对待女儿的态度过于强硬,让她和丈夫彻底失去了女儿,当方蘅告诉他们方槿已经不在了,虽然早有预料,但她仍然难以接受,丈夫更是当场捂住胸口晕了过去,要说最自责的当属方鸿川,于他而言,无异于亲手逼死了女儿。

这会儿方鸿川仍躺在医院里,若非方星泉这边出了事,他们也不会马不停蹄地赶过来,匆匆出现在方星泉面前。

如今,作为方槿唯一的孩子,方家唯一的小辈,方星泉简直是他们的心尖尖,他们有多喜爱这个孩子,就有多么害怕他记恨他们。

可是,方星泉知道全部真相后,真的会原谅他们吗?

徐淑芸悲哀地保持一分侥幸,即使不原谅他们也没关系,只要允许他们看看他就行。

真相与方星泉的猜测相差无几,所以他听完徐淑芸的讲述后,并无太大反应。

解槿,不,应该是方槿的日记里写到,她甚是思念自己的家人,时常梦到童年趣事,她思念父母,兄长,也思念窗前的花田,可是她做错了事,配不上那么好的家人,他们不会原谅自己。

“孩子,即便你恨我们也没关系,但请你允许我们偶尔见一见你。”徐淑芸打开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文件袋,里面鼓鼓囊囊装满了资料。

“这些都是属于你母亲的东西,我把它们交还给你。”

方星泉随便瞅了眼,呼吸凝滞一瞬,他妈好有钱,不愧是富家千金。

“不用给我,这些应该都是你们的财产,你们有权不给我。”方星泉把文件袋推了回去,烫手。

徐淑芸破涕为笑,“里面和方家有关的东西很少,基本都是一些不值钱的房产,汽车,唯一值钱的大概就是芸生的股份,其余的都是你母亲自己挣到手的。”

她掩唇轻笑,目光怀念,“你大概不清楚,她是位优秀的服装设计师。”

方星泉的确不知晓此事,从方辉那边得到的消息和遗物,没有半点和服装设计相关,或许曾经有,早早被周慧萍毁了。

文件袋再次推到面前,方星泉这回没再拒绝,伸手接过的同时抬首望向对面爬满沟壑的脸,“我母亲从未记恨过你们,她很想念你们。”

倏然间,徐淑芸泪如雨下,纠缠她十九年的心魔,似乎消散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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