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这么说, 确实藏了一点报复萧游的心思。

她不是心胸多宽广的人,别人对她的好她记得,别人害她的每一件事她也清清楚楚地记得。

是萧游害得她被谢灵玄抓住的。

在这两个男人之间挑拨离间, 显得她有点坏,有点忘恩负义……毕竟是萧游把她从谢府中带出来,也是他一路上借路引给她用的。

可萧游就是背叛了她, 卖了她,她咽不下这口气。

或许以前的她会心慈手软,但跟谢灵玄在一块这么久, 她精神早就不正常了。

从庭波楼歇息了一会儿,便启程回谢府。

府中, 温芷沅回娘家了,谢灵玄这几日也不在家中住。临近岁首, 本该是和和洽洽阖家团圆,谢府却支离破碎, 一片冷冷清清。

长公主重见温初弦,并没什么好脸色。

谢氏封袭三世,乃是最重礼节和清操的诗书翰墨之族。温初弦身为长房妇眷,却做出这等不知廉耻的私奔之事来, 乃是犯了七出之过。

“当初苦苦追求玄儿的是你,成婚后又用避子药又与人私相授受的也是你, 闹得阖家不得安生,你究竟想怎么样?如此流**之女子,我谢家门可容不下。”

温初弦掀起裙摆, 默默跪于长公主面前。

“儿媳知罪。”

长公主命谢灵玄速速写一纸休书来, 将她扫地出门。

谢灵玄委婉道, “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求母亲宽宏大量,再给初弦一次改过的机会吧。”

长公主就知道自己这儿子会心软回护,怒说,“这女人有什么好?朝三暮四,拈花惹草,哪里是世家妇的样子,传出去叫我谢家颜面何存?你长大了,在朝中独当一面了,便可以忤逆母亲的话了是吧?”

谢灵玄摇头,“那怎么敢。”

长公主对品德操行甚是看重,认定了温初弦水性杨花,不宜再为谢家妇。事实上,哪一个大家族也容不下内眷与外男私奔,还不处置的。

谢灵玄解释道,“休书儿子可以写,但不是现在。眼下弟妹正在娘家,若将初弦也休回娘家,伤了谢温两族之间的感情,弟妹恐就再也不回来了。况且儿子与初弦乃是陛下御赐之婚,即便休妻,也须得先禀明陛下和太后娘娘,儿子不敢擅作主张。”

长公主听他说得有理,只得暂时打消了休书的念头,道,“即便如此,这事也不能轻轻易易就算了。”

对温初弦道,“你去祠堂跪三天,抄佛经,静思己过,不悔改不得出来。”

温初弦低头认罪,浑浑噩噩地被人带到祠堂。

本以为回到府上就可以好好休息,现在看来,还有她受的。

祠堂背阴,光线本就暗,肃穆的牌位和供品更增其森冷。

谢灵玄陪她一道来到祠堂,命人给她垫个软垫,省得膝盖跪肿。

“跪两个时辰就行了,晚上我会接你回去住。若是冷了,就喊外面的汐月,她给你送棉衣。”

他不是谢家人,自然对谢氏祖宗也不太庄敬。

温初弦冷声诽道,“假惺惺。”

他轻飘飘说,“本来我可以救你的,但谁叫你那玄哥哥太恭顺了,忤逆长公主一句都不行。我壮着胆子替你求情,已经是在力挽狂澜了。”

温初弦道,“你倒不如给我一纸休书。”

“你有这样的需求?”

温初弦嗤,“左右你也不爱我,我也不爱你,咱俩也没感情,不如桥归桥路归路。你放心,你的秘密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出去,再不然你不放心就割了我的舌头,只要你肯休我。”

他微微冷笑,“你宁愿受那断舌之苦,也不愿和我一块,是吧?”

温初弦嗯了声,跟死水似的。

谢灵玄沉沉讽道,“你还真是活该跪祠堂,跪三天少了。”

说罢他掩门而去,温初弦一人在黑压压的祖先牌位前,面无表情。

第三日头上,长公主允她出来,但仍要她待在水云居内,不能随意出门去。

水云居内所有男小厮都被撤走了,温初弦知道长公主这是怕她又勾三搭四,刻意防着她。

无可厚非,但实在多此一举。

谢兰儿的婚期到了,她嫁的是清河王氏,离长安千里之遥,若不出意外这辈子都回不了娘家了。

母子骨肉生离,泪眼凝噎。

谢灵玄送走了谢兰儿后,趁热打铁就发落了芳姨娘。从外面买了间外宅和一个奴婢,便打发芳姨娘搬进去。

芳姨娘原以为女儿高嫁后就能有好日子了,没想到自己竟要被逐出谢府,痛哭流涕地不愿,求到了长公主面前。

可这谢宅到底是中书府,当家主君到底是谢灵玄。谢灵玄冷下心肠要做的事,就连长公主也阻止不了。毕竟他又不是真孝顺,只是心情好的时候装装相罢了。

无论有意或无意,芳姨娘她纵容内眷与外男独处,已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了,谢府再容不下她。

二房的谢灵玉,已前往温府多次,求恳温芷沅能回来。

温老爷因为温初弦私逃这事觉得自家理亏,便想退一步,让温芷沅随谢灵玉回谢府去。

可何氏疼爱女儿,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妾室所欺而小产,还在气头上,说什么也不原谅谢灵玉。

温伯卿也记恨目无下尘的谢灵玉,劝妹妹赶紧与谢灵玉和离,火上浇油。

温芷沁已嫁人了,这几日怀着个大肚子日日在娘家陪伴小产虚弱的姐姐,也是以泪洗面。

温芷沅已放下狠话来,既然谢灵玉舍不得花奴,那便让他和花奴过吧。她会和谢灵玉和离,这几日便上山做姑子去。

谢灵玉屡屡受挫,精神不振,书也温不下去,一日日躲在房间里喝闷酒。

花奴倒是很善解人意,常常来帮他松松肩,劝他书不爱读就不读了,人追不回来也别追了。

可谢灵玉醉眼瞧着花奴,浮起一阵无名火。

如今他妻离子亡,受母亲唾弃,说来都是因花奴而起。

年少时那么爱的一个姑娘,此刻看来,也没那么爱了。他更需要的是妻子,一个能给他强大后援的妻子。

谢灵玉心情烦躁,叫花奴退下了,想自己静一静。

花奴还是第一次见谢灵玉对她如此冷淡,略略心慌,只得依言退下。

谢灵玉独酌,烂醉如泥,片刻却又有人来烦他,身影挡住了他的视线。

“滚。”

他低低咒骂了句。

抬眼一看,却是谢灵玄。

谢灵玉心头一凛。

当着这人的面,他不好太放肆。

谢灵玄打量他半晌,平淡说,“母亲叫我来看看你,果然你还是这副颓废的样子。”

“你凭什么看我笑话,”

谢灵玉压低嗓子嗫嚅一句,“……你自己的夫人,不也跟人逃了吗。”

谢灵玄亦饮了杯酒,“是啊,同病相怜。”

谢灵玉无语。虽说同病相怜,但谢灵玄还是比他好一点的,起码温小姐回来了,现在人就在水云居中。而他呢,无妻无子,还没功名,挫败透了。

他对花奴生出一些怨来,他救了花奴,又给了花奴安稳的住所,可花奴给他带来的又是什么呢?烦恼,耻辱,甚至连他的大娘子都不要他了。

商氏的老贼,平白无故把花奴送给他,果然没安什么好心。

他忽然好生后悔当日商子祯欺辱温芷沅时,没听谢灵玄的,一举把商氏干掉,否则怎会酿成今日的祸事。

“谢灵玄。”

谢灵玉忽然叫道。

也不知是酒意麻痹了神经还是怎地,谢灵玉有点分不清真假谢灵玄了,甚至内心隐隐觉得假谢灵玄更好……这个假哥哥是可以依靠的人,像上次的事一样,假哥哥能帮他想出一个可行的主意来,助他走出泥潭,而真哥哥不行。

他清醒时,想的是骨肉亲情,救真哥哥出来、为真哥哥报仇。酒醉迷离中,内心却又更为依赖这假哥哥。

“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谢灵玉熬不住了,没骨气地恳求道,“上次你把我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你本来欠我的,这回就当还了。”

谢灵玄面无波澜,自顾自地将杯中酒饮尽。

他似乎并没有和一个酒鬼多谈下去的意思,喝罢了,留谢灵玉一人歪歪扭扭地倒在桌上,撂杯欲去。

走出几步,谢灵玄顿了顿,还是发了慈悲,“我能有什么好办法,你既想她回来,就自己去求呗。温芷沅要上山当姑子,你就三步一叩首地磕上山去,把脑袋都磕开花,看她原不原谅你。”

……

困住在水云居的温初弦听闻了芳姨娘被发落的消息,略略惋惜。

她想为芳姨娘求情,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想来,谢灵玄是不可能留任何威胁在身边的,芳姨娘既然帮了她,以后说不定还要节外生枝,他必定要剪除。

十二月没剩几天的时候,谢灵玄要温初弦梳妆打扮,和他一道往商府去。

温初弦也不问为什么,依言把自己打扮得明明丽丽的。

重回谢府之后,她一反常态地老实,常常一天也不说一句话。她仿佛就是完全依附他而活的菟丝花一样,谢灵玄叫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云渺和萧游这对兄妹认了亲,已是商府的贵小姐和贵公子,风光又气派,不比往日。

商子祯厌恶萧游这从天而降的兄弟,但听说萧游曾把那神仙似的温小姐嫖到手,艳羡不已,私下里常常拿温初弦开玩笑。

萧游比商子祯清高些,自然不会同他一般见识。

商子祯调笑无度,“装什么装,想当年在九宴山庄,我也是碰过那温初弦的。若非她运气好嫁了谢灵玄,我必把她娶来当个妾室,好好折辱一番。”

萧游心中一紧,“你那么早就认识她吗?”

商子祯得意洋洋道,“当然了。不若这样,爹爹近来要对付谢氏,若谢氏真倒了,咱二人合力把那温小姐夺过来,我半个月你半个月,夜里轮流宠惜,也算‘珠联璧合’……”

萧游不欲再听这些龌龊之语,拂袖离开。

商子祯想折辱温初弦,他绝不答应。不过,谢家败掉还真是一桩好事,若是她丈夫谢灵玄死了或者下大狱了,她一个女人无依无靠,一定会来求他的,到那时他也愿意救她。

否则落到商子祯这等烂人手中,她还不得为了贞洁悬梁自尽?

岁首之席面,自是盛大,商府中来了不少客人。

萧游从前都是混进这种地方卖唱的,如今,他也是商府名正言顺的公子了,第一次尝到了做主人的滋味。

他等了一会儿,谢家的夫妇便来了。

温初弦今日戴了枚凤钗,珠圆玉润,双鬓透香红,实是幽韵撩人。她一出现,其他人在萧游眼中恍若褪色。

萧游一心一意地,只想盯着她看。

虽然此刻的她,正盛开在另一个男人手中。

作者有话说:

今日因为临时有事只有这么多啦,明日会多更一些,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