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钱没了, 路引也没了,温初弦踽踽而行,漫无目的地徘徊在野外中。

现在她可算是孑然一身了。

萧游伴她一道而行, 见她那副沮丧落寞的样子,也颇为自责。

也不是他蓄意不帮她,实在是力所不及。盗贼都是杀人不眨眼的, 这次他们只被盗了财物而没伤到性命,还算幸运呢。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了。”

萧游顿一顿, 又劝道,“况且, 我看你那几锭银元上还刻了谢氏的字样,花出去也是要招惹麻烦的, 丢了更好,咱们的行踪还更隐蔽些。”

钱毕竟只是身外之物, 她既毅然决心与谢灵玄断绝,这些谢氏的钱不要也罢。

“你人安然无恙,就是最大的幸事。”

温初弦怏怏应了声,精神仍然不太好。

“没了路引, 该如何赶路?”

“这好办。”

萧游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一张小黄纸来,“放心, 我这儿还有一张。小城镇查得不严,咱们两人扮作夫妻或兄妹,应该可以混过去。”

温初弦瞥了一眼, 闷然不乐。路引是别人的, 要去哪里自然也是别人说了算, 她难免要受摆布。

她本急切盼着与萧游分道扬镳, 现下倒反过来,该她求着他同行了。

萧游身上带的银钱并不多,两人不能像前几顿那样下馆子大吃大喝了,只得在路边一人买了一口茶,配上一块粗饼,将就着就当是一餐饭了。

用罢了饭,萧游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走?”

温初弦想了想,道,“尽量往村庄方向去吧。既没路引,就不要往城里走了,从村落里转过去,会安全许多。”

萧游答应了,左右他有路引,又不是什么逃妾,他走哪条路都无所谓。

他凑过来又握住她手,恳切和她商量说,“我计划着回我老家湘阴去,那里山美水美,活得也简单,你愿意和我一道吗?”

一股温热之意从他那手心中传来,温初弦不舒服地挣脱,隔了半晌,终是松口说,“行吧。”

萧游见她仍躲躲闪闪,心头栗栗含酸,一阵寂寥。

这一路上,他已数次和她表明心意了,她一直不接受,可能是真的不喜欢他,甚至是厌恶他。

可他想知趣地离开还不行,她的路引没了,接下来都得和他同行。

她明明有求于人,却还表现出这副清高的样子,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

萧游真是无奈又失望。

……

谢灵玄派了顶青呢软轿,将云渺送到了商府。

云渺受宠若惊,她偷偷帮夫人脱逃,欺骗了公子,原得挨上一顿板子或是被逐出谢府去,没想到公子非但既往不咎,还如此施恩地帮她和亲生父亲相认。

她不禁对谢灵玄深深愧疚。

公子的恩德,她真是今生都难报。

夫人待她再好,却也没公子这般好。

想来也是,毕竟她服侍了公子那么多年,也算是公子的半个枕边人,公子不可能不疼她的,从前原是她错怪公子了。

路上,谢灵玄闲闲问起,“你那兄长呢?”

云渺一怔,听谢灵玄蓦然提到萧游,舌头打结有点不敢透露。

谢灵玄解释道,“我是想问问,他是不是也有商氏的血脉,今日认亲,原该你和他一块来。”

云渺斗胆问了句,“公子……不责怪我兄长带走夫人?”

谢灵玄微笑摇首,“夫人鬼点子多,你们在她身边服侍,也是知道的。想来你兄长也如芳姨娘一般,是被蒙在鼓里的。”

云渺听他这话意思,似既往不咎。

公子总是这样善,遇事喜欢把人往良善了想。就连她这种曾被赶出去的奴婢,都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当下松了口气,答他刚才的问话,“兄长云游四海,居无定所,但他会回来给公子请罪的。”

谢灵玄道,“说来,那日我在商府门前碰见你们,就该帮你们认亲的。若那样,你们兄妹俩也不至于分别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云渺一阵暖涌,“公子!奴婢已经很感激您了。”

谢灵玄点点头,并不怎么在意。

他掀开轿帘,望了望长安城车水马龙的风景。

良久轻叹说,“你哥哥也真是省心啊,竟舍得把你一人丢在谢府中。夫人没了的事毕竟和你有点牵连,若是母亲非要责罚你,我又护不住你,可怎生是好?”

云渺痴痴,“公子……”

谢灵玄温和说,“好在,你就要回商府了,没人能伤得了你兄妹俩了。”

云渺眉毛沉下来,听公子说的这几句恳切之语,心里酸溜溜的,甚是舍不得公子。

念起夫人进门之前,她和他度过的那些旖旎时光,着实令人留恋。

商府,有谢灵玄作保,云渺很容易就见到了商贤。

商贤蓦然被送来一个闺女,怎么肯认,奈何谢灵玄拿出了云渺手中的玉佩信物,又滴血验亲,都是相融的,令人推诿不得。

多养少养一个女儿倒无所谓,商贤主要不知谢灵玄又打什么主意,可不敢随意接这烫手的山芋。

直到谢灵玄亮出那句话,“若相爷认下这一位女儿,在下愿应相爷前几日之请,与您结盟,共图大事。”

商贤动作顿时一凝,他是想拉拢谢灵玄的,过了这么些时日,他原以为事情没希望了,没想到此刻谢灵玄竟倏然松口。

“那您不顾及您母亲长公主,还有与您弟弟的兄弟之谊了?”

谢灵玄呷了口酒,长笑一声。

“……毕竟如相爷所说,母亲又不是亲母亲,弟弟又不是亲弟弟,有什么可留恋的呢。”

“敞亮。”

商贤闻此,亦爽朗地笑起来。

“那您既然有结盟之意,以后老朽与您在朝中就是一体的,可否透露透露您的真实名姓?”

商贤早就好奇,眼前这一位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谢灵玄长眸阖了阖。

他微微凑近了一些,商贤凝神去听,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却只听到轻飘飘的一声,“自是姓谢,名灵玄,字子诀。相爷糊涂了,连这都要问?”

商贤脸色一黑,绝知没那么简单就套出他底细来,也就暂时作罢。

当下两人心照不宣,已达成了某种协定。

商贤将云渺唤过来,满是爱惜地疼了一番,对下人们道从今以后,云渺就是府上的五小姐了,谁也不得怠慢了去。

云渺那日和萧游一道来认亲时,被赶出去摔得多惨,可做梦也想不到今日会如此顺利。

她激动惊喜已极,心里还惦记着萧游,眼看自己就要做大家小姐了,不能让哥哥错过这个好机会,当下鼓起勇气,磕头恳求道,“爹爹!女儿其实还有一哥哥,也是您的骨肉,盼爹爹疼一疼他,将他也认下吧?”

商贤哦了声,“竟有此事?”

谢灵玄点头道,“不错,原是一对兄妹的。”

商贤又问那男娃在哪,谢灵玄说,“她那哥哥原本在我家做伶人,日前却因为点误会,刚刚离开长安城。相爷派人快马去追的话,应该能追回来。”

商贤期待与谢灵玄结盟,称霸朝野,对谢灵玄的这些无关紧要的要求很是依顺。

当即命家中地位最高的豪仆,以最高礼节去寻萧游公子,必定要将他哄回来。

云渺听了,心下欣慰。

她和哥哥穷人变富人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她并不知萧游还和温初弦混在一块,只道萧游把温初弦带出去后,就独自走了。

云渺想,左右萧游在外闲着也是闲着,眼下回来就能当商府的贵公子,何乐而不为呢?

公子都说他无辜了,不会因为夫人的事怪罪他,怕什么。

商府的每一块砖石都像是珠玉打造的,这滔天的富贵,对人的吸引力是极大的。云渺幻想她成了商氏的小姐后,万一还能嫁给公子呢?

左右夫人走了,公子是不可能不续弦的。到时候她若嫁给公子,可不是妾,而是堂堂正正的长房主母。

她净顾着自己做美梦,忘了富贵迷人眼,爱意惑人心,很多时候好事就是这样变成坏事的。

……

包袱被抢去后,温初弦不得不事事依赖萧游。

他对她也算好,身上银钱虽然不多,但还是尽全力给她买最好的,每走一段路,他都叫她停下来休息。

但温初弦还是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萧游对她的示好,她还是不敢领受。

两人并排走路时,温初弦感觉萧游老是微扭着脖子看自己,像是在窥视她的心思一般。

温初弦还有求于他,没办法,只得躲避再躲避,装作看不见。对于他的多番示好,她也佯痴扮傻,岔开话头,杂以它语。

出了府后,萧游对她的尊敬确实差了许多。

不知萧游满怀希望地牵了温初弦多少次手,温初弦又难堪地甩开了多少次。

这样的拒绝,即便是傻子也能感知到了。

萧游坦白道,“你以为我这一路跟着你,只是想蹭你的银子吃喝吗?”

他的感情很复杂,羞涩,失望,渴望,混在一起,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可是嫌弃我……太穷?”

穷一直是萧游内心的症结。

他确实不比谢灵玄那样大富大贵,可他也不是天生贫贱的。他父亲,可是长安城最有名的商氏老爷,太后的亲眷。

若能和商氏认亲,那他就也是贵公子呢,地位不比谢灵玄差。

“你既从谢家跑出来,不就是过够了那种生活了吗?为何,为何就不能给我一次机会?”

温初弦摇摇头。

不能。

她晓得萧游或许并没恶意,她余生还很长,再找个男人过日子,也不是不行。

但萧游太着急了,让她……她很难受,浑有种被逼迫的感觉。

她才刚从阴森森的谢府中逃出来,心虚还未平复,不想这么快就又被男人缠上。

“萧公子,我们真的不合适,你就死心吧。”

后半句话说得很轻,有点心虚。

此刻的她,是不该给萧游甩脸子撂重话的。她一无钱财二无路引,离了萧游还不是寸步难行。

萧游怔怔,望着她的清秀的背影,失魂落魄,喉间苦涩至极。

他忽然怨起谢灵玄来,不知谢灵玄对她到底做了什么,让她把全天下的男人都恨上了。

铺天盖地的绝望之意席卷而来,萧游忽然好生没意思,觉得就此分别就分别吧,他也懒得再缠她了。

他要叫她知道,他虽然喜欢她,却也不是非她不可的,她没必要把自己当成洪水猛兽。

两人相顾无言,挨到了最近的一处落脚点。

那地方是个小驿馆,只给牲口换草料,不留人的,离温初弦想去的小村庄已经不远了。过了这里,就彻底脱离王畿的范围了。

温初弦将一只珍珠耳环卸下来给那看守,又赔了好几句好话,看守才终于准他们留下。

许是被她拒得心灰意冷,萧游没再像昨晚那般热情,而是主动到外面暂留一晚。

他似一时犯小性,也没再说那些挽留的话,只淡淡告诉她好好睡。

温初弦意识到萧游这是生气了,他生气不要紧,但若夜里他偷偷溜走,可就把她坑苦了。

于是晚上,温初弦睡得并不沉,多留意着外面的萧游。

临近子夜时,竟真听到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

温初弦倏然睁开眼睛,传来几声极轻极轻的呼唤,仿佛是,“萧游公子在吗——”

……

睡在外面的萧游也听到了这几声喊,荒郊野岭的,不知谁在喊他。

萧游趿鞋下地,谨慎地踱到外面,见唤他之人不是什么山间鬼魂,而是一个年近五十、憨态可掬的老者——正在驿馆外等着他。

那老者见了他,立即拱手给他行了个礼。

“奴日夜兼程,可算是赶上了公子。”

原来这老者和身后的几个豪仆,都是长安城商氏的人,腰上挂有商氏的令牌,千真万确做不得假的。

老者言道前些日子萧游和妹子前来认亲,他家老爷一时没认清信物,才将他们给赶出去,如今后悔不已,想接萧游回商府,父子相认。

萧游喜出望外,那商老爷居然肯认他,还派人不远百里地前来寻他,乍听来像是在做梦。

那老者身后的豪仆手中,带了许多绫罗衣衫、金银配饰,当场便要他换了,连夜赶回去父子团圆。

萧游却有些犹豫,“今晚不行,我……我还有些私事没办完。”

他这一走,温初弦可怎么办。

老者道,“您妹妹云渺小姐已和老爷相认了,是我们府上的五小姐。望您也速速回去,莫辜负了老爷的一片爱子之心。”

额外着重说了句,“若有什么朋友,也可一并带着,老爷都招待。”

萧游更加举棋不定了,谢灵玄肯定还在长安城中四处找温初弦,温初弦肯定没法和他一块回去。

老者见他这般拖泥带水,叹道,“老爷深知这些年亏欠公子良多,本想将世子之位偷着留给您,既然您不愿随奴回去认老爷,那便算了吧,世子之位还是留给子祯少爷吧。”

萧游紧了紧眉,“且慢,我这些年都在寻找父亲,怎会不愿与父亲相认?这样吧……我去屋里,问问她愿不愿意。”

其实不消问,萧游一瞬间就想到答案,温初弦肯定是不愿的。

但她若不愿,他能放弃认父亲,陪着她继续流浪下去吗?

若她与他情意相通,情投意合,或许还值得。可她现在如此抵触自己,再陪她再走下去也徒劳无功。

而父亲,他却已找了很多年了,不能功亏一篑。

看来唯有把自己的路引先留给温初弦,让她自己独自先走,日后有机会他再去找她了。

那老者和周围几个豪仆对望一眼,随萧游进去。

黑暗中,他们暗暗掏出了迷香,和捆扎人用的麻绳和麻袋。

这几个人中,有商府的人,也有谢府的人。谢公子已交待了,家丑不可外扬,逮温初弦这件事,务必在黑夜中悄悄地进行,不能传出一点风声去。

这般动作并未让萧游发觉,一来他走在前面并看不到,二来他脑海还被认亲的喜悦所充斥,根本无暇留意别的。

在房门外,萧游轻声喊了句,“温小姐?”

敲门没人回应。

推门一看,**空空如也,并没有温初弦的人影。

原是温初弦早就留意着外面动静,听见了萧游和那几个豪仆的对话,提早一步走了。

她也没走多远,就躲在驿馆背后的小山丘后,蜷缩着身子,恐惧又寒冷,牙齿格格打颤,胆战心惊。

萧游卖了她……

他要把她交给谢灵玄,以此换得商府公子哥儿的身份。

脚底扎上碎石子和荆棘了,温初弦却顾不得钻心疼痛,拼命地往远处村落的方向奔去。

黑暗中,她听到萧游焦急地喊,“温小姐——温小姐——?你在哪?”

喊了半晌,便没声了。

许是周遭地形太复杂,天又黑,并没有人追上来。

温初弦怔怔松了口气。

她柔弱的身板被十二月的寒风所吹摇,茕茕孑立,蹲下来,冷落无依。

……

过了良久,谢灵玄才姗姗来到了那处简陋的驿馆。

他披了件玄蓝的斗篷,颀长的身子立在清寒的月色下,“人又走了?”

二喜跪地惭然,“小的带人来晚了一步,只碰见了萧公子,却不见夫人的踪影。”

谢灵玄往驿馆的小房间走了一圈,见草榻凹下去一块,是她不久前刚睡过的。

他也坐下来,轻抚那些凹陷,顺着凹陷的弧度,仿佛抚摸的仍是她曼妙柔软的腰身。

一阵欲念浮上心头。

明明她才离开了几日,他就发觉自己已压制不住对她的想念。

人和身子,都想极了。

二喜道,“公子且放心,那位萧公子虽然犟了一会儿,但禁不住世子地位的**,最后还是吐露了夫人的下落。这周围都是荒山,夫人的必经之地,是西南的那处村落……是萧公子听夫人亲口说的,绝对没错。”

“那就去追吧。”

谢灵玄长吸了一口气,“寻个有意思的地方把她安置起来,我亲自接她回来。”

·

没有银钱,没有食物,没有同伴,一个人行在野外是一件甚为危险的事。

随时都有可能被渴死饿死,或者被潜伏在暗处的毒蛇虎豹咬死、被蹿出来的强盗砍死。

温初弦一路狂奔,虽没遇上毒蛇强盗之类的,却也着实渴饿已极。

正处隆冬之际,白茫茫的大地上萧条一片,连一颗充饥的果子也找不到。

温初弦知道自己的行踪已暴露,多留一刻都要不得。

来到预先的那村落,温初弦将耳朵上的另一只珍珠耳环摘下来,和一家人换了一顿饱饭吃。

那家人好奇,温初弦如此一个年轻妇人,怎会无依无靠地流落在外面?

温初弦只说是碰见了流匪,与家人走散了。

那家妇人道,“是了,近来这地界不安定,常常有流匪伤人,你也是个命苦的。”

那家妇人好心,又赠了一身干净行头给温初弦,额外送她两个饼子。

温初弦收下了,连连感激,这点东西虽简陋,却可解她此刻的燃眉之急。

她不敢在这村落久留,用饱了饭便立即告辞启程。

可正如那妇人所说,这周围确实有流匪,更雪上加霜的是,没走多远就被温初弦给遇见了。

许多村民拖家带口奔蹿逃命,温初弦被夹在其中,左支右绌。远处腾起一阵尘烟,果然有许许多多持刀的匪徒前来,势态汹汹。

温初弦跑得不如其他村民快,又被撞得东倒西歪,眼看就要被刀砍中了。

这时却不知什么东西替她挡了一下,随即她闻到了一股甜香,金星乱闪,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再一醒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万紫千红。

浓郁的脂粉香气透过鼻窦,周围嘈嘈杂杂,燕语莺声。温初弦艰难地爬起身来,见几个身着粉红衣裙的女子推门而入。

……她竟是被掳到勾栏了。

几个丫鬟送来了热水,为她擦洗身上。

鸨母亲自过来为她梳头,任凭温初弦反抗、或者问她们什么,她们都像哑巴般不吭一声,仿佛她们早就心知肚明她是谁,也深谙她为何会到这里。

温初弦以为鸨母要逼她出去接客,然鸨母命人给她穿的,却并不是勾栏里常见的那种香肩半露的衣衫,只是寻常的一件素服……那衣服的样式偏保守,端庄,着实无比熟悉,温初弦定睛一看,竟是她平常穿的。

是撞样式了吗?天下哪有这般巧合之事。

细嗅那衣衫,上面还沾染了她素日爱用的沉香香气。

衣衫就是她的。

温初弦惕然,心下怔忡不安,反抗得更加厉害。

鸨母将她的头发松松地梳好了,以一根简单的银簪挽就,也没给她涂什么浓艳的妆容,或是簪什么招摇的牡丹花。

除了全程不和她说话,鸨母的动作并不粗鲁,甚至还含有几分礼数。看样子,并不是要强迫她出去接客的意思。

她被掳到这儿,不像到了勾栏,更像在一间普普通通的逆旅中。

鸨母们仿佛也不是来刻意给她打扮的,只是给她收拾干净罢了。

她们给温初弦端上来饭菜,汤羹,有一道烧鹅,蜜渍樱桃……都是温初弦平日在谢府爱吃的。

温初弦不晓得自己怎么就迷迷糊糊地到了这儿,鸨母又为何殷勤给她梳洗、给她上饭菜,以礼相待,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诡异得令人觉得恐慌。

可过了一会儿,鸨母又不再以礼相待了。丫鬟给她送来了一个托盘,托盘用红布盖着,说她今晚已被人买下了,一会儿就要侍奉客人。

瞧那意思,并不是和她商量的,而是勒令她的,和方才那和颜悦色的态度,又完全不相同。

托盘里,便是人家客人买她的酬金。

温初弦的预感极为不祥,颤颤巍巍地掀开红布,但见是一叠厚厚的银票,和几锭银元。每一枚银元上,都写着一个谢字,无比熟悉。

正是她之前被强盗劫走的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