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初弦妥协了, 从前她的想法多少有些幼稚,以为只要自己不松口,就能和谢灵玄一直冷战下去, 老死不相往来。
殊不知她错了,她根本就低估了人心的险恶,也低估了那人手段的险恶。他确实有一千种一万种办法, 让她主动求到他面前。
崔妈妈说得没错,她一个手无寸铁的深闺柔弱妇人和朝中右相斗,简直就是以卵击石。
想来她还真是自取其辱呢, 当初他要跟她养孩子她不听,徒劳无功挣扎了十多天, 吃了那么多苦和白眼,最终还是她先低头, 哭得稀里哗啦地求他生。
谢灵玄是典型的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他疼与不疼她, 全看她听不听话,愿不愿意死心塌地服从他的意志。
温初弦觉得自己活得委实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与年少时最爱的人成婚,得了世人都羡叹的伉俪缘, 怎么就生了这么多业障。
崔妈妈将她扶起来,速速将那女大夫唤了来, 给温初弦的手包扎。
她敲得也真够狠的,半副手掌红得血染,女大夫怕留下疤痕, 给敷了重重的一层药。
温初弦的泪干了, 在**枯坐如尸, 任凭女大夫和崔妈妈摆弄, 万念俱灰。
她一早就晓得向谢灵玄低头是什么后果。救全哥儿就是他们的一场交易,从此以后她做他的玩乐之物,无论他怎么作践她,她都得欢笑陪着。
温初弦怔怔望着窗外的天空,第一次滋生了不顾一切想逃的念头。
什么弟弟,什么世家女,什么荣华富贵,她都不要了。玄哥哥的仇,她也不报了。
她受够了。
崔妈妈托女大夫将温初弦的口信带了出去,温初弦焦杀地等了许久,也不见谢灵玄的人影。
崔妈妈劝她不要焦灼,“今日非是休沐之日,公子也要入朝的,夫人且耐心等等吧。”
温初弦心中怦怦打鼓,虽然她开出了给他生子的条件,但谢灵玄是否还要她,并不好说。
以谢灵玄在朝中的地位,随便一招呼都有一大把女人,没理由在她一棵树上吊死。
在她跟他冷战的十多日里,谢灵玄指不定与多少美人有了**,他想要孩子,谁还不能给他生。
就算他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嫡子,也可以直接把她休了,或者关死在这儿,扶别人为正室就是了,他可以选择的太多了。
原来,他的一丝丝怜爱,也得上赶了求。
温初弦想得头疼,躺在榻上小憩。
她实在不知她还能为全哥儿走到哪一步,没准哪一天眼睛一闭,就再不睁开了。
昏昏懵懵躺了许久,感觉有人轻推了她一下。
温初弦立时惊觉,“他见我了?”
崔妈妈点点头。
“公子问您有什么事情,唤您去书房。”
她起身趿鞋就要走,崔妈妈道,“夫人,还是梳妆打扮一下吧。”
温初弦瞥了下铜镜中的自己,确实面目苍白,发丝蓬乱,弱骨瘦腰,丑极了。
她现在还讨谢灵玄喜欢的估计只有色,这个样子去见他,他必然厌恶,她便救不成全哥儿了。
崔妈妈给她上妆,用发油轻梳她及腰的长发。
为了让脸蛋看起来白皙圆润些,温初弦涂了不少的玉颜膏。那膏有很强的蔷薇花香味,一股脑儿堆在脸上,呛得人直想咳嗽。
她又额外上了一层玫瑰粉,想极力打造出那种白里透红的样子,那人喜欢这种。
崔妈妈惋惜道,“夫人,您现在太瘦了,脸根本撑不起来妆容。”
择衣裙时,温初弦没选择什么太富丽繁复的衣袍。左右无论多豪奢的衣袍一会儿都要被撕下来,她还不如直接穿件简单的,于谁都方便。
水云居的大门没开,小侧门却为她开了一条小缝儿。
汐月和乐桃正在外面等着她,此番就是由汐月带她去谢灵玄的书房。
主仆数日不见,汐月乐桃有叙旧之意,温初弦则垂着鱼目似的双眼,径直走开。
左右她们都是谢灵玄的走狗,和她能有什么交情,这假惺惺的旧,不叙也罢。
汐月和乐桃都有几分尴尬,紧跟着温初弦过去了。
她们要去的不是水云居内的小书房,而是中书府的主书房。
那里和谢家的藏书阁连通着,曾是玄哥哥夜以继日苦读的地方,藏了玄哥哥毕生真爱的数以百计的古籍。
如今,它们却都属于另一个人。
没人知道温初弦心里有多恨。
久违的谢庭园林,厅殿楼阁,朱栏画栋,绿梅盛开,端是如从前一般精致好看。
主书房是谢府最机密之处,门前有精兵守卫,肃穆安静。一般来说,家中女眷孩童是不允靠近此处的。
汐月和乐桃把温初弦送到正书房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
书房静谧,温初弦忽然萌生退悔之意,她不知道进去以后还能不能全头全尾地出来。
可这犹豫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下一刻她还是绝然迈步走了进去。
室内是熟悉的冷旃檀香,淡而尖锐,冽冽如青灯古佛边的线香,越往里走越幽深。
缓缓转过一面屏风后,谢灵玄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他一身简练明净的白绢霜袍,身姿修长,静处时如深谷墨石幽兰,正持一根毛笔,专注在案上写着什么。
温初弦伫立在他面前,嘴角抽搐了下。
他抬头淡淡瞥了一眼,随即微滞。
几日不见,她竟瘦成这样。
骨瘦嶙峋,一点人色都没有。虽面上涂了厚厚的粉,还是难掩那一身的病气和萧条。
谢灵玄顿了顿,放柔了语气,“你找我有事?”
温初弦双眼如两泓消融的溪水,脆弱得跟纸糊的一样。
“我来,求你救救全哥儿。”
她声腔发颤,缓慢而哽咽,每个字之间都有微微的停顿,“我错了,我向你认错。如果你还要我为你生子的话,我也答应。只求你别把那样的脏水泼到我弟弟身上,也别让他生生咳血咳死,他……才那么小。”
她的目色黯冷而空洞,像一个大病久不愈的人,没一点精气神。
谢灵玄没想到,仅仅十几天的禁足,就已将她折磨成这样。
他阖上眼睛,撂下笔。
是隐隐的针扎感。
她的泪水,一滴滴滴在他心上,烙下滚烫的印记。他的痛感越来越猛烈,像是一把锥子,将他的心搅烂。
没有过,以前从未有过。
他本想着,只是不让她出去罢了,衣食都给她备着,她不会怎样。他治别人,可远用过比这更恶毒千百倍的手段。
他没料到她脆弱如斯,会变成如此形销骨立的模样。若早知道她受不了,他不会……他不会把她一个人关在那里那么久的。
谢灵玄深深地阖了阖眼。
温初弦见他不语,轻扣腰间的玉带,解下了自己的衣衫。细滑的绸缎从她肩上滑下去,无声地落在地上。
她还在继续褪。
谢灵玄就那么看着。
他心软了须臾,想要阻止她,但没开口。
他那样卑劣地绕了这么大个大圈子,不就是期待着此刻吗?
他在假模假样什么。
温初弦美丽的桃花眼中光泽全无,可她还是反手握住他,主动坐到了他的膝上,去碰他的唇。
冷冽的唇瓣中,夹杂了冰冰的泪水,甜的,更咸。她的唇依旧是那么软,充满了令人着迷的味道。
谢灵玄知自己此刻不该留恋,但他无法推开她。他贪婪地苟且在这一瞬间的温存中,这久违的肌肤相亲中。没人知道他这几日寡居在别院中,是怎么跟上了瘾似地想她的。
那日他听见崔妈妈说她在梦里都在喊别的男人的名字,心都快被妒火烧焦了。他知道,此刻的温存是他用卑鄙手段偷来的,她的手那么冷,泪那么多,她心里一定憎恨他,咒他去死。
可他却还在悲哀地留恋,哪怕再多留一瞬。
这些日子以来他没有碰过一个女人,他仿佛是中了温初弦的毒,被她给慑住心魂了,今生就非她不可。他之前不是这么执拗的人的。
宽大的书案上,许多卷轴、纸张被横扫而下。
谢灵玄把她抱在书案上,痴痴问她,“你想我吗?”
“想。”
“想我死?”
“……”
“想我死也没关系。”
谢灵玄自顾自地说着,取而代之的,是对她浑身每一寸的染指。
温初弦如身在荆棘之中,她知道,是眼前这个男人蓄意将肺痨病人喝过的水给全哥儿喝,才叫全哥儿染上肺痨的。
也是他派人去温府大闹一场,污蔑她和全哥儿不是温家的子嗣,是野种,她们姐弟俩才落到如此孤立无援的境地的。
桌上的花瓶被碰倒了,碎了满地的瓷片。
混乱中,温初弦拾起了其中尖锐的一枚,从背后向谢灵玄的脖颈扎去,想和他同归于尽……可却被他顺手握住了纤细的手腕,缠缠绵绵,瓷片应声而落。
原本肃穆的书房被弄得混乱不堪,温初弦悲伤地想起这里是玄哥哥最喜欢的地方啊,没准玄哥哥死了,魂儿还留在这里,可谢灵玄却要在这里玷辱她。
谢灵玄心肠是硬的,饶是她摆出这样一副可怜样儿,还是没轻易饶过她。放她从水云居里出来本是一场交易,她既然心甘情愿地交换,此时还没付出报酬呢,他不会因为她落一两滴眼泪就停手。
直到谢灵玄摸到她微微烫的额头时,才清醒过来。
……
再醒来之时,温初弦躺在水云居宽大舒适的床榻间。床褥略有些凹陷,谢灵玄就倚在她枕畔,一下一下地抚摸她。
他的眼睛有些落寞,迷离,怅然,柔情似水,多种情绪糅杂在一起,脉脉注视着她,也不知已经注视了多久。
温初弦肚子饥饿地叫了下。
“给我点吃的。”
她低声说,掺杂了颤抖和恐惧,仿佛还没从噩梦中醒过来。转头瞥向他,泛红的眼睑周遭亦含了交错的泪水。
“你若想杀我,给我来个痛快的吧。别饿我。”
她是最爱吃的。从前玄哥哥在时,长安城的小吃街杂食店都被两人吃遍了,她总是一遍遍地吃不耐烦。可这些日子以来,青菜和白米饭令她一直吃得不好,她时时都活在被饿死的恐惧中。
“活活饿死……太难受了。”
谢灵玄颇不是滋味。
他素来是个冷情的人,却第一次尝到什么叫心痛。他实在痛悔那样关她,叫她现在如此神志恍惚。
他将她从身后抱起,柔声道,“你傻了,你才刚刚吃过,就又要吃。”
温初弦被他倾斜地搂着,不语,只簌簌眼泪如雨流。
谢灵玄忙改口道,“好啦,你要吃,我就喂你吃,你喜欢吃多少都行。你要吃什么,我都给你弄来。”
他挥手唤来了点瘦肉粥,却不敢给她吃太硬太辛辣的食物。温初弦拿起勺子,啪嗒啪嗒的泪珠掉在瓷碗上,碎成晶莹的数瓣,吃不下去。她确实是不饿的,可心中的恐惧却时刻告诉她,她饿。
谢灵玄不忍,将汤匙轻轻从她手中接过来,舀了一勺,吹凉,喂给她吃。见她这般,悔意似吐信子的毒蛇,时时刻刻咬噬着他的一颗心。
他想将来他若死,就入业火地狱,活活饿死吧,她听到他得到这样的报应,没准会开心。
谢灵玄喂给她一口,她便乖乖吃了。喂了将近半碗,他便撂下汤匙,不再喂了。她此刻根本不饿,皆因幻觉才老说想吃饭,若吃多了必然上吐下泻。
摸一摸她的额头,果然还有些发烫。前些日她发的那场低烧,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初弦。”
他将她抱得紧紧的,贴在她耳边问,“你冷不冷?”
发烧的人都爱冷。
“不冷。我热。”
温初弦眼皮半合着,轻轻挣扎了下,“你放开我。”
谢灵玄微放开她一些,却仍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没有超出他所能触及的范围。
他扶了下额头。
他做了什么。
他明明爱她……却又为何,如此伤害她?
他聪明一世,此时却沦为嫉妒的傀儡,如走火入魔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是无比期望自己就是谢灵玄,那样,之前她像个小影子似地追着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玄哥哥,就都是对他的。她也会心悦于他。
谢灵玄命人拿来了些冰袋等物,又亲自给她灌了点汤药。她想睡,他就在旁一直陪着她好了,她想吃,他就拿给她。
只要她能好好的,他不要她的臣服了,不要了。他臣服她。他亦不妄想什么孩子了,那药他吃,他一直吃下去。
哪怕她像之前那样虚与委蛇地对他。
温初弦喝下退烧的汤药后,又躺下了。她仿佛还有点神志不清,秀美的容颜挤出一个荏弱的笑来。谢灵玄黯然,转身欲去,却听她细细地嗫嚅了声,“……玄哥哥。”
“你给我唱个歌谣来听听,好不好?”
“就是你以前经常哄我睡觉的那个。”
谢灵玄回过头来,漆黑幽深的眉睫下,映出点温暖、迷茫,又落寞的光。
嫉妒吗?嫉妒死了。
也该死。她又把他当成真谢灵玄的替身了。
他长长吸了口气,告诉自己,一次,只有一次,算是他赔还给她的。
等她清醒了,他就掐着她的脖子指名道姓地叫她明白,她男人到底是谁。
谢灵玄声音微凉,倚在她床畔,缓缓给她唱了起来。
他歌声轻柔,调子宛如插上了羽翼,飘飘欲仙,愈升愈高。
这首歌谣他唱得其实并不熟,只听过谢灵玄给她唱过一次,略有些忘词。
长久以来,他一直在有意模仿谢灵玄的嗓音,好让他和谢灵玄达到完全的一模一样。可此刻,他用的却是自己本来的音色。
沉睡中的温初弦晓得这并不是玄哥哥的声音,而是那人本来的声音。可她实在全身力气都耗尽,没法再叫他闭嘴了。
许久谢灵玄从卧房出来,汐月和乐桃等人都在守着。
谢灵玄道,“她发烧了,好好照顾她。”
就只有这一句吩咐。
汐月等人躬身领受。
二喜奔过来,问他温家的那全哥儿怎么办。
谢灵玄道,“也治好。”
二喜问,“那温老爷那头……”
那日的闲汉给温老爷留下的阴影不小,现在阖家都认为全哥儿是兰娘与别人的杂种,甚至怀疑温初弦都不是亲生的,要把她也族谱除名。
可闲汉这件事,本就是子虚乌有的。它本是在朝堂上向对方泼脏水的一种手段,为了逼温初弦低头,才用在她身上。
“公子可要还全哥儿和夫人的清白?”
谢灵玄沉默片刻,遥望阴沉沉的天空,风无纤埃,雪无微津,细小的雪糁儿落在他手心里,片刻就融化了。
“不必。”
他淡淡道了句。
她没有亲人,受尽万人排挤唾骂,会更合他心意。她被泼脏水,染上杂种的骂名,亦是他想要的。
待她被所有人都抛弃时,就会晓得,这世上唯有他会对她好,唯有他是她的依仗。
就像这雪花轻飘飘地落在他掌心一样,她也在他心中。
·
转眼,花奴已经来谢府数日了。
在这种家风清正森严的大宅院里,花奴那样的出身,几乎人人唾弃,人人看不起。若非谢灵玉时时护着,她根本就在此活不下去。
谢灵玉虽然每日都来看花奴,但绝不从她这里留宿。花奴满心以为,自己成了玉郎的人,今后就可以恩爱美满,高枕无忧了,可糟心事还是一件接着一件。
她苦苦挽留谢灵玉,“花奴从前与玉郎的百般恩爱,玉郎对花奴发过的誓言,难道玉郎都忘了吗?”
抛开尊卑不论,明明是她先和谢灵玉定情,然后谢灵玉才遇见温芷沅的。
谢灵玉想起晚上的那个噩梦,难以拒绝花奴,耐心跟她解释说,“现下还不是时候,夫人正有着身孕。”
花奴问,“难道玉郎就让我这么无名无分地跟着你?你那日在商贤手中救下了我,明明是对我有情的。此刻又对我不闻不问,何如当日从未救过我。”
谢灵玉沮丧道,“你知道的,母亲是不允你进门的。我不能把你抬为妾室,却可保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再也不受那商佬的欺凌。花奴,你要信我……”
花奴点点头,梨花带雨起来。
美人落泪,谢灵玉心口一热,忍不住上前就抱了抱她。
两人自在群玉阁成婚后就一直分别,这还是第一次抱。
然而便是这么短暂的一接触,谢灵玉忽听到一声冷笑,从门缝中传来。
温芷沅的身影滑过去。
花奴也是一惊。
谢灵玉苦叹一声,来不及顾忌花奴,便追了上去。
“娘子!”
温芷沅回头质问道,“偷腥的猫,昨日-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对得起我腹中孩儿吗?”
谢灵玉登时又要发誓,温芷沅却瞧也不瞧他一眼,拂袖而去。
谢灵玉脸上烫辣辣的。
他实如行走在双重迷雾之中,进退维谷,浑然不知如何是好。
花奴亦追了上去,看见痛苦纠结的谢灵玉,便晓得她的玉郎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已经不再是她一个人的玉郎了。
如果她是自由身的话,她会独自收拾了包袱离开,自动退出。
可是她做不到。商贤放她的条件是,叫她在一个月之内怀上谢灵玉的孩儿。
商贤为什么要让她这么做她不得而知,但如果她不从,遭到的后果有可能是毒打或者被鸩杀。
所以就算在谢府的处境再难,她都得坚持下去。
……
温初弦那病本就是心病,无有什么大碍,修养了几日后,精神渐渐恢复了。
那日她跟谢灵玄要吃的,又痴又傻地和他说话,除了确实有几分神志不清外,也是她蓄意惹他怜悯。
她意识到硬碰硬根本就不是谢灵玄的对手,于是她便放大自己身上的柔弱,让谢灵玄可怜,如果有幸能让他心里有一丝丝愧疚,她以后的处境没准会好些。
杀他或逃走也许会更容易。
病好之后,温初弦去给长公主请安。
听说二房的谢灵玉新收了通房,长公主为这事气病了。温初弦惦记着长公主相救她的恩情,诚心诚意地收集了冬天梅枝上新生的露水,用这东西煮茶喝颇有静气凝神的功效。
长公主好奇地问,“你和玄儿是怎么了?我怎么瞧着,你和他最近都不在一块?”
温初弦敛起内心的情绪,平静地说,“近来儿媳害了一场大病,怕渡了病气给夫君,便劝夫君不要时时与我相见。”
“原来是你主动的。”
长公主恍然一声,“我就说,玄儿不是那样狠心的人,怎会舍得关你。”
温初弦心下沮丧,表面却不动声色。
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愣头青,逢人就说谢灵玄是假的,凌虐她欺负她云云……这种反抗根本没有用。
只要还在谢宅门里,她就还得受他的摆布,没人会相信她的话。她现在就像笼中鸽,也许只有开笼飞出去,天空才是她的。
长公主又催道,“玉儿他们有了孩子,你们也得抓紧了。为娘有生之年能不能四世同堂,就都落在你们身上了。”
温初弦冷淡嗯了声。
隔日永安侯要做满月宴,遍邀长安城的权贵。长公主身体有恙实在无法出门,便叫膝下儿女前去。
谢灵玄和温初弦一道去了,来到永安侯府,入对成双,引来许多人的驻足。
姻婚尤其是大家族之间的,就是这样,内里再是一片肮脏败絮,外表也得装作同心同意似胶投漆的模样。
谢灵玄将贺礼送与永安侯,侯爷喜气洋洋地道,“谢相与夫人才真是一对神仙眷属,恩情美满,羡煞众人。”
当日陛下赐婚,十里红妆,满城同庆的婚仪,许多人还记忆犹新。
谢灵玄霁颜微笑,“多谢侯爷。”
他与温初弦五指交扣,外人看来,确实是一堂缔约,永结鸾俦,说不尽的美满恩爱。
夫唱妇随,谢灵玄既然这般说,温初弦便也得挤出一个幸福的笑来,给所有人看。
永安侯不禁叹,若说这温家庶女,也真是掉进福窝里了,得谢郎如此宠爱。
前些时日城里还传风言风语,说温小姐并非温老爷亲生,乃是她娘和外面恩客的私生女,嫁到谢府有骗婚之嫌,谢家郎竟也毫不在乎,当真是对她爱恤到了骨子里。
这一头,萧游从云渺那里得到了今日温小姐要往永安侯府的消息,多日不见,欣喜若狂,便带好了笔和纸,也想混入永安侯府中去。
奈何侯府守卫实在森严,他这种闲人根本不让入内,萧游便只好在府门外守着,渴望待温小姐出来时候能见她一面。
他从前也是敬重谢家公子的,但自从听说温小姐被婆婆禁足,谢灵玄却因为畏惧母亲而袖手旁观后,对那谢灵玄便多了几分看轻。
此番巴巴到这来,却不欲再记叙谢氏夫妻两人之间的事,所有笔墨只愿留给温小姐一人。
这一场满月宴,直到临近黄昏才结束。
辞别了永安侯后,温初弦终于不用再假笑。谢灵玄和她一道出来,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
温初弦一双妙目怔怔看他。
不是孩子么?
他如她所愿救了全哥儿,她不是已经答应给他生子了吗?
夕阳万道瑞光打在亭台楼阁上,遮下一片片昏黑的阴影。
谢灵玄立于黄昏下凉凉的西风中,抚着她的面颊,爱溺地说道,“孩子自然要你生。但生辰礼,你可以再额外要一样。”
他刮她鬓间的珠花,叮咚作响。
他是真心想给她过生辰,虽然生辰已经过去了,但还可以再补上。
温初弦垂下脑袋来,沉默。
她在想一件不轻不痒,他又会答应她的生辰礼。
“戏吧。”
她低声说,“我想看戏,但前几日伶人们都被母亲赶出去了。如果你要给我补生辰,就叫个戏班子来让我看个够。”
谢灵玄将她的额往自己身边凑了凑,眷恋地吻了一下。
她温顺懂事得过分,听戏着实不是什么苛刻的要求。其实他原本就想要她如此懂事的,但此刻,他又莫名其妙盼着她能对他活泼些,苛求一些。
“好。”
两人一道往马车边走去。
府门外,有几棵万古长青的松柏,谢灵玄不经意一转头,朝那松柏多望了几眼,随即也没过多在意,和温初弦一道上马车去了。
谢灵玄心平气和地跟她说,“这几日-你瘦了,我们不回府用膳,我带你去吃一吃长安城的馆子,好不好?”
马车疾驰而走。
松柏之后,萧游抱着自己的书本提心吊胆,差一点就被谢灵玄发现了。
不过他看着手里的东西,又知足地笑笑。今日除了得了许多灵感外,还额外为温小姐画了一张小像。
他画了很久呢。他舍不得放在话本里当插页贩卖出去,自顾自地给珍藏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情敌二号已上线
狗子知道萧游的存在估计又要发一场飙
长公主生的这两个儿子,真是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注:①‘爱则加诸膝,恶则坠诸渊’出自《礼记·檀弓下》:“今之君子,进人若将加诸膝,退人若将坠诸渊。”
②‘风无纤埃,雪无微津’化用自‘风无纤埃,雨无微津’,出自魏晋左思的《三都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