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 长公主、温芷沅严肃坐在高椅上,谢灵玉走来走去,花奴跪在地面, 气氛紧绷到极点。

长公主发了大火,欲叫人把花奴抬回商府去,可商府却口口声声说花奴是谢灵玉的, 闭门闭户,再不肯要人了。

花奴啜涕不住拭泪,温芷沅那炯炯的目光, 灼烧向谢灵玉,好像在无声质问他。

谢灵玉惭愧难当, 他确实不忍再把花奴送回商府那个火坑,想要收留花奴。可妻子才刚有身孕, 他怎能在这节骨眼儿上负心薄幸地纳妾?

长公主怒极,径直拍案, “来人!拖下去打死算了。”

反正她谢家是不可能让这种风尘女子进门的。

花奴浑身震颤,谢灵玉一惊,拦在花奴面前,“娘, 万万不可!”

他乞求地望向温芷沅,仿佛在目光中已给她磕了千万个头。

温芷沅浓叹, 只好妥协,对长公主道,“婆婆, 咱们谢府确实不能容下风尘女子, 可直接打死也不好。这位姑娘, 就先……留下做个奴婢吧。”

谢灵玉和花奴的旧情谁都知道, 温芷沅这么说,就是默认允许谢灵玉养一个通房。

通房是无名无分的,养多少都无所谓,但妾不行,妾是要有月例、有正式纳妾文书的。想来,玄哥哥也有两个通房呢,谢灵玉纳一个,也没什么。

长公主都替谢灵玉羞。

想沅儿原本是要嫁玄儿的,阴差阳错之下才嫁了自己这不争气的小儿子。

如今葆葆还和这等不干不净的女子纠缠不清,若是叫温家人知道了,还不找上门来?

温芷沅看出长公主的忧虑,“婆婆您放心,此事我不会告诉父亲母亲和哥哥他们的。”

她这般善解人意,更令长公主愧疚。

长公主伸手,将温芷沅拉到自己身边,抚了再抚。

花奴被李妈妈带去,暂时丢到二房一极隐蔽的偏房中。

从新月阁出来,温芷沅和谢灵玉并排走着,相顾无言。

“你对不起我。”

温芷沅说,“我没有不让你纳妾,我有了身孕,你寂寞想找个妾室,也可以理解。有什么事你跟我明白讲,不必把人拉到谢府门口来,用这种损人不利己的手段逼我答应。”

谢灵玉见她误会他,肝肠寸断,“你放心,咱们只把花奴留下来,给她一个住处,让她好好活着便罢了。我决计不会碰她的,我跟你发誓。”

温芷沅冷冷白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就自己走了。

谢灵玉站在原地,望着妻子的背影,茫然若失。

……

幽深的中书谢府高墙中有两房夫妻,成婚时何等盛况,可谓十里红妆无上繁华,如今才过了三个月,便各生龃龉,如昨日黄花,凋零殆尽。

水云居的院门被关了。

腊月的天空黄云铅垂,小雪纷纷,下了将近一整日。临近黄昏时西风才渐渐停歇,镰刀月牙浮上天空,隐隐两三稀疏黯淡的星星。

温初弦睡了许久,醒来时周遭昏暗,静悄悄的屋子里死气沉沉。

“给我口水。”

她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靠在软枕之上,哑声唤了句。

半晌无人应答。

云渺不在,汐月和乐桃也不在。

沉寂的屋子,紧闭的房门。

她半晌才反应过来,起身,自己从茶壶里倒了口冷白开。

喝罢了水,又怔怔坐了一会儿,仍没人理她。

透过窗棂,近景苍白而单调,一堆堆残雪之下,有的只是那已落灰破旧的夫妻石,一池冻冰的湖,还有墙角几片新生的霉斑。

温初弦走到房门边,试着敲了两下门,先是轻轻,然后剧烈。

“有没有人?”

隔了半晌,才听一个急切的脚步声走过来,将房门从外面打了开。

“夫人。”

是崔妈妈。

崔妈妈是听到她的声音,从小厨房那边奔过来的。

“……老奴见您睡着,就先去为您热饭,方才没听见您叫。”

温初弦哦了声,“她们呢?”

崔妈妈道,“汐月她们都暂时被调到别处去了,老奴陪着您。”

温初弦想起来了,原是她忤逆了那人,那人把她关了。

水云居两扇厚重的铜门,上了锁。

算着时辰,她也被关了将近一天了。

崔妈妈将热好的饭菜端上来,是素菜和白米饭。瞧那成色,还是昨晚送来的,翻热了好几遍。水云居的下人从不敢如此懈怠她,敢这样,自是那人授意的。

温初弦持箸夹了一大口米饭,放在嘴里,味同嚼蜡,却还是一口一口吃着。

他想让她自生自灭,她偏不能让他如愿,她偏要活得好好的。

崔妈妈有些不忍。

想夫人弱骨纤腰,雪清玉瘦,平时可是娇花一般的女子,羹汤用得比宫里的还好,哪里吃得下如此粗饭。

可公子既不叫备膳,谁又敢违拗。

崔妈妈把青菜往温初弦这边推了推,“夫人,用些菜吧。都是嫩的,老奴把黄叶子都挑出去了,尝起来味道会好些。”

温初弦夹了口,全咽了下去。

她略略有些干呕,但忍住了,灌了一大口水。吃罢了,又回到榻上躺着。

“婆婆还没来救我吗?”

长公主是管这个家的,很顾面子,不会看着她这般被锁着而坐视不理的。

崔妈妈道,“夫人,长公主也病了。”

二房因为那名叫花奴的风尘女子,已经闹翻天了。长公主忙于此事,自顾不暇,一时急火攻心便病倒了。

水云居被锁了,长公主根本不知晓。

温初弦苦笑一声,还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崔妈妈劝道,“夫人,您跟公子服个软吧。您是做妇人的,这辈子也走不出这深宅大院去的。公子以前待您多好,您夫妻俩多恩爱,全长安城的人都羡慕。公子不是刻薄之人,您跟公子认错,公子一定会放您出去的。”

温初弦不在乎,俨然左耳进右耳出。

米饭青菜也挺好的,至少不用再见到那人。只要心似已灰之木,吃什么也都不重要。她虽被关在水云居,却不用夜夜呕心地和他肌肤相亲、受他的玩弄,再好不过。

白衣菩萨还供在卧房内,三支檀香袅袅燃着。

温初弦静默闭上眼睛。

既然长公主救不了她,她就只能求菩萨保佑。如果菩萨再不怜悯她,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偌大的水云居,像是空冢荒阁,白日里不点蜡烛,连个鬼影都不见。

从前那满屋子的下人都被遣散了,就只留一个崔妈妈照顾她的起居,日日给她送些清汤寡水来吊命。

有时候崔妈妈巴巴望着窗外,叹一句,“公子从来都是仁善的,这回对夫人怎地如此狠心,一连这么多日都不来看夫人一眼。”

温初弦每每听到此处,扬起一个苍白惨淡的微笑,不接话茬儿。

狠心?他惯来如此。

他现在还算良心发现,每天还叫人给她送一顿素饭,或许再过几日,若她再不低头,连这点素饭都没了。活活饿死她,他能干得出来。

挨了三日。

晚上,温初弦一边嚼着最后一顿素饭,一边呆滞地望向窗外簌簌落下的雪。雪花扑在窗棂上,她感到一阵冷。

雪地中,似缓缓朝她走过来三个虚影,一个是全哥儿,一个是张夕,还有一个是玄哥哥。他们离她越来越近,朝她摆手,还对她笑。

温初弦眼神迷离,也扬了扬唇,她欲伸手摸一摸窗户,眼皮却猛地一沉,径直栽了下去。

崔妈妈刚为她热了些粥进来,忽见她头朝下摔在地上,额头摔破了一角,鲜血直流……哐当一声,吓得粥碗摔碎在地上。

“夫、夫人?”

……

雪地里哪有什么玄哥哥,原是温初弦她发烧了,出现的幻觉。

说发烧,烧得却也不重,只是因为这几日心情苦闷,又吃得极差,孱弱的身子一时支撑不住才病倒的。

二喜知温小姐性命无虞,才赶到梅花谷去禀告谢灵玄。

梅花谷和群玉阁一样,都是秦楼楚馆。偌大的长安城中,有无数个这样专供达官贵人出入的馆子。

这种消遣的地方,只要付足了银两,从不缺柔美又温顺的人间绝色。

雅间内,谢灵玄正和大理寺的裴让大人饮酒。

暖阁中熏风阵阵,夹杂极其强烈的胭脂味。虽是十二月寒冬,室内的花儿却开得比阳春三月都艳。

一道道菜品随流水送到客人面前,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都是江南一带的绝味。

二喜伏在谢灵玄身边低语了两句,谢灵玄垂着眼,沉吟了一会儿,“死得了?”

“夫人性命无虞。”

谢灵玄持杯在唇边,饮了口冽酒。酒液灼伤喉咙滑入腹中,是又冰冷又辣痛的感觉。

隔了一会儿,他缓缓说,“既然死不了,那便不必放她出来。给她吃点好的,把她的命给我好好留下,其他的不变。”

二喜领命而去。

裴让在旁听几耳朵,多少猜出他们夫妻不睦。但他一个外人,还是下属,自然不宜多过问。

当下好言好语地给谢灵玄又满上了一杯,拍拍手,叫上来两个姑娘。

“这两位都是江南新来的美人。去,给这位爷松松肩。”

两位美人应声而去,秀眸流光,甚是羞涩地朝谢灵玄瞥去。这位客官有一副好皮囊,骨相极美,唇色绯然,再加之那样清贵华然的身份,令人动情。比起那些大腹便便的恩客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美人粉面含娇,纤纤玉手从桌上拿了一颗党梅,就向他喂去。

“爷请。”

不想梅到唇边,谢灵玄却不为所动。

美人从没见过如此坐怀不乱的客人,只得讪讪收回。明明是污浊的风尘之地,这一位却像天上雪一般。

谢灵玄又小酌了数杯,自顾自,也没有理会那美人。直到有些醉意上头,他靠在椅背上,长睫遮了遮,才泛起凉凉的一笑,“这双眼睛,倒生得不错。”

美人蓦然被夸这么一句,顿时心跳怦然,手下动作也迟滞了。

裴让闻言瞧向那美人,眼睛?他倒是觉得美人的细腰更动人。

随即明白,那美人的眼睛生得有几分似温家小姐,都是饱满的桃花眼,所以才有幸得了一句夸。

以前临江街的香料铺子被烧毁时,裴让曾见过温小姐一面,确实长得倾国倾城。后来谢灵玄娶了她,他以为也只是玩玩罢了。现在看来,倒不一定是玩。

眼下气氛旖旎,裴让本以为谢灵玄要留这美人过夜,却不想斯人兴致寥寥,披衣起身走了。仿佛刚才夸的那句就只是随口一夸,没任何其他意思。

裴让上前想送一送,谢灵玄却已消失在夜色中。

上了马车,车夫问他去哪。

谢灵玄阖着眼睛,心头一瞬间闪过温初弦虚弱发烧的样子,刚才二喜来报,好像她还摔破了头。

沉吟半晌,他还是冰冷而厌烦说,“别院。”

……

那日温初弦晕去后,送到水云居的膳比以前好了许多。

她因直接栽在地上磕破了头,有一个女大夫进来给她医治。

温初弦醒来时,头上已裹了厚厚的白布,一些养颜养肤的膏药覆在了她脸上。

温初弦惺忪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了声,“玄哥哥呢?”

崔妈妈一愣,随即以为她这是在找谢灵玄。

崔妈妈握住温初弦羸弱的手,泪如雨下,“夫人,公子也惦记您,给您送来好菜好饭了。”

温初弦浑若未闻,空洞盲然的双眼,仿佛还在寻找些什么。她怎么记得她合眼之前明明看见玄哥哥了,怎么睡一觉就没了?难道真的是她的幻觉吗?

崔妈妈把好菜好饭端在她面前,还把成盒的养颜膏都拿来,连声谢天谢地,公子到底还是心疼夫人的。

温初弦木然愣了一会儿,才从残梦中走出来。这些饭,是他看在她闹病的份上,从指缝儿里流出的怜悯,赏给她吃的。

她抓起一盒养颜膏,冷嗤。

崔妈妈一个外人不晓得内情,他这哪里是惦记她,分明是怕她破了相,一张丑脸再没法服侍他,所以才派人保养她的脸的。

水云居的大门仍紧锁着,里面除了她和崔妈妈并无其他人,和之前一般无二。

温初弦不知他怎么如此大胆,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禁锢她数天?怎么说,她也是官眷贵妇,温家之女。她想去告他都没地去告。

温初弦问崔妈妈这些日谢灵玄有没有来过,崔妈妈踟躇难言。

温初弦心下了然,他这是铁了心在等她先屈服,否则就送她上黄泉。可她屈服的代价是什么?

生孩子,背弃玄哥哥,给仇人生子。

想到这一节,她真是心如死灰,一千个一万个不愿。

崔妈妈劝她早日跟谢灵玄服软,温初弦不听,只漠然度日。

病好之后,她一日日地调香、练字,有时候实在闷了,就去夫妻石边上的小秋千边**一**,百无聊赖地望天空。

愚者自困,她这算是强行把自己的心境打开了?

崔妈妈却觉得和公子较劲儿,是她傻。这夫人看着年轻貌美,脾气也太倔了。

萧游那日与温初弦一见后,得了许多灵感去。这几日他仍写信给云渺,求妹妹将温小姐的行踪告诉他,他好暗暗跟了去,如上次在马球场一般。

只要能远远瞻仰一下她,萧游就很满足了。

云渺没有像上次那样直接爽快,而是模模糊糊,顾左右而言它,最后悄悄跟他说,“阿兄。我家夫人被关起来了,暂时不能出门了,更多的你也别问了。”

萧游当场愣住。

关起来了,被谁关起来了?

她有那样一位善气迎人的丈夫,丈夫是必不可能关她的。

想来是谢府那位位高权重的长公主刁难媳妇,才将她给关起来的。说起嫁入高门,外面风光,内里也实在是辛酸。

只是谢家公子为何不替她说话,任她被关了这么些时日?

早闻右相谢灵玄德行好,乃是长安说得上名号的孝子,如今看来果然不假,竟怕违拗母亲,连为妻子说一句话也不敢。

萧游叹息连连,虽说此事与他无关,还是不由得替那位温小姐感到不值。那在他心尖上奉为神明的人,却也要受如此委屈。

只盼着能再见她一面,用手中的笔,给她一个更温情顺遂的故事。

那日温初弦给芳姨娘留下话,说是给谢兰儿找到了婆家。芳姨娘满怀欣喜,本期待她再来,却等来等去也再没见到温初弦的人影。

犹豫之下,她带着兰儿亲自往水云居走一趟,这才发现水云居大门紧闭,横着一条死寂的重锁。

芳姨娘惊愕交加,欲打听水云居发生了何事,下人们三缄其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芳姨娘心下焦急,只得去求长公主。

长公主缠绵在病榻之上,这几日也是起不来床,闻此,甚是惊讶,“玄儿怎会如此?”

可长公主也没水云居的钥匙,救不了温初弦。

唤来了谢灵玄,谢灵玄道,“原是她这几日生了急病,儿子怕染给母亲和弟弟,才暂时落了锁的。”

长公主松了口气,“那也不该如此对那孩子。她病好些了吗?”

谢灵玄道,“好些了。”

长公主商量道,“那不如去了锁吧?只是急病而已,这般像犯人似地关着她,传出去还以为我谢氏是什么薄情寡义的人家。”

谢灵玄点头,“母亲不必担忧了。”

出了新月阁,谢灵玄将崔妈妈唤来。

崔妈妈惶恐,跪在谢灵玄面前,忐忑不安。

谢灵玄倒也没多问什么,只问温初弦最近如何。

崔妈妈谨慎答道,“回公子,夫人的病好了,近来独自调香练字,没闹,也没有做什么逾矩的事。您送的饭菜,她也都干干净净地吃了。”

谢灵玄嗯了声。

调香,练字。

不错,她倒闲情逸致得很。

眼见谢灵玄脸色染了些冰冷,崔妈妈急忙补充道,“公子,夫人心里是有您的,那日昏迷着,还一声声唤您的名字。”

谢灵玄轻轻重复,“我的名字?”

“老奴亲耳听见,夫人唤您玄哥哥。流着泪哽咽,真真是打心底里喊出来的,还抓着老奴的袖子,把老奴当成了您。若非夫人真心惦记您,绝不会用那种语气的。”

谢灵玄眸色却更寒了。

崔妈妈越解释,越像在打他的脸。

他方才还清和的神色,闻了这句话后,像是掀起一阵恶浪。

玄哥哥。

那唤的哪里是他。

她是不是真想死。

……

花奴入了门。

按规矩,妾室要给主母请妾室茶的,可花奴不是正经的妾,名义上只算谢灵玉暂时收留的一个通房,所以并没资格给温芷沅请茶。

晚上,下人来问谢灵玉歇在哪处。他已经连在书房睡了三天了,堂堂二房主君,老在书房中睡像什么话。

可谢灵玉没法选择啊,一边是他亏欠许多、年少挚爱的花奴姑娘,一边是他同样亏欠许多、怀着他孩儿的发妻,去哪屋留宿另一方都必定伤心,他实在是抉择不了,才逃避在书房中过夜。

下人道,“二公子,长公主传来话,叫您今晚必须去二夫人房里。”

谢灵玉一愣,想起母亲这段时日为他操劳实在太多,不忍再拂其意,便顺水推舟道,“好吧,去夫人那。”

到了屋里,温芷沅正在做针线活儿。

见谢灵玉来了,让出一个位置来给他,也不和他说话。

谢灵玉惭愧道,“娘子。”

温芷沅道,“想去她那就去,我又没限制你什么。”

谢灵玉道,“我不去她那。你还怀着孕,我答应了你,绝不碰她的。”

温芷沅讽道,“那等孩儿生下来,你就再不来我房里,可以专宠她了?”

谢灵玉哑然。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芷沅没更多的话和他说,被花奴这么一闹,原本缓和的夫妻关系又冷淡了许多。

熄了灯,谢灵玉欲搂一搂她,温芷沅却背过身去,沉默拒绝。

谢灵玉抿抿唇,只得作罢。

睡到子夜,忽听小厮来急切地敲门。

“二公子,花奴姑娘听您留宿夫人这儿,在厢房中悬梁自尽了!求您过去看看!”

谢灵玉猛地惊醒,毛骨悚然,惊出一身冷汗。

再一看,月色正平静,妻子正睡着,窗外又哪里有什么小厮了。

谢灵玉喘了几口气,原来是场梦。

老天爷,他究竟犯了什么罪,要受这种折磨?

他擦了把冷汗重新躺下,逼迫自己合上双眼,却再无睡意。

·

温初弦以为她一直能和谢灵玄对抗下去的,只要他们谁也不低头,就能对抗到天荒地老。

一日,两日,三日……她苦苦挨了十日,在暗无天日的水云居里,伴着一个老嬷嬷,强打精神,每时每刻都在告诉自己不能低头。

十二月初九,是她生辰的前一天。

崔妈妈从外面给她带来消息,说有得了肺痨的病人死在城南的护城河中了,寄住在大学士庄先生处的全哥儿喝了脏水,也染了肺痨。

温初弦登时如遭雷劈。

她怔怔问,“死了?”

崔妈妈摇头,“还没有,但人病得很重。”

“快点告诉父亲母亲!”

温初弦急泪涌出,有些语无伦次,“让他们把全哥儿从庄先生那儿接回来,一定有办法医治的。”

崔妈妈伤怀道,“夫人,您家老爷和夫人早就得知此事了,但却不想插手。”

温初弦难以置信,“为什么?”

即便全哥儿不是嫡子,到底也是家中男丁。

她那爹爹,难道为了怕染上肺痨,连父子情分都不顾了吗?

崔妈妈道,“夫人,您别急。”

原来前几日,有个邋里邋遢的男子找上温家门,向温老爷讨要儿子,硬说全哥儿是自己的。

那男人脸生得很,约莫有四十的年纪,口音甚重,扬州人士,一看就像是打秋风的闲汉。

他口口声声说温初弦她母亲兰娘当年服侍过他,且没饮避子汤,生下的儿子原该是他的。

这话自然荒诞,全哥儿是在兰娘入府后才怀上的,家里人谁都看见了。

温老爷恼怒之下,就欲将这邋遢汉轰出去。

那邋遢汉提出滴血验亲,何氏以家族血脉为重,便叫验了。不想那邋遢汉竟真能与全哥儿的血相融,而温老爷与全哥儿的血却不融。

温老爷信以为真,气得五内生烟,丢人丢到了家,只恨没早些时候掐死全哥儿这小杂种。

温初弦听罢大感荒谬,“滴血验亲的融与不融,皆可人为操控,父亲怎可如此武断?”

崔妈妈道,“夫人,他们说在场的许多人都看见了,您父亲遭遇了这种事……是要面子的。”

温初弦心急如焚,当下要务是救全哥儿的性命,得了肺痨的病人总是咳血,她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全哥儿死吧?

明明温家出面就可以救全哥儿的命,这时候却忽然出了个闲汉,仿佛是故意的一般。

故意的。

温初弦一道雪亮,浑身如凉水浇透。

她冷冷道,“我要见谢灵玄。”

崔妈妈支支吾吾,“老奴现下也传不出去消息,只能等下午送膳的人来了,再跟他们说。”

温初弦抽噎了下,不管不顾地冲出去,手掌就开始重击水云居的大铜门,一边打,一边喊。

铜门冷硬覆霜,没击两下,她那双柔荑似的手就裂开了口子,沁出道道血纹来。

崔妈妈大急,在一旁阻拦,“夫人,您快住手,您这样喊是没用的!外边人是听不见的!”

温初弦转而苦苦哀求崔妈妈,她知道崔妈妈一定能见到外人,哭声震天,血泪都快出来了。

崔妈妈本不想蹚这趟浑水,见她实在可怜,只好松口答应了她。

“但是公子愿不愿意见您,老奴不敢保证。”

“他会见我的。”

温初弦吞咽了口泪水,嘶哑地说,上气不接下气,“他不是问我生辰想要什么礼吗?你跟谢灵玄说,我想通了,我想要个孩子,求他过来看看我,给我个孩子。”

作者有话说:

谢狗一天不作妖都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