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云渺、汐月她们都到会客堂去见家人, 除了崔妈妈无儿无女外,几乎水云居的所有下人们都去了。

谢府原是宽厚慈仁之家,无论签没签死契, 都会允许下人一年与家人们会面两次,并且还会额外赏赐许多金银丝绸之物。

自从温初弦做了长房主母后,便更慷慨些, 除了赏银和月例,额外再给每名下人多赐了些应时的柑橘、茶叶,引得许多小丫鬟一大早就来谢恩。

萧游来谢府见妹妹云渺, 一路上见谢庭的绮丽园林山水,不由得心下敬畏。

像这样的大户人家, 自有种肃重威严在其中。萧游谨言慎行,只垂着眼眸随大流走, 没有东张西望。

会客堂闹闹哄哄,挤满了热泪盈眶的一对对母子、兄妹。

萧游找到云渺, “许久不见,阿妹可胖多了。”

云渺道,“是夫人的赏赐多。阿兄,我能重回谢府, 都是夫人收留之故。”

“夫人也来了么?”

云渺摇头,“夫人怎会来这儿。不过夫人喜欢清晨在小山上抚琴, 阿兄你眺一眺,可以望见。”

萧游推辞,“我们本是蒙了主人的恩才相见的, 怎好在此时乱眺主人。”

虽这般说, 目光还是不经意地朝那边山亭扫去, 见一个朦胧模糊的女子身影, 笼在如纱的晨雾中。

那日在群玉阁,他曾偶然近距离见过她的面孔,只觉她婉婉有仪,是位令人羡叹的尘世富贵花。

此时看来,她独身一人在小山上抚琴,雾寒霜冷,倒多了几分遗世独立的孤寂之意,却与那时的甜美幸福又截然不同。

萧游知那是自己可望不可即的人,收束心神,“主人家正在抚琴,我们还是不要逾矩才好。”

兄妹两人站到了会客堂里面,屋檐挡住视线。

萧游摘下包袱,将事先准备好的银两交给云渺。

“近来不景气,阿兄只攒了这么多,你先拿着。”

云渺掂了掂银子,“你最近的话本卖到钱了吗?”

萧游道,“靠着人情,混进了群玉阁,我在那里面说书,旁边还有个戏班子,勉强卖出了几本话本。银子不多,你将就着用吧。”

云渺将钱袋丢还给他,“我不要。你辛辛苦苦赚的这点钱,还不如夫人赏赐的茶叶贵。”

萧游拂了拂妹妹的头,“别嫌少啊,阿兄总有发达的那一天。等咱们找到了阿爹,就不必过得这般辛苦了。”

云渺也不知道他们爹是谁,只知有个穷娘。据说他们爹是个富贵人家的大老爷,若能相认的话,她就也是位小姐呢。

云渺想起萧游前几日来信说在写新的话本,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大卖,便问他写成了没有。

萧游有些尴尬,他原本打算用谢家夫妇的爱恋事迹写一话本,却不想那日在群玉阁被拒绝了,这事便搁置下来。

他简单把在群玉阁遇见谢灵玄夫妇的事说了,云渺道,“公子确实不喜欢别人打扰,夫人却是个随和的人。阿兄要想写的话,暗中观察就是了,再不然我把我看到的告诉阿兄,阿兄的灵感自然就有了。”

萧游想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便点头应下来。

半晌,崔妈妈将众人送出谢府。萧游回头朝垂花门后的那处小山望去,琴声和姑娘都已消失了。

他叹了声,那人有显赫的家世,良缘美满的丈夫,尊贵的地位。如此人生,已经圆满了。或许他和她唯一的交集,就是在笔下的话本故事中了。

·

那日商子祯在谢府闹了一场,温芷沅受惊不小,躺在**连歇了好几日。

瞧见妻子那憔悴的面容,谢灵玉深感惭愧,日日除了读书,便伴在温芷沅身边,给她削果递水,照料起居。

夫妻两人自成婚以来,一直互有隔阂,像这般妻贤夫淑,还真是头一次。

谢灵玉在内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如就把花奴忘了吧。

温芷沅毕竟已成他的妻子了,今生他注定得伴在她身边了。她聪明,贤能,又孝顺父亲母亲,端是个好妻房。

他已经辜负花奴了,如今温芷沅因为他结交狐朋狗友而挨了欺负,他又怎可执迷不悟下去,再辜负了她?

温芷沅养了好几日病,还是病恹恹的,腰疼得厉害,常常呕心嗜睡。

谢灵玉不晓得她究竟得了什么病,焦急之下,托长公主的关系从宫中找来了御医,亲自为温芷沅医治。

等候半晌,进得屋内,却见妻子面目潮红地靠在枕榻边,长公主亦嘴角上扬。

谢灵玉这才恍然,温芷沅是有喜了。

长公主本想暂时不叫温芷沅管家了,让她好好养胎,温芷沅却并不愿意。左右她月份还小,连显怀都没有,家中的事她还可以管的。

温初弦闻此喜讯,叫人打造了一对长命锁,送去给温芷沅未出世的孩儿。

两姊妹从前颇有隔阂,但自打商子祯一事后,隔阂解开,彼此亲近了许多。

平昌侯爵府的夫人办了场马球会,两人一块去了。

都是谢家妇,温芷沅又有了身孕,相伴而行还能互相照顾些。

温初弦记得芳姨娘的托付,有意为谢兰儿物色合适的人家。见马球会上有不少青年俊杰,便派汐月留意着,若有俊俏的男子,记下名字,回去说给芳姨娘听。

她留意年轻俊杰,却不知有人正在角落处,淡淡瞻仰着她。

萧游上次听了妹妹云渺的劝,准备暗中记下温初弦的良缘事迹,这几日常常跟随她。

见温初弦出门参与马球会,他便也做了一份杂活儿在草场。一边在角落里洗马,他一边偷闲,拿张纸和一杆笔,隔老远眺望她,将她的音容笑貌记下来。

温小姐不喜欢笑,但一笑起来,却宛如春花初绽,美艳不可方物。有时候看她笑了,萧游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

但他笑一下就立马收住,绝不敢叫她察觉到他的存在,也时刻不敢逾矩、忘了她是一个有夫之妇。

萧游写下了数行文字,字字皆是真情实意的,他以前可从没有过如此文思泉涌的时刻。

以前读《洛神赋》时他常常纳闷,曹子建如何能妙笔生花地凭空写出洛神那般神仙妃子来?一见温初弦,他豁然领悟了。

几个时辰下来,萧游灵感不断,毛笔也写秃了,以至于马都没洗净,挨了管事的训斥。

马球会临近结束之时,人影散乱。

萧游怕跟丢温初弦,离她稍稍近了些。

远眺见温初弦离开高台,走到一雪袍男子身畔。那男子生得长眉星目,端是一表人才,熟练地伸手揽了她的秀肩,将她带走了。

两人共同上了一辆马车,随即人影不见。

萧游怔忡追了几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人便是谢灵玄了。他那日在群玉阁曾见过一面。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羡慕人家的恩爱美满做什么。

温小姐是仙子般的人物,或许也只有谢灵玄那样的人中龙凤,才配与她成为眷属,伴在她的左右。

……

一日的马球说累不累,说轻松却也不轻松。温初弦虽并未下场打球,但坐在高台上,背也坐僵了。

回到水云居,她倒下就想要睡。可谢灵玄在旁边,她就算再累也不能现在睡,须得强颜欢笑地和他说话。

“我今日为兰儿妹妹找到合适人家了。”

她倚在谢灵玄膝上,双眼安静而无神,“……是清河的王家。他家五公子今年二十,还未成婚。夫君看可以吗?”

谢灵玄不甚在意。

“你对别人的事倒很上心。”

将她扶正起来,抱坐在膝上,手边正好摸到一沓厚厚的书本。

“这是何物?”

随便打开了其中一本,里面全是些才子佳人缠缠绵绵的故事,幽会,私奔,亲嘴,暗通曲款,没一本是正经书,也没一本能登得了台面。

谢灵玄早知温初弦素来有两个嗜好,一调香弄粉,二则是看这些檀郎谢女的话本故事。

“这些个禁-书,母亲是不叫看的。你藏在你温家闺房偷看就罢了,还敢带到谢府来?”

用书本轻拍她头,略有责问之意。

温初弦将他的手撇开,“夫君若不让看,那我便不看了。”

他笑说,“是母亲不叫看,又不是我不叫看。”

说着将那靡靡的书页打开,露出其中最荒诞的一页,凑在她耳畔,和她一块看。

“娘子念给我听听。”

温初弦在他膝上,本就如坐针毡,此刻他又将这样的一页放到她面前,逼着她一块看,着实令人面红耳赤难堪至极。

她败下阵来,勾住他的衣袖祈求道,“我不要。”

水漉漉的双唇鼓着,求他放过,可他眼中的色彩却愈加斑斓,谐然说,“那要不娘子直接演给我看?”

温初弦浑身发冷就想逃,可谢灵玄却哪里容她,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拉住。

他总喜欢这样秽乱地摆弄她,一臂挟在她纯白的脖颈间,一臂缱缱绻绻地落于她腰上。

她重心离地面极低,膝盖弯曲,很难不跪下来,求他,却也是不管用的。

谢灵玄用冰冰凉凉的玉如意勾住她的后颈,“……这样做对不对?”

那一页书还开着。

温初弦真是后悔,后悔没早点把这破书给撕了烧了,竟叫这人给看见了。哪里是他演给她看,明明就是反过来,她被迫着演给他看。

他是哪里来的登徒子,竟如此轻浮地对她?即便是夫妻,也该相敬如宾。即便是闺房之中,也该互敬互重,像亲人一样——这是玄哥哥以前跟她说过的。

她从小见过温老爷与何氏那样不冷不热的夫妻,也见过谢公爷与长公主这样密如亲人的夫妻,轮到自己时,却从没想过自己会落到这样一个恶徒手中,连看个话本都要被他戏辱。

“谢灵玄。”

她隐隐磨着牙,最后的通牒,“你放开我。”

这种通牒当然无用。他有什么怕她的呢?左右房门一关,他便是绝对主宰,想把她弄死都行。

想她在外面也是如神仙妃子一般的人物,冷艳高贵,端庄有仪,谁会知她暗地里如此媚贱地跪在一个男人的膝下?

“温初弦。”谢灵玄喊了声她的名字,亦真亦假地说,“我近来仿佛愈来愈欢喜于你了。你身上的每一寸,都是令人喜欢的。”

他想说,他不欲再吃那药了。

他想和她要个孩子,就像谢灵玉和温芷沅那样。

原来他主动吃药,是不允她有他的孩子,怕她偷偷留种借此对他产生威胁。

可前日闻谢灵玉居然有了,他没来由地一阵烦乱。论起恩爱,他们要比二房的恩爱一百倍。凭什么谢灵玉有了子嗣,他却没有呢?

他改主意了。他也要她给他生,而且只要她生。

温初弦只是一个深居内宅的妇人,即便她晓得他的真实身份,也无力反抗,他可以轻轻易易掌控她的人生。让她生下一个他们的骨血,又有什么干系,她就算什么都知道,也威胁不到他。

谢灵玄将她吻下来,没有任何阻隔的,温热的一个吻,没夹杂任何苦涩的汤药味儿。

温初弦敏感地洞察到了他的心思,也晓得他给自己带来的会是什么。她流下一行急切的泪水,不停拍打着他试图反抗。他今日没有吃那药,她不做。

一下下毫不留情的击打,是绝不妥协的执拗。她虽就在他臂下咫尺的位置,冰冷的眼神却仿佛在千里之外。

那样疏离,淡漠……她一开始知道他不是谢灵玄时,就是这样冷淡无情。相处了这么些时日,还是分毫未变。

谢灵玄心灰了灰,忽然感到一阵极大的痛苦折磨。他放下-身段,尝试着柔声和她商量,“初弦,咱们能试试吗?”

……试着养一个孩子。

可温初弦却轻轻给他一巴掌,擦了把泪水,从他身边退开了。

他在妄想什么?

他毁了她多少东西——她生平至爱的玄哥哥,张夕,全哥儿,蒸蒸日上的香料铺子,管家权,自由,和她的清白。

他可以冷冰冰叫她吞下那么糊嗓子的一口饴糖,也可以叫她滚,不愿在谢府呆着就滚。他从前不喜欢她时,甚至叫她给他做外室。他亲口承认过,只喜欢她的色。

可如今他却说,想试试和她养个孩子。

多么可笑。

见她要走,谢灵玄拉住她的手,“坐下。”

他凹凸的五官如覆寒霜,微微泛着一些些冷怒。

僵持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叫二喜进来,送了一碗那药。药是滚烫的,散发着湿漉漉的腥气,他抬碗闷头饮尽,也不管烫不烫。

温初弦如尸般坐在一旁,看着他喝。

谢灵玄将碗丢开去,发出铛地剧烈的一声响。喝罢了药,便可以理直气壮地碰她。他沉闷地笑着,“你还真是拧。”

室内鸦雀无声,他讽刺了她一句,温初弦不做声,只当没听见。

她收起心里盈满欲蚀的恨意,默默褪了自己的衣衫。他亦没客气,直接覆了上来。

若说他之前是想求她怀孩子而低声下气,现在条件没了,一丝一毫的怜惜也没有了,有的只是对那一碗药的报复,只是让那一碗药喝得值罢了。

月光如霜,被诅咒的夜晚。

……

因商子祯轻辱温芷沅一事,谢灵玄应谢灵玉之请,递了个折子上去给太后和陛下,小小地告了商贤一状。

太后最忌讳旁人说她商氏外戚专权,震怒之下,勒令商贤赔罪,且态度不得傲慢。

商贤得太后之命,在家中摆下一道诚意十足的宴席来,专门请长公主和谢灵玉,说是要当场赔罪。

温芷沅要养胎,便没前去。

谢灵玉到来后,商贤果然叫商子祯对着谢灵玉三鞠躬,算是彻底把此事揭过去了。

商贤对长公主道,“此事原是小老儿教子无方,冒犯了二夫人。今日这场赔罪,还望长公主您能收下。”

说着叫人拿上来了许多珍贵的南珠、玉器、字画,悉数都是送给谢家的。

长公主无奈,此事闹到这份上,也就只有双方都退一步。

她违心说,“相爷不必如此多礼。”

商贤又问起谢灵玄,“谢相怎么不曾前来?是还不肯宽恕我那逆子吗?”

原是谢灵玄在太后面前弹劾他,他才被迫赔礼道歉。此刻道了半天歉,正主儿却没来。

长公主敷衍道,“他诸事缠身,走不脱。”

谢灵玉听商贤假惺惺地道歉,哼一声,吃了几大口冷酒。商氏父子虽道歉了,但不轻不痒,他仍有一大口恶气窝在心头。

半晌,商贤拍拍手,叫自己的美妾前来献舞。只见那姬妾边跳边唱,虽涂了胭脂却掩不住愁苦之色,不断朝谢灵玉看来。

谢灵玉猛然一怔,拳头不禁捏紧了。

那女子,正是他曾朝思暮想的花奴姑娘。

待乐音止了,商贤拍拍手叫花奴过来。如今的花奴已是他的第七房小妾,商贤肥大的手朝花奴肩膀拍了拍,令道,“去给长公主、二公子满上。”

长公主立即倒扣酒杯。她不喜这等乱七-八糟的女人,自也不受其人的倒酒。

花奴慢吞吞地过去,拿着酒壶,给谢灵玉斟酒。

谢灵玉目光有些涣散,怔怔盯着花奴。她虽金银钗环穿戴在身,身形却比以前瘦了许多,透过衣袍的轻纱,还能隐隐看见些许伤痕。

两人对望着。花奴似悲非悲,倒的仿佛不是酒,是泪水,是她日日夜夜盼着谢灵玉把她救出去的泪水。

酒洒了一点出去。

谢灵玉还没缓过神来,就见商贤冲过来,狠狠拧了花奴一下。

“贱妇人,怎么伺候二公子的?连个酒都倒不好?”

花奴被拧得捂住双臂,唯唯诺诺,不敢应声。她仿佛早已被打怕了,连为自己解释一句的勇气都没有。

商贤气势汹汹,颇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仿佛骂的不是花奴,而是谢灵玉。

谢灵玉见花奴被欺辱,隐忍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他蹭地一下挡在花奴身前,推了商贤一把,商贤臃肿的身躯踉跄连连。

“住手!”

商贤被推得一愣,商子祯急而过来,扶住父亲。

“谢灵玉,你敢推我父,想动手吗?”

谢灵玉将地上可怜兮兮的花奴扶起来,“你们居然欺负……一个姑娘家,你们还有半点良心吗?”

他怒急之下,口不择言,说得实在没道理。

花奴是商氏自家的妾,人家想怎么就怎么,谢灵玉这般英雄救美,实已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告诉商贤,他和花奴有一腿。

长公主急忙赶过来,劈头盖脸骂道,“玉儿,你做什么?疯了吗?”

长公主瞧那女子,这才意识过来——原来商贤的这位妾室就是从前玉儿痴迷的那妓子。

她见谢灵玉为这妓子又生事端,“还不快松开手!”

谢灵玉还拉扯着花奴的手臂。

闻长公主斥责,才如梦初醒般放下了。

花奴擦了擦眼泪,默默回到商贤身后去了。

长公主又给商贤赔礼,这一场宴本是商氏给谢氏赔罪的,此刻却反过来了。

商贤眯着眼睛,“二公子莫不是看上了这姬子?直说便是,一个下人而已,小老儿送了给二公子。”

谢灵玉咬牙切齿,又陷入难过中。他晓得他今日有点冒失了,但花奴被这白毛佬如此欺辱,他又怎能袖手旁观,他还是男人吗?

见谢灵玉不语,长公主沉声替他答道,“相爷莫要开玩笑了。咱们继续用宴,继续用宴吧。”

长公主本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这些年来向谁低过头,又跟谁低声下气过……为了谢灵玉,却也委曲求全了。

谢灵玉坐在角落里闷闷不乐,觉得自己活得如此失败。

妻子被人欺辱,喜欢的姑娘也被人横刀抢占去,别人打骂,他也无能为力。

这世上,焉还有比他更窝囊的人吗?

谢灵玉忽然想起了那人,谢灵玄。

他从前对那人嫉恨如仇,现在倒觉得那人有点厉害。起码跟那人合作,他不会被欺辱成这般。至于那人是不是他真的大哥,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真大哥有什么好,从小到大就只知道读书,帮衬过这个家又帮衬过他吗?反倒是那人去朝里帮他告状,逼商氏设宴道歉。

今日,若有谢灵玄跟着,商佬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这一场宴已吃不成,长公主匆匆别了商贤,带谢灵玉走了。她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今日商贤蓄意把花奴溜出来,绝对是别有用心。谢灵玉那样鲁莽,怕是已经叫他得逞了。

“你夫人才刚有了身孕,你就在外面惦记那妓子,对得起她吗?”

谢灵玉听了长公主的质问,蔫头耷脑,也甚惭愧。

长公主想息事宁人,更怕温芷沅听了此事后,会动胎气。

“回去后就当此事从没发生过,不要和沅儿说。以后把那妓子忘了,懂吗?”

不消长公主提醒,谢灵玉也不敢和温芷沅说。

他本已下定决心好好和温芷沅过日子,谁料花奴一出现,把他的心弦弄得散乱。

……

这一头,谢灵玄既不喜外人时时跑到水云居来,温初弦便只好到芳姨娘的住所去,和她说谢兰儿的婚事。

芳姨娘一个孀居的姨娘,住得并不好,连床帐都磨得有些发透。怪不得她把所有的指望都放在女儿谢兰儿身上,渴望嫁得高门呢。

温初弦把清河王家的情况说了下,虽属远嫁,但毕竟是一户家世显赫的人家,且又是做主母,嫁女还算划得来。

芳姨娘很满意,温芷沅给她们找的婚事太差,她们本来已不抱希望了。闻温初弦找到这么一户好人家,十分惊喜。

谢兰儿听了,一味揪着问对方人品如何,家产如何,人长得又有大哥哥几分英俊。

温初弦道,“比谢灵玄好看很多。”

谢灵玄在她心中那就是最丑恶的存在,是个男子都比谢灵玄强的。

谢兰儿一听比大哥哥还好看很多,芳心窃喜,羞答答地不说话了。

芳姨娘叫谢兰儿退下,拉住温初弦的手。

“夫人,老身以后,和你就是亲的。兰儿也是你亲妹妹,我们母女俩,就都依仗您了。”

芳姨娘虽然只是谢府中的小角色,却时时能在长公主面前,说得上话的。

长公主一向对温初弦颇有微词,有芳姨娘从中斡旋,相信婆媳之间的关系能和缓不少。

了结了这桩事,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今日长公主和谢灵玉都不在府中,去商府赴宴去了。

温初弦慢慢踱回水云居,湖边,成婚时那块夫妻石仍静默屹立着,叫人看来十分扎眼。

她心里不舒服,极想移去这块夫妻石,敲碎,火焚,可谢灵玄在,又怎么容得她。

室内,谢灵玄正在。

温初弦本以为他跟着长公主一道往商府去了,不想他却躲闲在府中。

“哪去了?”

“芳姨娘处。”

他一问,她便一答。

两人昨晚小小生了一场气,今日还心照不宣地冷战。

汐月给二人摆了午膳,菜品不多,四菜一汤,甚是精致。两人各自动了筷,冻结的空气在之间迟滞地流动着。

就在这场膳快用完时,谢灵玄才没情没绪地提起,“记得十二月初十是你的生辰,想要些什么生辰礼,便说吧。”

温初弦淡淡道,“多谢夫君,我什么都不想要。”

他道,“说。”

温初弦道,“全哥儿,我想见见全哥儿。”

他饮了口酒,“不行。换一个。”

温初弦咬唇。

问她想要什么,却又不答应她,那他还问她做什么?

他只不过是叫她说出他想送的礼物罢了。

“钱。”

她又随便道了个字,“我想要很多很多的钱。你给我吧。”

谢灵玄支颐瞧向她,“这一屋价值连城的宝货,还不够你用的?”

温初弦斜眼冷冷。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她不要,她只想要能花得出去的钱,能在外面买一碗面吃的钱。

她懒得跟他纠缠下去,“那夫君自己决定吧。你送我什么我都要。”

谢灵玄讥笑了声,“什么都要?那昨夜送你个孩子,你怎么不要?”

温初弦尖锐的手指甲骤然掐了掐掌心。

她挑衅道,“我就是不想。”

“为什么?”

温初弦笑笑,“因为你不是玄哥哥啊。永远不是。”

谢灵玄幽凉的唇也随她笑了。

他起身,颀长的身姿临于她面前,居高临下的影子将她深深笼罩住。

“信不信我把你关起来?”

他目光如流水,似要把她溺死一样,“不要脸的东西。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温初弦仰着头,目之所及,只有他轻缓的雪衣云袖。

她好快意。

提到玄哥哥,他生气了。

她咀嚼着他的怒意,沉默不语。激怒他,她能得到的好处也就只有这么多了,在他的威势之下,她没法不低头。

谢灵玄似怜似厌,拂袖而去。

他一走,水云居的门也随即关上了。重重的两道大铜门,把外面的一切天光都遮住了。

温初弦强迫自己苦笑了一下,随即又想哭。

她其实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了,她好无助,又好难过。

除了全哥儿外,无论谢府还是温府,没有她一个亲人。

玄哥哥死了。

这世上,再没人会把她当回事了。

……

次日一早,谢府却又发生了一桩事。

花奴姑娘坐在一顶软轿中,被送到谢府,说是商贤慷慨赠妾,二公子既喜欢花奴,便将她送了来。

花奴被打扮得花枝招展,身契、放妾的文书也一并都随她送来。

路人指指点点,一个身着艳服的妾室停在中书府门口,算是什么事。

长公主大怒,立即便叫人抬走。花奴从轿子里走出来,拿着自己的身契,跪在了谢府的朱门口。

“奴婢与二公子谢灵玉早有肌肤之亲,如今无处可去,求长公主发发慈悲,收留了妾身吧!”

她泪流如注,从颊上不绝而下。

长公主气得险些晕了过去。

谢灵玉闻声急忙奔出来,见花奴竟找上门来,顿时也惊呆了。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温芷沅不可能不知道。

温初弦很快走了出来,看见了花奴。

谢灵玉不知该如何跟妻子解释,挠着脑袋不敢言语。

温芷沅定了定神,还是先将花奴给请了进来,有什么事到了院里再说。无论怎样,她是二房主母,都要以谢府的名声为先。

毕竟外面围观的人太多了,谢氏是门庭清白之足,可容不下一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这般跪在门口。

到了府中,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商贤放了花奴,叫她来投奔她心心念念的谢二公子。

一边是贤德温顺的妻,一边是年少挚爱的花奴。

谢灵玉俨然陷入史无前例的纠结中,难以自拔。

作者有话说:

晚上好小伙伴萌